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處函谷關的太子劉徹,通過羽林衛的鷂鷹傳訊,比京城中的劉啓和羣臣更早接到關城大捷的消息。
他將羽林和虎賁交由給典屬國公孫昆邪節制,還特意留下了羽林僕射公孫賀和虎賁僕射馬嶼,領着張騫和李當戶,在十餘名死士的護衛下,輕騎疾馳,短短兩日便回到了長安城。
如今關城大捷,民心大振之時,樑王爲首的諸侯王勢力皆不是癲狂之徒,自然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於此時再起兵篡逆。況且還有八千虎賁和千餘羽林協同當地郡兵防守函谷關,一旦公孫賀動用高爆炸藥,哪怕是樑王揮軍數十萬,也必然要飲恨關下。
劉徹之所以如此着急回京,首先是爲了出席國宴,在邊關大捷,舉國歡慶之時,太子若不出席,恐怕又要謠言四起了。其次,便是出征將士押送五萬餘匈奴戰俘進京獻俘後,稍顯棘手的戰俘處理問題。
整整五萬有餘的戰俘,除去傷者,尚能立刻從事勞作的重勞力仍堪堪五萬。畢竟漢軍將士也不是善茬,很多行動不便的戰俘,盡皆被偷偷的斬首,充作斬獲的軍功。而漢軍將領對之也採取默許的態度,畢竟漢軍從來沒有照顧受傷戰俘的慣例,加上要進京獻俘,運送首級比運送傷兵要輕鬆上許多。
如此一來,真正能撐到長安城的俘虜,大多是些四肢健全的精壯男子。
如今大漢權貴們,都眼巴巴的等着這些廉價勞動力。
兩年來,劉啓在太子劉徹的建議下,並未如史上般花大力氣處理土地兼併問題,而隨着關中各郡大量的工匠和農夫進入到長安周邊新開設的各類作坊,作爲大漢經濟和農業中心的關中平原,勞動力出現了極大的缺口,特別是權貴世家手中握有大量的糧田,隱隱出現了耕作人口不足的現象。
劉徹並不在意少量糧田被拋荒,隨着化肥和良種的發展和普及,今年關中各郡的糧田畝產量會提高不少,適當減少耕作面積反而是他希望看到的。
畢竟關中平原的水土保持,關係到未來的黃河治理計劃是否得到很好的成效。
“皇兒,你擬定的這築路的條陳倒是有點意思,爲何不先行營建我大漢疆域內的道路,卻是先通往西域的數千裡瀝青大道呢?”
漢帝劉啓閱讀完劉徹呈上的條陳,疑惑的問道,在他的印象中,這個寶貝兒子應當不是無的放矢。
劉徹已有所指的笑道:“父皇難道認爲這數千裡瀝青大道不在我大漢疆域內嗎?”
劉啓捋了捋鬍鬚,自然領會到劉徹的意思,如今匈奴右部已被打殘,西羌諸部的五萬騎兵又被困死在北地郡的邊塞外,收拾西羌也是早晚的事。這也是他沒有立刻否決劉徹築路規劃的主要原因,良好的道路是後勤補給最大的保證。
劉啓沉吟片刻,復又道:“朕自然知曉此中道理,可若說此路只是爲了行軍和運送糧草,朕可不相信你會那麼上心。依你那唯利是圖的性子,恐怕還有其他的好處。”
劉徹聞言,無奈的苦笑道:“難道兒臣在父皇眼中就是如此不堪?兒臣可是日日憂國憂民,爲江山社稷計啊!”
劉啓雙眉一揚,斜着眼瞟了瞟他,沒有言語,滿臉鄙薄的意味。
劉徹撓撓頭,厚着臉皮道:“父皇果然明察秋毫,兒臣之所以要修建這條道路,除去調兵之用,還要打通前往西域的商途。”
劉啓皺了皺眉頭,不以爲意道:“我大漢地大物博,西域卻是貧瘠之地,爲了通商花上這般氣力,似乎得不償失啊。”
劉徹滿腦袋黑線,對皇帝老爹拿無知當有趣的想法腹誹不已。
大名鼎鼎的絲綢之路,竟然在他眼裡是得不償失的舉動,放在後世要笑掉大牙。當然,穿越至漢代十數年的劉徹,也漸漸理解了漢初統治高層的思維,從某種程度上說,他們的想法沒有任何錯誤。
對於後世高度讚揚的絲綢之路,劉徹更是有另一番的認識。
在歷史上,漢武帝時開啓的絲綢之路,主要是向西方出口絲綢,進口玉石和香料等各種奢侈品。重申一下,漢初的金銀等貴重金屬,並未當成主要流通貨幣使用,特別是銀,只是作爲飾品,因此絲綢之路其實並未給大漢帶來太多的金銀。
而唐朝時重新開闢的絲路,更是大大激發了唐人的消費慾望。因爲商貿往來首先帶給人們的是物質上的富足,這些都是看得見、摸得着的,其次是不同的商品來源地域帶給人們的精神差異的影響。
絲路商貿活動可謂奇貨可點、令人眼花繚亂,從外奴、藝人、歌舞伎到家畜、野獸,從皮毛植物、香料、顏料到金銀珠寶礦石金屬,從器具牙角到武器書籍樂器,幾乎應有盡有。而外來工藝、宗教、風俗等的隨商進入更是不勝枚舉。
這一切都成了唐人尤其是唐時高門大戶的消費對象與消費時尚。
相對而言,唐人的財力物力要比其它一些朝代強得多,因此他們本身就有足夠的能力去追求超級消費,而絲路商貿活動的發達無非是爲他們提供了更多的機遇而已。
理所當然的就有許許多多的人竭力屯奇居異,有錢人不僅購置奇珍異寶而且還儘可能在家裡蓄養寵物、奴伎。
帝王皇族帶頭,豪紳闊戶效之,庶民百姓也以把玩異域奇物爲能。唐朝是一個崇尚外來物品的時代,當時追求各種各樣的外國奢侈品和奇珍異寶的風氣開始從宮廷中傳播開來,從而廣泛地流行於一般的城市居民階層之中。
由此可見,絲綢之路對華夏而言,其實是最早的奢侈品進出口渠道,一度還引發了華夏的奢侈之風和目空一切的處世態度。
而後世史家一直自豪不已的對外傳播文化和科技的作用,劉徹更是鄙薄不已,這純粹就是有百害而無一利。此時華夏的科技領先世界,不收任何專利費就肆意傳播,除了體現天朝氣度,就只能用二貨來形容了。
無論是閉關鎖國還是毫無限制的開放通商,對於一個帝國而言,都是極爲糟糕的政策。
劉徹實在不希望自己開闢的絲綢之路,爲大漢帶來奢侈的風潮,卻爲外族帶去先進的科技。
劉徹沉吟片刻道:“父皇,西域的確貧瘠,然而卻並非一無是處。不知兒臣之前獻上的寰宇四海圖,父皇可曾御覽?”
劉啓微微頜首道:“數月來雖是戰事膠着,朕卻也抽空瞧了幾眼,倒沒想到,大漢之外尚有如此廣袤的疆域。”
“父皇難道是不信?”
劉啓淡然處之的態度,讓劉徹有幾分訝異,疑惑的問道。
劉啓搖搖頭,微笑道:“朕相信皇兒不會誆騙,自然是相信的,皇兒爲何有此一問?”
“我華夏曆來自認居於天地至中,所謂諸夏,中國也。父皇怎會對兒臣獻上的寰宇四海圖沒有疑慮?不認爲此圖有違大漢天朝上國的氣派?”
劉徹滿臉迷茫,早在他呈上簡略的歐亞地圖時,便做好被皇帝老爹質疑的準備。如今見皇帝老爹竟欣然接受,宛如蓄勢已久的拳頭打在棉花上,實在有些難以接受。
劉啓滿臉訝異,皺眉數落道:“朕早就讓你少弄些商賈之事和工匠巧技,多讀些經史,什麼甚麼天朝上國,你就是莊子所謂的井底之蛙!中國有禮儀之大故稱夏,有服章之美謂之華,華夏的神髓在於守禮與教化,和疆域大小,身居何處有甚關係?”
劉徹聞言,不由張大了嘴巴。
奶奶的熊,俺堂堂一個新中國的雙料碩士,竟然被落後兩千多年的古代知識分子鄙視了?
到底天朝上國的心態是哪個不靠譜的朝代形成的,貌似漢初的統治階級頭腦很清楚嘛。竇太后一介女流,都認爲大漢不會恆久存在,早晚有一天要被取代的;而劉啓這個大漢天子,貌似也不認爲大漢是天朝上國嘛。
劉徹滿臉挫敗,心中卻是不由有些喜悅。既然漢初的統治階級有如此靠譜的心態,那今後很多規劃勢必會少了很多質疑的聲音。
劉徹裝出誠心受教的模樣,接話道:“父皇教訓的是,待處置完諸般事宜,兒臣必定閉門苦讀經史。”
他頓了頓,復又道:“既然父皇對兒臣呈上的寰宇四海圖沒有疑慮,自然知曉大漢以西尚有極爲廣闊的疆域。兒臣命人多方查探,得知西方的人口衆多,物產也算豐饒。大漢將來無論是築路還是修河,都需大批奴隸。西方的諸多蠻夷,正是最好的勞力。”
劉啓眼睛一亮,饒有趣味的問道:“皇兒這話倒是有幾分意思,前朝的秦皇嬴政修築萬里長城,征夫數百萬,弄得民怨沸騰。朕看了你呈上的幾項條陳,無論是築路還是修河,都需耗費大量勞力。原本尚有幾分擔憂,如今聽來,皇兒似乎早有謀劃啊。”
劉徹自然不忘給皇帝老爹戴高帽:“父皇英明,兒臣之所以要構築通往西域的商路,就是想用大漢的稀奇物件,諸如絲綢和玻璃此類的貴重玩意,換取大量的蠻夷奴隸,還有大漢發展所需的各種資源。”
劉啓疑惑道:“朕知曉獲取奴隸的好處,只是皇兒所謂的資源是甚麼玩意?”
劉徹聳聳肩,對於脫口而出的現代用語還是要解釋的:“所謂資源,簡而言之便是糧食,礦藏,牲畜此類有助國家發展的事物,嚴格說來,奴隸也算是一種資源。”
劉啓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農業社會的統治者對於糧食和牲畜是極爲重視的。起初他不重視西北商路,最主要的原因,也是覺得西域只有玉石和香料這些奢侈的玩意,對大漢的發展沒有任何助益。
若是能獲取劉徹口中所謂的資源,倒是應當大力支持。
劉徹見皇帝老爹意有所動,趕緊又加了把火:“父皇可知兒臣築路所需的瀝青,田氏販賣的燈油,高爆炸藥的主要原料都出自於何種事物?“
劉啓想了想,方纔答道:“朕倒是聽孫全稟報過,應當是出自上郡產出的脂水吧?便是你們稱爲石油的事物,你們不是還辦了些那甚麼石油作坊?”
劉徹點點頭,果然什麼事都逃不出皇帝老爹的視線,忙誘惑道:“上郡的石油數量過少,又不便開採。而西方蠻夷的不少地方,石油便像泉水一樣不斷涌出地面,且品質極好。若是能掌控在我大漢手中……”
劉啓聞言大喜,高爆炸藥的威力他是深有體會的。此番關城大捷和之前的雁門關一役,都和石油脫不了干係,自然是越多越好。
他沉吟片刻,問道:“只是從西方到大漢路途遙遠,運送石油恐怕皇兒要賠本吧?”
劉徹胸有成竹道:“兒臣之所以提起石油,只是想讓父皇知曉,西方蠻夷之地,並不是真正的貧瘠,尚有許多珍貴資源,可供我大漢發展所需。”
的確,石油如今並不是大漢工業化最急需的東西,而劉徹的規劃,對石油也更多采取的是就地精煉的策略。然而,西方的各種自然資源,包括最重要的人力資源卻是劉徹最爲垂涎的。
哪怕是多花些運費,也比在大漢內四處挖掘礦藏,焚林墾荒要好。
是夜,劉啓和劉徹父子二人,在未央宮平虜殿徹夜長談,陰險的笑聲在天空中久久迴盪,讓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