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者得來,沛者是官號,得來爲本名,此人乃位宮民政方面的左膀右臂,素有賢臣之稱。按照得來一貫的想法,小無可謀大,咱們高句麗纔多大點兒勢力啊,僅僅仗着山高水險,得以安臥中國之側,那就該老老實實關注內政,不好去捋中國的虎鬚。大王您要真有強兵拓土之念,也成,但一是要先治理好國內,使百姓皆得溫飽,府庫充盈、器械精良,然後才能發兵;二則麼,南方還有濊貊,北方還有夫餘,足夠您打的啦,何必去招惹龐大的中國呢?
只是位宮野心勃勃,向來覬覦遼東沃土。那年月濊貊、夫餘等地還是蠻荒僻野,也無良田,也少居民,還沒有高句麗發達哪,人往高處走,哪有不去打豐沃土地,卻反謀求貧瘠荒林的道理?所以他在內政方面一向倚重得來,對於軍事方面,則完全不肯聽取得來的意見。
古雛加駮位居,古雛加是官號,駮位居爲本名,他是位宮的堂兄弟,大伯父拔奇之子。想當初拔奇與伊夷模爭位,失敗後逃亡遼東,但沒能把兒子駮位居也給帶走,仍然留在高句麗國內。伊夷模、位宮父子爲了籠絡拔奇舊部,倒是並沒有難爲駮位居,反而封以古雛加的高位——對應漢職就是大鴻臚,負責外交事務。
駮位居是一貫主戰的,他老爹不明不白死在遼東,總想殺過去把事情調查清楚,也把老爹的遺骸運回老家來安葬。而且只要向西方發兵,位宮就必然帶上駮位居——拔奇當初可帶走了三萬戶國民哪。得靠駮位居的號召力再把那些傢伙給撈回來。駮位居頗想趁此機會掌握一定兵權。說不定就有機會搶回王位——就算國人當年擁戴叔父伊夷模繼了位了。伊夷模死後,寶座就該傳給我啊,你位宮不過一個沒啥名分的私生子,憑什麼越過我拿到了繼承權?!
對於駮位居的陰暗心理,位宮自然是有所警惕的。他雖然贊成駮位居發兵抵禦魏軍之議,可是並不放心把兵權交給這位堂兄弟。根據探子的奏報,魏軍經玄荼郡殺入境內,必然要經過紇升骨城。於是位宮就打算率師親征,在紇升骨城附近的沸流水畔與魏軍決一死戰。
他說了:“紇升骨,舊都所在;沸流水,吾祖朱?蒙肇建國家之地。若於彼處迎戰魏軍,必得先祖庇佑,可必勝也!”
可是隨即就有大臣提出來了:“吾與樂浪雖有密約,然樂浪亦魏屬也。今聞魏帥爲是勳,彼與柳毅有恩,安知柳毅不棄盟來攻耶?若逾浿水而北,不必十日即可抵馬訾水岸。如此,國都危矣!”
位宮捻鬚沉思。說這倒確實是個問題,不可不防哪……
倘若樂浪沒有柳毅,還是漢朝末年那一盤散沙的狀況,或許高句麗人對南線不會有什麼防備,說不定魏延的水師便可輕鬆無礙地殺至丸都城下啦。這倒不是高句麗人傻,而是眼界有限,不知道世上還有如此龐大的舟師,可以溯流而上——此前高句麗循此道路侵擾西安平的時候,還不到豐水期,沿岸道路尚可行走;如今早有報來,馬訾水氾濫,多處沖毀道路,那還擔心魏軍會從這條道兒上殺過來嗎?
是,高句麗人也知道馬訾水上可以行船,問題以這麼一個內陸國家的航運水平而言,根本不認爲通過水路可以運送足夠的兵力。再說了,丸都山下也有水寨啊,我有戰艦十數條,水兵數百人,便足以封鎖水面啦。
可是偏偏柳毅進駐樂浪以後,這些年來整軍經武,已成高句麗心腹大患。所以位宮纔要假惺惺地跟柳毅交好,甚至偶爾應邀發兵夾擊濊貊,他就是察覺到了柳毅的獨立傾向,所以希望能夠以此來保障南線的平安。如今柳毅很可能被是勳給扯上戰車,破盟來攻,那麼南線不放重兵防堵,就是非常不智的行爲啦。
最終商議的結果,是在馬訾水到浿水之間舊築的十二個堅寨當中,臨時塞進去四千兵馬,用來警惕樂浪。不求退敵,只要能夠絆住樂浪軍前進的腳步就足夠了,等到位宮摧破了當面的魏軍主力,那時候柳毅非得主動退兵不可。
位宮盡搜領內,得了兩萬七千大軍,浩浩蕩蕩便殺奔紇升骨城而來——他把駮位居帶在身邊,而命沛者得來留守王都。
且說馬訾水支流無數,最大的一條叫做渾水,自北方山地曲折而來,紇升骨城位於渾水大轉彎處的北岸。渾水也有一條支流,就是沸流水,在紇升骨城東面注入渾水。位宮所率大軍就屯紮在沸流水西岸,與紇升骨城呈犄角之勢,如布口袋,嚴陣待敵。
可是他左等魏軍不來,右等魏軍不到——心說難道是情報有誤,魏軍不是打這條道兒上來的?倘若真的進軍如此緩慢,眼瞧着就要入冬啦,到時候滴水成冰,俺們本地人都不希望在那種氣候下作戰,你們遠來之輩,還有哪怕一丁點兒勝算嗎?
於是撒開了哨探、使者,四處偵察,瞧瞧哪裡還有魏軍的蹤跡。
數日後,同時兩條消息報至大帳。一條消息,是說終於在北面發現了曹魏大軍,逢城屠城、遇寨破寨,進軍速度雖然緩慢,但是非常穩健,絕不留高句麗一兵一卒甚至一戶平民在軍行後方。位宮得報,心說完蛋,原來魏軍不是奔我腹地來的,而是於路劫掠,想要蠶食我的土地、遷移我的人口、削弱我的實力!我白跟這兒等他們那麼多天啦,要不要就此揮師而前,把他們徹底趕回境外去呢?
駮位居當即舉雙手贊成,說大王您給我一旅之師,我爲先行,必定能夠捕捉到魏軍主力,將之徹底擊潰。可是其餘將領卻全都表示反對——我國的人口聚居地都在紇升骨城和丸都山城附近,北方那纔多少居民啊,魏人想擄就擄去唄。他們進展緩慢,等到一入冬,必然得退兵啊,且待明年開春以後,咱們再去遼東搶一票,這漏洞自然就補回來了。如今大軍已陣,以逸待勞,魏軍若來,必爲我所破也;可要是脫離了固有陣地,北上去迎擊魏軍,那時候主客之勢易位,勝負就不怎麼好說啦。
大王您還不如下令把北線所有寨子全都放空,人馬、居民全都退縮到大營來,引誘魏人快速挺進,進咱們的埋伏圈纔好。
位宮點點頭,覺得此言有理。正打算不理駮位居的叫囂,下令撤除北路各寨,突然又有消息傳來,說魏人無數大船溯馬訾水而上,勢如破竹,已然逼近丸都山城了!位宮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彼所乘何舟,多少兵馬,而敢深入我境耶?!”
倘若真等曹真所部跟高句麗大軍接上仗了,魏延再進至丸都山城下,那這仗真是毫無懸念,問題南北兩路魏軍又沒有電話、電報,配合就不可能那麼完美。曹真按照是勳所授的方略,穩妥進軍,不管是復等小年輕如何催促,他總是不把周邊敵人軍民掃蕩一空,便不肯繼續前進。是復後來也急了,說您進軍那麼遲緩,若等水師先抵敵都,咱們得不着功勞還是小事兒,高句麗可以先破南路,再防我北路,逐一擊破,如之奈何?您也未免謹慎過頭了吧!
曹真說了:“此太尉授吾計時,便教不可冒進也。今我緩步而前,後路無憂,即句麗先破南路,再來敵我,亦不致大損。我在北,句麗如背生芒刺,即破南路,亦不敢深追之。無咎獨不慮貿然而前,彼先破我,而再謀南耶?”堅持固有方針,絕對不肯加速。
至於南路,其實夏侯蘭、魏延的行軍速度已經比計劃中要慢了很多了。關鍵就在於風向問題,初始尚有東風,船行無礙,可是隨即就換了西風了,頂頭風再加是逆流而上,船行速度就慢到令人髮指。魏延無奈之下,只得去跟夏侯蘭商議,分派步卒下船去輪番拉縴。問題馬訾水中游多處氾濫,隔絕道路,碰到那些地段,步卒半身沉陷在泥濘裡,一步一滑,就根本拉不動大船呀。
而且所乘大多是海舟,就沒怎麼配備大槳,碰到這些地段,幾乎是一尺一寸硬挪過去的。魏延說這不行,我軍行進須速,才能起到奇襲的作用,倘若也跟北路一般迂緩,真容易被敵人逐一擊破哪。
夏侯蘭說你放下步軍算了,我們往南繞路,說不定還能走得快一些。可是隨即諮詢高句麗嚮導,得知馬訾水南方只有幾條山路勾通東西,而且險要處多築山寨,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夏侯蘭直跺腳,說:“柳毅可惡!若肯發兵北上,與我策應,破寨不難也!”他根本不知道是勳已經給柳毅下了嚴令了,光知道在是勳抵達襄平之前,便有使令傳至樂浪,卻偏偏不見柳毅趕來會合。
商議之間,鄧艾突然站起身來請令,說我計算過了,軍中尚有十三條臨時拘來的小船,行動靈活,配槳齊全,我願意先率三百敢死精兵,乘坐這些小船,搶先北上,以抵丸都山城下。只要咱們的旗號一亮,敵軍必然驚駭,高句麗一定會把主力調過來迎戰。二位將軍身在大船之上,只要善加周旋,可保無虞,而北路曹將軍便可有機會攻下紇升骨城了。即便最終拿下不丸都山城,能夠奪取紇升骨,也不算無功而返吧。
夏侯蘭一瞪雙眼:“士載得無瘋癲乎?”如此懸危之計,虧你怎麼想出來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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