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戰數日,驍騎將軍秦勇吃住都在城樓之中,絲毫沒有畏懼匈奴人的兵鋒。
倒也確實不需太過擔心,畢竟城樓位於城門之上,居於裡許的城牆正中,離兩側的陡峭山壁俱是半里有餘,匈奴人的拋石機是無論如何威脅不到的。
若是城樓被奪,不過死國而已,秦氏絕對不會容忍臨陣脫逃之人,哪怕秦勇這個現任族長也不行!
連日來,匈奴人不計傷亡的晝夜強攻,瘋狂的勁頭讓秦勇這個久經沙場的老將也頗爲訝異,沒料到一貫不擅硬仗的匈奴人,竟然出了右賢王這麼個狠角色。
首戰至今,彙集到此處關城的漢軍將士已達八萬之衆,即便西北長城的其餘關隘尚有漢軍七萬餘人,但秦勇是萬萬不敢再抽調了。
雖然數百里的西北長城盡皆營建在陡峭的山脊上,但仍有十餘個關隘地勢較爲平坦,儘管比此處關城入口更爲狹窄,地勢也高上不少,仍須留下足夠的兵力用於守備,防止匈奴鐵騎的突襲。
事實也不出秦勇所料,就在昨日,其餘數個關隘也盡皆燃起了烽火,雖然最終抵禦住了匈奴人的進攻,但仍被匈奴騎射殺傷了不少將士。
漢軍多是步卒,僅有秦勇麾下不足五千的騎兵親衛營,若是被匈奴人帶着走,來回調兵,非得活活累死不可。
血戰至今,歸攏到關城的八萬漢軍將士,已死傷了三萬有餘。主要是關城過於狹窄,密集的漢軍將士很難閃躲從天而降的巨石。而匈奴鐵騎驅趕着奴隸,前仆後繼的向上攀爬,甚至幾度登上了城頭,雖很快就被趕至的漢軍將士用長戟生生叉下牆去,卻不可避免的造成了些許混亂。城下的匈奴騎射便藉機彎弓搭箭,射殺了不少從城垛冒出頭去的漢軍將士。
匈奴人的奴隸大軍自然也是損失慘重,無數的屍體堆積在關牆之下,秦勇粗略估計了一番,怕是不少於六萬之數。
夏季潮溼而悶熱,屍山上蚊蠅叢生,散發出陣陣惡臭,若不及時清理掩埋,極易傳播疫病。
然而,匈奴人卻絲毫沒有停止攻城的打算,如山的屍體雖對攻城器械的前進造成了不小的阻礙,卻也生生堆積出了丈餘的高度。
原本關牆也就高兩丈餘,如今便顯得不是那麼高不可攀了。匈奴人開始不再使用笨重的雲梯車,而是使用簡陋的長梯,直接搭上城牆,早已被馬刀和血腥場面逼瘋的奴隸們踩着衆多腐臭的屍體,雙眼呆滯的往上攀爬着,城頭的守軍壓力頓增。
在羽林右監倉素的建議下,主帥秦勇咬着牙下令,往城下投出大量的猛火油,焚燒敵軍屍體。
華夏曆來講究循禮而爲,先秦時的諸侯混戰,彼此間都遵循某些默契的規矩,不褻瀆敵軍將士屍身便是其中之一。宋襄公不肯“半渡而擊之”和晉文公“退避三舍”的典故,更是流傳千古。
可以說,焚燒敵軍屍體,對老將秦勇而言,實在是不得已而爲之的無奈之舉。
而出身羽林的倉素,絲毫沒有這種覺悟。
在期門校時,太子劉徹就曾向羽林和虎賁的將官們提起過這個話題。殿下認爲,若敵人不守規矩,我軍就更應該大膽放手去做,不要在意世人的眼光。
殿下說到此處時,眼中滿是悲傷和無奈,提及在一個名爲中華的偉大國度,偉大的軍隊,出於西方諸國的壓力,善待敵軍俘虜,寧肯自己的士兵捱餓,也要讓出糧食給敵軍戰俘食用;然而那個叫倭國的齷蹉民族,將捕獲的中華戰俘,開膛破肚,還投入到滿是毒氣的屋子,堪堪受盡折磨而死。
殿下再三叮囑,一旦敵軍不守規矩,哪怕鬧得天怒人怨,也要以十倍奉還之!
如今匈奴人晝夜不停的強攻,不但不收取屍首,反而用來踩踏攻城,倉素不由想起了殿下的教導,當即找到主帥秦勇,再三勸諫,這才逼得秦老爺子頜首認同,傳令下去,儘速焚燒敵軍屍首。
隨着一罐罐引燃的猛火油被投下城牆,噗噗的沉悶聲接連不斷的響起,城下綻放出大量的紅色火蓮。無數帶着火焰的褐色液滴四處飛濺,沾染到正在攻城的奴隸身上,發出滋滋的響聲,將他們裸露在外的皮膚燙出一個個深坑。若是沾到衣物上,則迅速燃燒起來,極難撲滅。
不過片刻,城牆下盡是被火焰引燃的奴隸,哀嚎着不住的打滾,卻又殃及到身邊的同伴。城下的奴隸本就極爲密集,根本無處可避,後方毫不知情的奴隸還在匈奴鐵騎的馬刀驅趕下,不斷推擠着身前的同伴,蜂擁而來。
而隨着關城下的屍體被烤焦,滋滋的往外冒着屍油,火焰更爲急速的蔓延開去。
此時後方的匈奴鐵騎和奴隸們才意識到火勢兇猛,不顧一切的向後撤去。關城外頓時一片混亂,奴隸們驚叫着相互踩踏,碰撞,反而嚴重影響了後撤的速度。
時值夏季,颳着東南風,但由於西北地處內陸,受季風影響不大,故此風速不高。火頭一起,滾滾濃煙夾雜着聞之慾嘔的惡臭,緩緩吹向了匈奴人的大營。關城下的火勢迅速蔓延開來,形成一道縱橫裡餘,寬數丈的巨大火牆。
城牆下數以千計來不及逃脫的奴隸,盡數被火焰包圍。淒厲的哀嚎聲在山谷中迴盪,讓人全身發毛,恐怕此生也無法忘記這充滿怨恨和悲哀的來自地府的陰嚎。
所幸他們的哀嚎並未持續太久,即使少數沒被立刻燒死,但滾滾濃煙,足以讓他們在數息內窒息而亡。
正在遠處觀戰的匈奴右賢王見狀,臉色鐵青,面對緩緩飄來的濃煙,皺着眉頭下令道:“傳令撤兵,將大營移至山脊背風處!”
匈奴諸將領命而去,將逃回來的驚魂未定的奴隸們重新歸攏起來,重新覓地紮營。
漢軍守城將士早在火勢開始蔓延之時,便迅速撤離了城頭,免得被濃煙薰死。在火勢變小之前,匈奴人壓根不可能再攻城了。
秦勇只命少許將士在兩側山脊上的長城瞭望臺上監視敵情,以便隨時示警,其餘將士盡皆回到關城內的軍營中,清洗去數日來沾染上的一身血跡和煙塵,繼而享用了一頓安穩飯,美美的熟睡過去。
自從首戰之日,秦勇老爺子就沒吃過一頓安穩飯,沒睡過一個囫圇覺。對於年逾花甲的老人而言,明顯是極爲耗神的。
如今稍微能鬆懈幾分,秦老爺子仍堅持着到軍營看望了諸多傷兵,細細詢問了傷情,好生安慰幾句,感動得這些流血不流淚的關中漢子愣是眼眶通紅,倒反過來勸慰老爺子要多加保重身子。
直到一切處理周全,秦老爺子纔回到中軍大帳,一屁股坐到主席之位,還沒來得及卸下身上的甲冑,竟趴在桌案上沉沉睡去,驚雷般的呼嚕聲極具震撼性,實在讓倉素開了眼界。
自從火燒屍山時,倉素便一直跟隨在秦老爺子身後,親眼看他撐着疲憊不堪的身體,將各項軍務處理得井井有條,這才肯回帳歇息。
不管秦老爺子去看望傷兵是不是太子殿下口中的作秀,但他確實是一個值得尊敬的老將,是大漢的砥柱之臣。
城外的大火整整燃燒了一天一夜,直到翌日的午間,火勢也只是稍微減小了少許,似乎離完全熄滅還要不少時候。
然而正如俚語所言,六月天,娃娃臉,說變就變。只見原本晴朗的天空,不過片刻便已是烏雲滾滾,大團大團的烏雲層層疊疊,急速的翻涌着。天空被壓得低低的,好似被黑暗吞沒了,只在天空的盡頭還有一絲光亮。
突然,一道閃電劈開雲層,在天空中劃了一個大大的“之”字。
霎時間,雷聲轟然炸響,整個大地都在抖動,緊接着狂風大作,豆大的雨滴傾斜而下,劈啪作響的拍打着大地,彙集成涓涓細流,盡情的沖刷着遍地的污穢。關牆外的火勢被完全澆熄,霧氣繚繞,朦朧一片。
不一會,風停雨歇,烏雲迅速散開,世界已是重見天日。天空中黑雲的邊上鑲着白雲,陽光透過雲層的縫隙照射着大地。
已休整完畢,重新站上城頭的漢軍將士們,看着城外被雨水沖刷過的修羅場,面色盡皆蒼白了幾分。而重回城樓的秦老爺子,面對此情此景,沉吟半晌後,扭頭看了一眼倉素,微微嘆了一口氣,默然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