誘惑是一杯香甜止渴的毒藥,雖銷骨蝕䯝,但人人愛喝。
面對一個生不如死的打工女,小糖人談開了貴婦的奢侈享受,肖聰兒越聽越悲傷,站起來一頭碰死的心都有了。
但是,沒等肖聰兒站起身,小糖人已經抓住了她的胳膊,捋起了她的袖子:“唉喲喲,你瞧你這胳膊,皮膚怎麼也已經變得如此粗糙。快用溫水、香皂清洗一下。清洗擦乾後要在溫鹽水中浸泡一會兒,再用香皂洗淨,然後用榛子油按摩。要這樣每天做一次,雙臂皮膚纔會變得柔嫩細滑。
“還有指甲,護理時也不能忘掉。一雙美麗的手,要有美麗的指甲相配,才能相得益彰。你瞧你這指甲,剪得長短不齊,指縫裡黑灰這麼多;看看,這兩個已經劈了!指甲這麼黃,還連指甲油也不塗。一會兒我給你一瓶指甲油,你天天記住塗。手保養得嫩蔥似的,塗上指甲油,戴上金戒指、金手鐲,這才叫女人嗎?還有面部,特別重要……”
肖聰兒見小糖人打開了女人護膚保養的話匣子,越扯越遠,只得哭喪着臉打斷道:“李娘,我如今身背鉅債,哪還有這富貴享受的資格!我不怕手上長繭,胳膊皮糙;不怕胸部平板,沒有線條;不怕發亂衣破,臉黑貌醜;不怕吃苦受累,沒日沒夜地幹活;只盼着您能夠念起與我母女多日情誼,發發善心,替我向劉掌櫃求個情,不要讓他們再沒錯找錯,毒打折磨,把我工錢給罰沒了。只要能把我的工錢按月發放,轉還債務,讓我母女有個活下去的盼頭,我就感恩戴德了!”
小糖人嘆氣說道:“唉,這話還用你說麼?李娘我既然出頭護你,當然要處處爲你着想了。可俺家那個老王八蛋是個虐待狂,又是個老摳唆,我的話他能完全聽嗎?她個老王八蛋是專門與我作對呀,與我對抗啊,抗不了就陽奉陰違呀!再說,我也不能老在你身邊護着你呀。我離開了,他們不是還要雞蛋裡挑骨頭,給你找茬,扣你工錢,虐待你嗎?再說,就是我住在酒樓不走,專一爲你撐腰,不讓他們找到扣你工錢的錯,你一年能掙多少銀子?何時能還完,你算過嗎?
“你借的銀子在合約償還的半月期內雖是付低息的,可自違約以後,已經轉爲高利貸,月息二分。現在已近千兩,每月利息就是二百兩銀子。就按合約上寫的你全年滿勤不扣一分,也不過幾兩銀子,多少年能還夠啊?何況俺那老王八蛋還要驢打滾,利滾利,何時是個完?
“唉,這全怨我!我當時想着半月就還了,過期不還每兩銀子月息二分不過說說,誰知道出了這差錯,不能按期還,叫我怎麼說呢?酒樓是股份投資,東家好幾個?俺那老王八蛋雖說是掌櫃,他也不是完全當家的呀!銀子錢,硬頭貨,合約寫得清清的,我就是尋死覓活地與他鬧,他一個人也不敢給你免一分一釐;鬧起來驚官動府,侄女啊,還不知道那些貪官污吏會怎麼判呢!倘若判個把你賣爲官妓,那更是一輩子難以翻身啊!
“唉,我才貌雙全的嬌侄女啊,你什麼時候能熬到頭呢?熬到頭還不變成手粗皮糙,彎腰弓背,一頭白髮,一臉枯皺皮的老太婆嗎?這可叫我怎麼辦啊?”
聰兒聽她如此說,眼淚便“唰唰唰”地流了下來。
小糖人掏出絲絹給聰兒擦了,坐在聰兒身邊,撫慰道:“侄女兒別哭,活人還會被尿憋死?山不過來,咱過去;天無絕人之路,法子總是會有的,咱娘倆都動腦筋好好想想,說不定會有十全十美的好法子呢!”
聰兒哽咽着說:“進退無路,還有什麼法子可想,除非死了,方能一了百了!”
“呸呸,什麼話?你嫩蔥似的一個麗人,渾身都是珠寶,拽根頭髮也能換金條,怎麼說出這種話來?”小糖人嗲聲嗲氣地嗔怪道。
“賤骨頭賤肉百多斤,幹活手拙,跑路腿慢,做生意上當受騙,每天掙不到幾個銅錢,我還有什麼用處?李娘不要開玩笑了!”聰兒被極度的自卑籠罩着,長嘆着說道。
“唉喲喲,不信,是吧?要不,你把你身上隨便一個零件租給我用兩天,看我能不能大把大把的賺銀子?”
肖聰兒一時沒明白小糖人的意思,苦笑說:“身上零件怎麼租啊?”
“當然是你身上的零件讓我使用,我給你付錢了。並且,我保證用後不少你一根汗毛!你說,你租還是不租吧?”
聰兒見她一臉猥瑣,意識到了什麼,正色回道:“李娘,您是鎮上名人,莫把話說下流了!”
“唉喲喲,什麼上流下流?人除了衣服不都是一樣的嗎?煙花行是人眼中的下流,可暗中也有人誇好。坊間有曲《煙花好》,聽我給你唱一唱!”
“你走,走吧!我無非一個死字,再不求你!”
小糖人拿起桌上的飯碗和竹筷,輕輕敲擊爲拍,笑嘻嘻扭腰擺臀,剛要開腔,肖聰兒已經跳起來,一邊斥責一邊用力將她推向門口。
“看看,怪了不是?李娘看你愁悶,給你逗個趣,讓你開開心,解解悶!你倒給李娘發脾氣!好好,不讓逗趣,我跟你一起哭,一起掉淚,這行吧?
“侄女兒,我要唱的雖說是坊間流行的下流小曲,可它也說明了一個道理,那就是生命珍貴,青春珍貴,身體珍貴;遇事要心眼靈活,往遠處看,往好處想,你說是不是?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世上路千條,這一條不想走走另一條嘛!動不動一個死字,不是犯傻嗎?”
小糖人說是鬧着玩,聰兒身在矮檐下,當然不好再發倔脾氣。
她向小糖人含淚道歉說:“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沒臉沒皮,活着還有什麼意思?聰兒寧可被累死,被餓死,被打死,也不願沒臉沒皮被人羞死!剛纔出言不恭,請李娘不要生氣!”
“什麼話喲,李娘怎麼會生你的氣?我有一個小表妹,就和你一樣愛面子。他本來家貧,爹又早死,撇下了她們母女和兩個弟弟,日子過得那個可憐那個窮啊,想起來就叫人落淚。
“她家中長年揭不開鍋,她娘又長年生病,請先生沒有錢;每天裡她娘在牀上疼得亂叫,倆弟弟在屋裡餓得哭嚎,你說她急不急?看着別人家同齡的女孩,吃山珍海味,穿綾羅綢緞,戴玉鐲金戒,抹胭脂塗口紅,進勾欄看戲,坐轎子游玩,又唱又跳,又說又笑,她能不難過嗎?
“爲了拯救那個家,她拼命地幹啊!她每天天不亮就到菜場揀菜葉、上山拾柴禾;白天打工,夜裡加班又找份活。可累得腰痠腿疼,掙的錢還是不夠一家四口飽肚子,更莫說爲娘治病了。她見打工不行,就向我借了五兩銀子,擺攤賣水果。第一天還算運氣不錯,水果賣了一半,賺了二百多個銅錢,比爲人打工強多了。當天,她破例買了六個燒餅,讓母親和弟弟改善了一頓生活。她心裡盤算着,照那樣賣下去,一個月也能賺幾兩銀子,除去生活費用,孃的藥費也有着落了。那知,第三天麻煩就來了。她剛把攤擺好,突然來了一羣小夥子,不論分說,將她的水果跳子撂到了一輛車上。她不知道那是管街的衙役,硬與人家爭奪,結果,被人家打斷了腿不說,還把她前兩天賺的錢全給罰沒了。
“給人打工難掙錢,自己擺攤又不敢,做皮肉生涯她又拉不下臉,也是萬般無奈,她一怒之下給一個七十多歲的富豪當了第十三房小妾。沒想到,這麼一來,小雞娃紮上鳳凰翎,一下子撲撲楞楞上了天。唉呀,住的是高樓大廈,坐的是四擡大轎,丫頭僕人一大羣,拉個屎也有人擦屁股。那個享受啊,簡直像皇宮的嬌公主!
“那次我去看她,他出手就送我一顆夜明珠。那個闊呀,花銀子就像農村撂苞谷。中午宴席,擺出的菜餚連我這個酒樓老闆娘也不得不吃驚。
“什麼渤海的對蝦、黃河的鯉魚、鎮江的鰣魚、陽澄湖的大蟹、南海的魚翅、海南的燕窩、東北的熊掌、山東的鮑魚——唉呀呀,多得數也數不完。有一道菜叫“清湯虎丹”,說是用小興安嶺雄虎的蛋子作成,其形狀如小茶碗口大小,製作時需要微開不沸的上好雞湯燉煮三小時,然後剝去皮膜,放在調有佐料的汁水中漬透,再用特製的銀刀,平片成紙一樣的薄片,在盤中擺成牡丹花形狀,佐以蒜泥、香菜沫食用。那個味道呀,美得沒法說,吃一口,就覺得渾身舒坦!
“據說,那東西壯陽,男人吃了如生龍活虎,女人吃了猶如春藥,那天我多吃了幾片,哎喲喲,渾身就像是着火了一般——
“還有的菜根本就不是讓吃的,全是爲了擺那好看。比如 ‘繡花高飣八果壘’就是以着各式珍貴的器皿分別堆壘着香圓、柑桔、石榴、橙子、鵝梨、乳梨、花木瓜。而‘縷金香藥’則是腦子花兒、甘草花兒、硃砂圓子、木香、丁香、水龍腦、史君子、縮砂花兒、官桂花兒、白朮、人蔘、橄欖花兒等十幾盒藥草香料。這些堆疊的水果和香料的名菜,僅僅是餐前以其美麗的色澤、精巧的擺設用以觀看來刺激食慾或清新一下空氣。
“唉呀呀,嚐嚐那富貴的滋味兒,纔不愧做人一場啊!
“她跟我說,表姐啊,我算想明白了! 什麼是臉?臉就是身份,就是地位,就是名譽!當官的,升官就高人一等,降職便低人三分;經商的,賺錢就臉有光彩,賠了便丟人現眼;對咱們女人來說,找個有錢有勢的好男人就有臉,嫁個窮酸窩囊廢便沒臉。有臉再賤也是高雅,沒臉高雅也是裝逼;有臉放屁都有道理,沒臉再有道理都是放屁!
“唉呀呀,聰兒啊,她這麼一說,李娘我算徹底明白了。窮得沒飯吃,誰給你臉?哪來的臉?要臉有什麼用?我只恨買不來後悔藥。我若是年輕二十歲,像你這樣,我也找個有權有勢的大富豪,那怕是小妾、情人呢,就是隻偶而讓陪幾晚,只要給銀子多,也就一勞永逸,比守住劉德光這個把銅錢看得碾盤大的老摳唆強上一萬倍啊!
“唉,我這表妹算睡醒了,可世上還有多少女孩沒醒呢?唉,我想起來都爲她們着急呀!
“長得好不如穿得好,幹得好不如嫁得好。找個好男人,終身有依靠,等於你少苦幹十年、二十年甚至是一輩子。女孩就像中秋的月餅,過了十五的晚上就不值錢了!要抓住時機賣個好價,才能讓自己盡情享受人間富貴啊!”
“過期降價,也不能喂狗啊!”聰兒像是自嘲又像是奚落地抹淚嘟囔道。
“你這還是窮人思維。窮人看小利,富人重時機。一根稻草,扔在柴堆是柴草,扔在糞堆是垃圾;但若遇到賣菜的,同菜捆在一起就是菜價錢;遇到賣鱉的,同鱉捆綁在一起就是鱉價錢。什麼時候遇到誰,與誰捆綁在一起,這就是時機!
“機會就像禿子頭上一根毛,你抓住就抓住了,抓不住就沒了。青春一去不回頭,過了這村沒這店!”小糖人說着,好像突然想到似的一拍大腿:“侄女啊,你冰雪聰明,又長得貌美,事到如今,就剩華山一條道,她孃的那個腳,何不用青春解決問題?直接說吧,找個富人嫁過去,管它二奶三奶四奶五奶,七奶八奶,憑你這知書達禮、聰慧博學、能寫會算的才華,驢見不踢狗見不咬的容貌,得寵是沒跑的。只要男人喜歡,一千多兩的銀票還不就像揀廢紙一樣就到了手裡?”
欲知後事,請看下回:下流的圍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