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盛夏,長安城悶熱異常,就像一個巨大的蒸籠,讓人時常覺得喘不上氣。
按照往年的慣例,此時大漢天子理應帶着嬪妃到甘泉宮消暑,也好讓朝臣們也能緩緩神,到南山腳下的避暑山莊好好享受一番。
然而,漢帝劉啓心繫邊關戰事,在關城大捷後,還期待能完勝北地郡邊塞外的羌人,自然沒有移駕消暑的打算。
北闕甲第的大漢權貴們則是被突如其來的一則消息勾得血脈噴張,更是絲毫沒有離開京師的打算。甚至長安各地的世家豪門,在得到這則消息後,也源源不斷的向京城趕來。
皇帝陛下詔令皇室實業儘速修建一條跨越隴山山脈,直通河西走廊的瀝青大道,加上數條貫穿京畿各郡的輔助岔道,總長達數千裡。
皇室實業識趣的表示分文不取,只按照原先在朝堂議定的章程,在道路建成後,收取通行商隊的“養路費”。
同時,作爲集團董事長的劉非出人意料的發出告示,將徵集大漢權貴世家,共同鋪設此路。皇室實業只提供瀝青,由世家豪門出動勞力和糧草,按照集團提供的章程和規格進行施工。
劉非同時表示不會讓各大世家做白工,而是從集團府庫中硬生生提出數十億錢,信誓旦旦的言明,只要各個世家豪門能在保證質量的情況下,敢在工期要求之前完成包攬下的施工,便可以獲取高昂的報酬。
沒有任何大漢權貴質疑劉非的承諾,他們大多都在皇室實業擁有股份,去年年末,盡皆領取了高額的紅利。而且皇室實業去年通過出售股份和各項產業的盈利,府庫裡堆積了價值數千億的金銀和銅錢,可謂人盡皆知。
區區數十億錢,作爲皇室實業明面上的掌控者,劉非完全有動用的資格。
“阿姊,所謂肥水不流外人田,這築路一事,是否能交辦給咱自家人?”
大行令竇浚微紅着臉,對端坐主席的太后出言試探道。
太后擡起眼皮,瞟了他一眼,輕哼道:“若不是你眼饞這大筆銀錢,恐怕也不會入宮看望哀家吧?”
竇浚的老臉愈發的潮紅,心虛道:“阿姊何處此言,臣弟可是時刻惦記着阿姊。只是近來國務繁忙,再加上這宮禁森嚴,臣弟若是老在宮裡行走,御史們不免又要彈劾了。”
太后側了側身子,倒沒有繼續數落他。竇浚是太后的幼弟,從小才華出衆,歷來得她寵愛,先前也不過是小小的抱怨罷了。
“哀家曾聽徹兒提及過此事,說是要搞個甚麼招標,你難道不知曉?”
竇浚苦笑道:“阿姊,臣弟此次來正是爲了這招標一事。江都王發出的告示,說是數日後要將有意築路的各大世家召集到那皇室實業的總部,各自報上選定要修築的道路和要價,便是所謂的投標。再由諸位皇子一同商議,擇優而取。”
太后點點頭,疑惑道:“既然你已知曉,還來找哀家作甚?到時只管去投標便是,還怕哀家的孫兒們故意爲難你不成。”
“阿姊,咱竇氏一族雖說表面光鮮,可家底實在不甚厚實,哪比得上那些累世豪門?而江都王搞出這甚麼招標和投標,明擺着是要盡力壓價,咱可拼不過別家啊。”
竇浚焦急的說道,彷彿搶不到糖吃的娃娃,滿臉的期待和祈求。
太后絲毫不以爲意,滿臉譏誚道:“莫要擺出這幅嘴臉,你的那點小心思,哀家一清二楚。不過就是玩空心思想從哀家的孫兒們手裡多弄些錢財,有沒有點長輩的樣子?!”
竇浚滿臉無奈的抱怨道:“臣弟倒是想擺擺長輩的架子,照輩分來說,諸位皇子可得叫臣一聲舅爺。可但凡提及招標一事,他們便沒半點尊老的架勢,盡是拿腔拿調的。”
太后難得見到向來意氣飛揚弟弟吃癟,倒是頗覺有趣,不由微微笑道:“也罷,哀家就豁出這張老臉去,去向徹兒討個便宜。”
竇浚聞言大喜,老臉笑成了一朵菊花。
太子劉徹纔是皇室實業真正的掌控者,這是大漢權貴人盡皆知的“秘密”,只是從未有人不識趣的擺到明面罷了。恐怕這招標和投標的章程也是太子定下的,如今有了太后代爲說項,想來竇氏在招標時能拿到不少好處。
翌日,劉徹向太后請安的時候,無奈的接受了一個事實——他在大漢朝首次舉行的招標活動,必須進行大量的暗箱操作。
自從招標的告示一出,他已接到數次說項了,而且每次的說項都有他無法拒絕的理由。
首先是皇帝老爹,多次暗示他要照顧袁盎等保皇派所屬的家族。
袁盎這些老臣,都是耿直清廉之人,家中無甚餘財,原本也不打算摻和此事。然而劉啓此番似乎鐵了心要好好賞賜一番這些國之棟樑,讓孫全找到他們的子嗣,言明務必要參與招標,並暗示不需擔心築路的相關事宜,擺明了是要由少府幫他們完成道路施工。
再來就是皇室宗親了,如今長安城內的劉氏諸王,大多入住了皇親苑。
他們壓根沒打算走劉啓或太子的門路,而是直接找皇親苑的諸位皇子疏通。若說諸位皇子原本是不太顧及這些叔伯兄弟的,但他們很精明的請出了一個人——德高望重的老宗正劉通。
面對這個祖父輩的老爺子,哪怕是向來飛揚跋扈的劉非,也不敢有絲毫怠慢。老爺子若是發起火來,連漢帝劉啓都要退讓幾分,畢竟是親伯父,以孝治天下嘛。而劉餘和劉勝兩個整天飛鷹走狗的紈絝皇子,更是嚇得兩腿只打顫。
皇帝的子嗣太多,自己是管教不來的,因此免不了要宗正府時常糾正皇子們的言行舉止。劉餘和劉勝,打小就不務正業,沒少被劉通老爺子打板子,便是打斷了腿,皇帝老爹反而會賞賜老爺子。長久下來,兩人見到老爺子就發憷,照劉徹的理解,這就是典型的童年陰影。
劉通老爺子可比劉啓和太后含蓄多了,他壓根沒有直接和諸位皇子提及招標一事。他如今也住在皇親苑,不時就由幾個小孫子攙扶着,在莊園裡閒逛,逮到皇子們就開始教導他們要團結宗室,要相互扶持,要友愛,遙想大漢立國之初,宗室們如何如何浴血奮戰,對社稷永固是如何如何重要。
一番苦口婆心的口沫橫飛,沒有數個時辰是結束不了的。
直到被逼無奈的皇子們頻頻點頭受教,並主動提及招標一事,老爺子才止住話頭,渾濁的老眼中寫滿了孺子可教的意味,然而嘴上卻還要喃喃道:“俗不可耐,俗不可耐!”
諸位皇子對老爺子這種做了婊子立牌坊的無恥言行腹誹不已,卻絲毫不敢溢於言表,最多在暗地裡偷偷罵上幾句“老而不死是爲賊”,隨後還要稟報太子劉徹,表示實在頂不住老爺子的壓力,必須想法子優先照顧皇室宗親。
劉徹聞訊,倒也滿不在乎,反正蝨子多了不怕咬,索性黑箱到底算了。
數日後,招標工作圓滿完成。會議是圓滿的,成果是喜人的,過程卻是極度不公正的。
當日有近千世家豪門的管事雲集皇室實業的總部,由江都王劉非府中的內史主持了招標工作。所有的世家都將要承攬的路線和要價寫在絹帛上,放入密匣中,交由江都內史遞送諸位皇子審議。
不到半個時辰,招標的結果便即公佈,竇氏爲首的外戚,袁盎爲首的保皇派和皇室宗親,這三大派系的領袖人物,盡皆滿載而歸,可謂皆大歡喜。
啓人疑竇的是,公告中他們的要價,盡皆比其餘以圖承攬相同路線的各個世家稍微低上那麼一些。
所謂差之毫釐,謬以千里,往往只因數千錢的些微差距,不少世家就錯失了一塊大肥肉。
在大量中小世家懊悔不已之時,心中不免也有少許質疑,然而卻沒人敢宣之於口。同時得罪三大政治派系,比得罪當今天子還要恐怖。一旦被聯合絞殺,那便永世不得翻身了。
劉徹收到招標結束的消息後,拿着標單苦笑不已。
今日頂級世家們上交的標書,盡數被劉非命人偷偷臨時修改了一番,自然十拿九穩。在很大程度上,他們這種安然穩坐的心理,壓根沒有達到招標的盡力壓價的精神嘛。
劉徹對大漢朝首次招標活動充斥着如此嚴重的黑箱作業,感到萬分無奈。不由考慮今後大漢是不是要設立公證處和審計處,以便將來他掌權後,能真正將招標的章程推廣下去。
然而,劉徹的銀錢也不是那麼好賺的,他早和皇帝老爹商議好法子,此番要從頂級世家手中好好搜刮上一筆。他們之所以敢大肆包攬築路工程,不虞勞力缺乏的問題,必然是對即將進京的五萬匈奴俘虜勢在必得……。
“想按期完工,賺到大筆報酬,不預先出點血可是不行的!”
劉徹滿臉戲謔的如是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