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麗華紅着臉,向陰興點點頭。陰興興奮得差點一蹦多高,陰麗華的懷孕,這可不僅僅是她一個人的事,同時也是整個陰家的事。
家中出了一位貴人,陰家人可是正經八百的皇親國戚,但由於陰麗華一直未能誕下子嗣,這讓陰家人的處境也很尷尬。
現在陰麗華終於懷有身孕,陰興自然是欣喜若狂。如果不是有劉秀在場,此時的陰興真想衝過去,把陰麗華抱起來。
劉秀笑問道:“君陵,剛纔看你進來得十分匆忙,可是出了什麼事?”
陰興立刻收斂笑容,面色一正,對劉秀說道:“陛下,執金吾和洛陽令起了爭執。”
劉秀聞言,蹙了蹙眉,問道:“怎麼回事?”好端端的,朱浮和董宣能起什麼爭執,劉秀頗感莫名其妙。
陰興說道:“據說是有一批流民要進洛陽城,執金吾下令阻止,不讓流民入城,而董縣令認爲不應把流民阻於城外,任其自生自滅,所以……兩人起了爭執。”
朱浮這個人,心眼一向不大,如果是個官職比他高的人和他唱反調,朱浮可能摸摸鼻子,也就算了,而這次與他意見相左的人是洛陽令,哪怕只是顧及自己的顏面,朱浮也不會退讓。
至於董宣,那更是個犟種,他認準的道理,十頭牛都拉不回來,當初他殺了劉黃的家奴,把劉黃氣得跑到皇宮,找到劉秀,又哭又鬧,劉秀只是讓董宣給劉黃認個錯,董宣硬是不肯,一羣內侍摁着他磕頭,都摁不下他的腦袋。
這回,就是他二人槓上了。劉秀又好氣又好笑地搖搖頭,問道:“他二人現在何處?”
陰興說道:“都在平城門附近!朱執金吾領着不少的軍兵,董縣令也領着不少的縣兵。”
平城門是洛陽的南城門之一,洛陽有四座南城門,分別是津門、小苑門、平城門和開陽門。
劉秀聞言,眉頭皺起,沉聲說道:“都帶着軍兵?他們想幹什麼?”
陰興躬了躬身,垂首未語。劉秀說道:“傳我旨意,召他二人立刻入宮見我!”
“是!陛下!”陰興答應一聲,轉身便向外走,走出幾步,他回頭看向陰麗華,含笑說道:“晚些時候我再過來向麗華道喜!”
陰麗華面色羞紅地頷首。yuyV
等陰興走後,劉秀對陰麗華道:“麗華,你在西宮,好好養胎,這段時間,也不要到處亂走了。”
他看向雪瑩、紅箋、李秀娥三人,說道:“即日起,你們要格外小心照顧貴人,把貴人照顧得好,我重重有賞,貴人若是有個意外,我拿你們三人是問!”
“是!陛下!”雪瑩、紅箋、李秀娥三人一併福身施禮。
劉秀又叫來張昆,說道:“張昆,你去安排一下,爲西宮再加派五名嬤嬤、十名內侍、十名宮女,記住,都要選能幹的可靠之人!”
“是、是、是!陛下放心,奴婢一定都辦得妥妥的!”
“嗯!”劉秀點點頭,又和陰麗華說了會兒話,這才離開,去往清涼殿。
劉秀到了清涼殿沒多久,陰興便把朱浮和董宣二人給領了進來。
“微臣參見陛下!”進入大殿後,朱浮和董宣雙雙跪地叩首。
等了一會,兩人都沒有聽到迴音,小心翼翼地擡頭一瞧,發現陛下正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兩人立刻又低下頭去。
劉秀挺身站起,走到他二人近前,說道:“兩位現在都長本事了,竟然在京城裡調動軍兵,你們想幹什麼?要謀反嗎?”
朱浮身子一震,急忙向前叩首,說道:“微臣不敢!微臣之所以調動軍兵,只是爲了將流民阻擋於城外!”
他話音剛落,董宣立刻接話道:“陛下,微臣調動縣兵,是爲了救城外饑民於水火!”
一聽這話,明顯是衝着自己來的,當着天子的面,朱浮哪能忍?!他重重地哼了一聲,說道:“一旦放城外饑民入城,洛陽發生了亂子,誰能負責!”
“下官負責!”董宣正色說道:“下官身爲洛陽令,自然會確保城內的秩序!”
“呵!”朱浮冷笑一聲,怒聲說道:“你董宣好大的口氣啊!你區區一個洛陽令,你能負責得起嗎?我朱浮身爲執金吾,要確保京城的萬無一失,更要確保陛下的萬無一失!”
董宣據理力爭道:“城外來的都是流民,而非刺客,更非匪盜!他們千里迢迢,來到洛陽,皆因陛下仁德之名遠揚,他們來尋陛下之庇護,現朱執金吾欲將其統統擋在城外,不如同要把他們活活逼死嗎?”
“荒唐!”朱浮振聲說道:“外城區的百姓那麼多,流民若想活命,完全可以在外城區乞討過活,又何必非要進入內城?依我看,他們就是居心不良,欲在城內生亂!”
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各說各的理。劉秀聽着他二人的爭論,也大致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他向兩人擺了擺手,說道:“好了,這裡不是給你二人吵架的地方。”
朱浮縮了縮脖子,向劉秀欠欠身。董宣則是面沉似水,呼哧呼哧的直喘粗氣。
劉秀問道:“這次來了多少流民?”
朱浮正色說道:“回稟陛下,有近萬之衆。”
竟有這麼多……劉秀轉頭看向董宣,後者回道:“不少於八九千。”
劉秀問道:“他們是從何地而來?”
“一部分是從荊州而來,一部分是從豫州而來。”
劉秀在大殿裡來回踱步,沉吟片刻,向他二人揮了揮手,說道:“都起來吧!”
“謝陛下!”
劉秀又徘徊了一會,停下腳步,問道:“從荊州來的流民,爲何不去南陽?”
董宣說道:“陛下,據微臣所知,荊州之流民,主要就是來自於南陽。”
見劉秀揚起眉毛,董宣解釋道:“許多百姓在向南陽遷徙的時候,已經把自家的房子和田地都賣掉了,可他們到了南陽之後才發現,已經無地可用。”
更確切的說,他們已經買不起南陽的土地,南陽的土地一天一個階,蹦着高的往上漲,現在又哪是普通百姓能買得起的?!
現在南陽土地大規模的集中在王侯貴胄、士族門閥以及大地主的手中。
南陽當前的情況是,很多百姓慕名而來,可到了南陽之後才發現,這裡的土地自己根本買不起,但自家的房子和土地又都賣掉了,無家可歸,迫不得已,人們只能向洛陽這邊流浪。
劉秀思前想後,幽幽說道:“百姓流亡到洛陽,朝廷也沒有拒之門外的道理啊!”
董宣聞言,急忙向前叩首,說道:“陛下聖明!”
朱浮白了他一眼,對劉秀正色說道:“就算陛下能救濟眼下這批流民,但卻是治標不治本,將來可能還會有第二批、第三批乃至更多的流民涌入京城,屆時,陛下又當如何?”
他這麼一問,把劉秀也問住了。朱浮說道:“連年征戰,百姓流離失所,直至現在,天下都未能大定,流民之多,不計其數,朝廷能救濟一批、兩披,又哪能救濟得了全部?”
董宣正要說話,朱浮繼續道:“另,陛下連續頒佈廢奴令、大赦令,這……這也使得流民的數量變得更多。”
聽聞這話,董宣識趣的閉緊嘴巴。現在朱浮談到的已屬國策範疇,不是他這個區區的小縣令能插嘴的。
其實,劉秀雖然繼承的是漢室,但對於王莽推行的一些政策,他也有采納延用,其中之一便包括廢奴。
王莽推行廢奴令,始終都沒起到太好的效果,沒有好效果,並不代表這條法令不夠好,劉秀就覺得應該廢除奴隸。
在劉秀這一生的執政期間,先後推了九次廢奴令,可見他對廢奴的決心有多大。
現在朱浮就是在拿這件事來說事,隱隱有指責劉秀,推行廢奴令而造成社會上出現大量流民的狀況。
董宣詫異地看着朱浮,暗暗咧嘴。
其實他對朱浮的印象並不好,感覺朱浮就是個十足的小人,不說朱浮別的事,單說他構陷彭寵吧,活生生的把彭寵給逼反了,這給朝廷造成多大的麻煩和危機?
在董宣的心目當中,朱浮就是個向上獻媚,向下作威作福,妒賢嫉能之輩。
可現在來看,似乎也不完全是那樣,朱浮竟然敢當着天子的面,說天子的法令有問題,不論他指責的是對是錯,單單是這份膽量,的確挺令人刮目相看的。
劉秀看了朱浮一眼,問道:“叔元是說我,不該推行廢奴令?”
朱浮反問劉秀道:“陛下覺得,莽賊該不該推行廢奴令?”
劉秀還沒說話,董宣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朱浮瞥了他一眼,問道:“董縣令可是身體不舒服?”
董宣則是別有深意地看眼朱浮,那深邃的眼神,好像在問:你瘋了吧你?你竟敢拿陛下去比王莽?你這不是在成心找死嗎?
等董宣止住咳聲,劉秀又看向朱浮,不耐煩地說道:“王莽推行廢奴令失敗,並不代表他有做錯。”
“倘若做得沒錯,又爲何會失敗?”
朱浮據理力爭的步步緊逼。劉秀眉頭緊鎖,這件事真讓他分析個子午寅某,他還真分析不出來,但就直覺而言,他認爲奴隸就應該被廢除。
見劉秀說不上來,朱浮從坐席上站起身形,在大殿裡邊走動邊說道:“王莽推廢奴令,效果甚微,陛下推廢奴令,效果倒是有,但接踵而至的問題也來了,就是導致大量的無家無地的流民出現。
“廢奴令不是不能推,而是在推廢奴令之前,朝廷一定得先想好要如何應對接下來可能發生的狀況,不然,大量的奴隸變成平民,他們沒有家,沒有地,沒有飯吃,只能被活活餓死,如此一來,還不如繼續給主子做家奴呢!在這種情況下,陛下的廢奴令,豈不是又要走上莽賊的老路了?”
在大殿裡徘徊的劉秀,慢慢坐回到席子上,仔細琢磨朱浮的這番話,點點頭,說道:“叔元言之有理!”又仔細想了想,他笑問道:“叔元可是想好了良策?”
“朝廷租賃公田!”朱浮想都沒想,脫口而出。
“哦?”劉秀眼睛一亮,揚頭說道:“叔元詳細說說!”
“連年的戰禍,以及陛下推行的廢奴令和大赦令,都導致各地流民數量激增,他們無地可種,也無法養活自己,但與此同時,地方官府手中都掌握着大片的公田,這些地,只有恨小的一部分用於屯田,大部分都處於閒置,倘若陛下能把這些公田租賃給流民,流民解決了溫飽,不會再禍亂地方,同時,朝廷的稅賦也會得到大幅的增加,可謂是一舉兩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