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太子劉徹入未央,與漢帝劉啓徹夜深談,直至天色微明方纔離開。
沐浴着晨霧,劉徹滿心感嘆,如今大軍出征河朔在即,皇帝老爹不再如史上一般,急於解決樑王,想來袁盎等十餘位朝廷重臣能逃過一劫。
然而,樑國富饒,兵強馬壯,至今未加入皇室實業,削藩之舉便無從着手。而樑王府中的諸多謀士和背地裡支持他的世家豪門,也不會甘心樑王向劉啓徹底妥協。
可以說,局勢演變至今,已不是劉啓和樑王可以完全掌控的了。這是兩股政治勢力的生死較量,樑王作爲如今勢力最大的劉姓諸侯王,就像一杆旗幟,被身不由己的被推上了對抗中央政府的道路,而且必將越走越遠。
而漢帝劉啓,正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
吳楚之亂,讓他大幅削弱了各地諸侯。只要再給諸侯王們施加更大的壓力,讓他們全部靠向樑王,最後藉故一網打盡,就可以徹底解決國內問題。
可以說,史上的漢武帝能完成大漢真正的大一統,進而開疆拓土,開創千古盛世,劉啓功不可沒。文景兩代帝皇,無論是哪一個,都比武帝更有資格稱爲千古一帝!
劉徹穿越後的所作所爲,雖然延緩了樑王的失敗,卻最終無法改變殘酷的現實。
即使漢帝劉啓暫時被漢匈之爭分散了精力,卻仍將削藩作爲首要目標。哪怕是劉徹自身,也對諸侯王存着必須剿滅的心思。
只是他始終還抱有一絲希望,希望樑王能儘快放下一切,主動申請回京長駐,甚至入住皇親苑,將樑國交由中央政府代管。也唯有如此,才能讓皇祖母有生之年,看不到兄弟相殘的悲劇一幕。
數日後,樑王歸國,太后和劉啓卻並未露面,只是遣太子劉徹相送。
霸城門外,叔侄二人相視無語,沉默半晌。
良久後,樑王拍了拍劉徹的肩膀,幽幽道:“徹兒你果然比劉榮強上不少,陛下生了個好兒子,宗室幸甚!大漢幸甚!”
劉徹微微一笑:“今日一別,皇叔多加保重。上善若水,利萬物而不爭,侄兒作爲太子,卻是不得不爭。只得厚顏請皇叔多以蒼生爲念,則百姓幸甚!大漢幸甚!”
樑王聞言一愣,苦笑着搖搖頭,並未多言,朝劉徹擺擺手,遂登上車輦,緩緩離去。劉徹隨即翻身上馬,頭也不回的朝宮城疾馳而去。
兩人沿着相反的方向漸行漸遠,再見之日,想來必已物是人非。
歲月匆匆,如水流逝,轉眼已是驚蟄。
南山腳下,益農候裘離正指揮着農學院的學子們來回犁田,翻起的泥土裡有大量的蟲卵,從養殖場運來的許多家禽,吃得十分歡快。
裘離原只是御花園裡的花匠,因爲擅於嫁接和育種,又識些字,被太子殿下任命爲農學院的院長。去年秋收後,更是因爲遺孤院的官田畝產大增,而被天子破格賜予益農候的爵位。
他雖有爵無官,卻是大漢朝堂上最爲炙手可熱的人物。原因無他,只因農學院的先生們如今頗爲搶手,獲得大量化肥的權貴們,紛紛希望能得到農學院的“農事指導”。
雖然皇室實業組織了數次大規模的“農業講座”,讓他們派出府中農戶參與學習,但老奸巨猾的權貴們還是希望能派遣農學院的先生們親臨指導。
太子劉徹自然是樂見其成,想要轉變權貴們的觀念,進而讓他們認識到科技的重要性,從而提升各種工匠的地位,就必須從他們的切身利益出發。而對於土地所有者而言,最爲關注的便是農田的產出。
如此一來,農學院的先生和學子們,紛紛奔赴關中各地,傳播農學院中所掌握的各種農業技術。而裘離則帶着幾個留守的先生,開始了農學院的“擴招”工作,從遺孤院中大量招收新的學子,同時將南山腳下的百畝實驗田擴展到千畝,不但種植小麥,大豆,水稻,粟米,最重要的就是種桑養蠶。
劉徹深深明白,一旦奪回河朔之地,依靠長城死死遏制住匈奴鐵騎,如今已元氣大傷的西羌諸部,必將被漢軍以摧枯拉朽之勢掃蕩殆盡。
屆時,絲綢之路將會比史上提前數十年出現在世人眼前。精美的絲綢和瓷器,將會爲大漢的工業化注入急需的資源和龐大的市場。
漢代的絲綢發展還遠遠不如唐宋的盛況,主要是江南並未完全開發,桑樹和蠶種也沒有經過挑選和細緻繁育。開發江南是一項巨大的系統工程,非一夕之功。當務之急,就是培育出優良的桑種和蠶種,大幅提升絲綢織造工藝。
各項農業技術對於劉徹而言,不過是昏睡幾日,從書庫中提取的簡單事情。然而,具體執行,卻是極爲艱難和漫長。
農業技術,不像工業技術一樣,有圖紙就行,必須慢慢的實踐,一代一代的選種,培植。畢竟物種的進化,是根本無法跳躍式前進的。
面對劉徹魔怔般的剷平了小半個御花園的奇花異草,大肆種植桑樹和白疊子,漢帝劉啓沒有絲毫干預。
劉啓如今已將全副心神放在即將到來的漢匈大戰上,面對自己日漸衰弱的身體,他作爲一個務實的帝皇,明白這次大戰恐怕將是決定自己歷史定位的關鍵一戰。
至於太子劉徹所說的牧馬狼山,橫掃大漠,恐怕就沒他什麼事了。
即使劉啓明白,按照目前的發展勢頭,大漢帝國很可能將在劉徹的領導下將完成遠超前人的千古偉業,成爲寰古一帝。
然而作爲一個帝皇,劉啓也有自己的雄心壯志,就是要打好河朔一戰,盡復中原。若是再能掃滅西羌,坐擁西域,就更是大大的功業。
“後無來者”怕是做不到,但能做到“前無古人”,也定能名垂青史!
耿老漢很煩惱,作爲快要知天命的泥腿子,如今要和十來歲的娃娃們一起學認字,實在要了他的老命。然而農學院的院長裘離再三叮囑,這是太子殿下對先生們的要求,哪怕不會寫字,至少要能認字。
耿老漢自然不能悖逆殿下的嚴令,在他眼裡,殿下實在是個大聖人。不但供軍中孤兒們衣食無憂,還派先生教他們學問,讓他們長本事。
耿老漢是個懂得感恩的人,平日裡覺得自己住這麼好的屋子,拿這些多的月例,實在有負皇恩,莫說殿下是讓他識字,哪怕是讓他上刀山下油鍋,他也會梗着脖子往前衝。
於是,耿老漢每日等趙立這些娃娃們下了學,就讓他們到家裡來,吃上一頓晚膳,順帶着教他識字。連着數月,倒也能認出不少字了。但也只限於認得而已,連在一起就搞不懂是啥意思。
和耿老漢有一樣煩惱的先生不少,裘離有些無奈,只得求助於無所不能的太子殿下。
劉徹得知後,苦思良久,也想不出好的解決方法。古文的確有些晦澀難懂,即便他穿越大漢十數載,每日也算勤奮好學,卻也不敢自負能識文斷字。否則就不會有那麼多皓首窮經,終日埋頭研究典籍的老學究了。
被逼無奈,劉徹決定在遺孤內院小範圍內推廣“白話文”。
即使後世很多噴子認爲這樣會埋沒華夏傳統文化,此時也顧不得。文字和語言本就是不斷進化的,只有順應社會的發展趨勢,才能將文明傳承下去。若是一直按照古文推廣教育,劉徹這一生,啥也不用幹了,單單全民教育就能讓他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爲求心安,劉徹特意召來太學祭酒,太子太傅衛綰,同他商議太學擴編一事,增設專門的書法,古文兩科。
劉徹明白,白話文通俗易懂,在即將到來的工業化進程中,將會成爲科技發展和社會大衆的主要文法,進而會徹底將古文排擠出主流體系。適當的給予古文一些保護,在太學設立一些“保護區”,還是很有必要的,免得千年後,諸子百家的典籍都無人能懂,就太悲催了。
想想後世的新中國,多少狗屁不通的磚家叫獸肆意歪曲經典,看了叫人蛋疼!
盡人事聽天命,和衛綰商議完畢,劉徹便招來太子詹事府裡的衆多書吏,親自教導他們“白話文”的文法。由於從前劉徹就曾教導過他們一些標點符號的用途,甚至後世的漢語拼音,他們倒是接受得很快。當然,簡體字劉徹暫時還沒敢推行,這是牽涉到“祖制”的問題,搞不好要被御史們彈劾的,須得緩行。
作爲機械和化工雙料碩士,劉徹絕對是個好的理科老師,然而卻未必是個好的文科老師。
他抓耳撓腮,不到半個時辰,就把肚子裡那點少的可憐的文學常識全部掏空,只能悻悻的曲解道:“要學這白話文,須得先寫散文,啥叫散文,就是形散神不散,把平時說的話如實寫下來就是散文了。”
衆書吏一頭霧水,面面相覷,卻不敢多言。
劉徹苦惱的撓撓頭,無奈的讓他們退下。隨後,劉徹昏睡數日,愣是從書庫裡改編出幾本厚厚的散文集,交由書吏們好生研讀。
不久後,遺孤內院開展了聲勢浩大的徵文比賽,僅限白話文敘述的散文體裁,入選前十的好散文將獲得萬錢的重賞。
出乎意料的是,幾乎所有的老學究們都沒有入選,反倒是那些十來歲的娃娃們,僅僅在內院學了年餘,硬是寫出了不少好散文。
劉徹閱卷完畢,不由感嘆道:“還是白紙好作畫,教育始終要從娃娃抓起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