抓住仲夏尾巴的開封,已經十分炎熱了,烈日當空,釋放着光芒與熱量,籠罩在城池內外。市井間,碼頭上,多的是光着膀子的挑夫苦力,揮灑着汗水,辛勞地在東京城生存着。
不知從何時起,東京也貼上了“居大不易”的標籤,東京固然繁榮,但對於底層的百姓而言,卻也非王道樂土。當然,作爲帝都,帶給百姓們的好處也是顯著的,只要肯幹,總能找到一份不錯活計。
酷熱給東京士民生活的影響還是很大的,街坊時間,最明顯的變化,就是多了大量售賣涼茶、冰飲的攤販。
“近來東京民間,議論最多的事情,是什麼?”漫步在東市內,看着市民百態,劉承祐問隨侍的張德均。
“回陛下,是占城與真臘兩國使者鬥毆的之事,坊間議論紛紛,皆言這些蠻夷小國,不顧國體,不識禮儀!”語氣中透着少許的玩味,張德均稟道。
聞之,劉承祐也不由笑了笑,以一種輕鬆的語調說道:“似占城、真臘這等小國,原本不名一文,少有人知,如今只是一場鬥毆,卻廣爲東京百萬士民知曉,你說值不值得?”
聽皇帝這麼說,張德均當即陪着笑,應道:“如官人所言,那確是值了!”
乾祐十五年,似乎真的是特殊的一年,特殊就在,從開年以來,遣使入貢東京的諸方使節是紛至沓來,似中南半島,春季三佛齊來使後不久,占城與真臘也分別來使。
在這個時代,中南半島的局勢同樣不安寧,諸國並立,風波不斷,當然,對於大漢而言,不過是些小打小鬧罷了。
比如占城國與真臘國之間,兩方已經進行了半個多世紀的戰爭了,從國力強盛,打到疲弱,都似乎還望不到盡頭。
此番到東京進貢,都想在天朝好好表現一番,而兩國的鬥爭也延伸到了東京,也是賓館安排不周,沒有考慮到兩國關係。這接觸多了,衝突也就發生了,甚至釀成讓東京士民議論取笑的鬥毆,包括兩名正使都參與了打得是鼻青臉腫的。
“說起來,朕倒沒怎麼關注,調解如何?”劉承祐問道。
張德均應道,淡淡的語氣中透着點傲然:“撮爾小國,但敢在大漢帝都犯法鬥毆,朝廷未將之下獄,已是法外寬容。據說面對禮部官員的調解,兩國使者是誠惶誠恐,謝罪不已,並保證今後會約束隨從,不再生事!”張德均答道。
“看來這認錯態度,還是不錯的啊!”劉承祐淡淡一笑。
事實上,關於占城與真臘兩國之間的情況他們的恩怨情仇,劉承祐是一點都不在意,對其使節衝突,也純當聽個樂。不過,對於使節往來,還是予以歡迎。
相比之下,劉承祐還是更關心占城國一些,爲了占城稻,這可是史料記載中赫赫有名的“神器”,此前沒有想到,這使者主動來了,也就勾起了他的記憶。可惜的是,此番進貢的物品中,沒有稻種,不過關於對占城道的引進,卻提上了日程,在十分重要的位置上。
聽主僕二人交談,旁邊,一名華服老者,也接口了:“大漢朝,如今是越發有萬方來朝的強盛氣象了,太平盛世,已然來臨了啊!”
語氣中,是十分感慨,也夾雜着幾分自豪與欣慰。聞之,劉承祐揚揚手,不知是自得還是謙虛,說道:“高公此言說得還是太早了,天下既尚未一統,民生疾苦猶多,豈敢言盛世?”
跟在劉承祐身邊的老者,乃是回京的燕南布政使高防,一切都在按着劉承祐的規劃在走,經過三年的調整,朝廷對燕南諸州的統治也徹底穩固下來。高防在幽州的使命,也基本完成,終於被調回東京。
回到東京的高防,也彷彿卸下了肩上的重擔,解放了身上的枷鎖,整個人都輕鬆起來了。而對這個忠於王事的老臣,劉承祐也給予了極高的尊重與優待,隔三差五便召進宮中交談,此番出巡,也讓其變裝侍奉。
“官人謙虛了,就如今之天下,任擇一民,只怕無人不感念陛下,與他們安定生活!”高防這麼答道,經歷過那個亂世的人,太知道那個時代生存之艱難了。
然而,劉承祐卻搖了搖頭,意味深長地說道:“高公,十五年的時間,足以使新一代的人成長起來。上一代人所冀望的生活,可不一定能滿足新一代人。統一天下,只是太平的一個開端,一個起步,想要達到盛世,需要朝廷做的事情,還很多啊!”
皇帝這麼一番話中,感慨良多,高防聞之,頗爲意外。稍作體味,拱手向劉承祐道:“陛下常能有如此遠見卓識,保持這等冷靜睿智,臣欽佩不已。對於即將來臨的盛世,臣抱有十分的期待與信心!”
“哈哈!”見他鄭重其事的樣子,劉承祐笑了笑,趕忙扶起他指了指周遭的路人。
高防這才反應過來,連連告罪:“一時動情,失態了,失態了!”
環視一圈,劉承祐又輕笑道:“高公,我打算把開封交給你治理!”
突聞此言,意外之餘,也感驚喜,這是皇帝信重的表現。不過,嘴上還是十分謙虛的,壓低聲音:“臣之德行,何以尹京?”
劉承祐表情也嚴肅了起來,看着高防鄭重道:“你不必謙辭,以公對我與朝廷的貢獻,如今還朝,我籌思良久,唯有開封府一職,既能酬你功績,也展你才能。高公,莫非沒有信心治理好開封?”
見皇帝這麼說,多少也瞭解些其脾氣,也不再故作矜持,高防拱手應道:“謝陛下!”
“再走走,久居深宮,也是煩悶,不多接觸接觸民氣,都不知人間煙火,是何光景了?”揹着手,以一個略顯得瑟的步伐,行走在寬闊的街道上。
這只是東市內中,一條普通支路,卻有近五丈寬,足以容納四輛馬車並行。而劉承祐這一行人,遊逛市內,卻顯得十分囂張,招搖過市,引人注目。
沒辦法,侍衛們必需得保證皇帝的安全,沒有驅散人衆,清道淨街,已經算是剋制了。如此,雖然有礙觀瞻,但劉承祐也能理解。
至於旁人異樣的目光,則無求所謂了。當然,雖然這一行人招搖,但也沒有引起什麼轟動,東京這個地方,貴人太多,各種排場的都有,因此劉承祐這一行人特殊些,倒也未太出奇。甚至,那些巡視的市卒,都躲得遠遠的,識趣地不上來查問。
停在一個攤販前,在隨護將領劉廷翰的示意下,兩名衛士立刻逼了上去,嚇得那面態憨實的中年攤主,連連告饒。
見狀,劉承祐是等衛士檢查完了,才輕斥一句。這是一個賣蒲扇的小市民,順手取下一把觀察了一下,和顏悅色地對那攤主道:“這位老哥不用怕,我的隨從都是些粗人,不通禮數,驚擾了,還望見諒!”
這攤主,被劉承祐這番話,說得一愣一愣的,完全沒反應過來,只是看着貴氣威嚴的劉承祐,下意識地說道:“這位官人要買蒲扇嗎?”
將手中那把蒲扇晃了晃,說:“這柄多少錢?”
“您手中那種最貴,十文錢一把。”攤主小心地答道,觀察着劉承祐的表情,趕忙道:“官人若是喜歡,就當小的贈送了。”
“掏錢吧!”
聞聲,張德均趕忙自隨身的錢袋裡,取出十文銅錢,丟給攤主。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正常交易。
即便如此,攤主的兩眼也不由發亮,願意買高價蒲扇的客人,終究是少數。
劉承祐則拿着扇了扇,沒怎麼使力,熱風襲面,劉承祐笑道:“還挺好使!”
“官人放心,這貴,自有貴的道理,小的從不敢欺客!”攤主熟練地收起銅錢,應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