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中宮、衙、市、宅雜處。平民居住在長安城東北角,由縱橫交錯的街道劃分爲一百六十個閭里。
閭里的形式脫胎於農業井田制自然經濟男耕女織社會的基本組織“邑里”,移用於都市,則成爲對城市居民實行監管、宵禁、徵役的基本單位,只是以城市居民(手工業者、商業者等)取代農業居民。
王老實是個厚道人,至少整個巷子裡的人家都這麼說。
這日,厚道人王老實顯得有點惴惴不安。他揹着一個大大的包裹,回到家裡,滿臉緊張的關上門。將背上的包裹放到榻上,王老實對正準備做飯的王嬸問道:“婆娘,狗蛋又跑哪瘋去啦?”
“和隔壁家大牛跑護城河摸魚蝦去了,最近這娃子在長個子,饞肉。”
王嬸頗有些無奈道,自打搬進這長安城,也沒個養豬的地方。從前在鄉下的時候,每年歲首還能宰上一頭豬,臘幹了省着點吃,整年鍋裡都能看到點油葷。
王老實黑黝黝的臉上泛起了一絲微紅,當年若不是自己堅持要到城裡來,婆娘也不用跟着受了這麼些年的罪。要知道婆娘可是亭裡的一枝花,當時登門求親的人家都快把門檻踏破了,可誰知竟看上八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王老實。(不要懷疑,漢朝是自由戀愛的,而且岳母很少要求有車有房)
“婆娘,委屈你了。”王老實打開包裹,拎出一個油布包,裡面是一刀豬肉,怕是得有個四五斤的樣子。
“豬肉?!”
王嬸的眼睛先是一亮,隨即又埋怨道:“花這麼些錢幹嘛?這月的口糧可怎麼辦?”
王老實嘿嘿的笑着,又小心翼翼的從懷裡掏出一個紅色的綢布包,遞到了王嬸的手裡。
王嬸把豬肉放到案上,雙手接過,打開一瞧,驚喜的叫道:“鐲子!哪來的?”
“今天東家發了月例。”
王老實傻笑着道,彷彿平日醉酒時的模樣。
“你莫要騙我,當年我隨了你,便是看中你忠厚老實,吃苦受累也是認了。可你若是爲了錢行不法勾當,被官府抓去,叫我們娘倆可咋過?”
王嬸顯是不信王老實的說法,眼眶泛紅,幾欲哭了出來。
家裡她在管錢,王老實一個泥瓦匠,能掙多少錢,她心裡有數。手中這金包銀的鐲子怕得要個五六百銖,足足抵得上他過往半年的工錢。
“莫哭莫哭,我何曾騙過你?真是東家發的月例,這還剩下許多咧。”
王老實可見不得婆娘哭,忙打開包裹中的另一個小布包,攤在榻上,近千枚銅錢極具衝擊力的展現在王老實婆娘的面前。
婆娘伸手捂着小嘴,眼中滿是驚訝,想到多年來王老實也確實未曾騙過她,再說他也沒那膽量幹些不法的勾當,已經有幾分相信了,只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那東家莫不是瘋了?”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理由。
“瞎說什麼?!”
王老實有了錢,腰桿稍微硬了點,“東家說了,往後我的月例是一千五百錢,幹得好還另外有賞?”
“啊?那不是比官爺們還要多?前面巷子裡王婆婆的侄子在長安縣裡當大官,也才兩百石的秩俸,算下來每月不過一千三百錢呢。”
婆娘驚訝的叫道,她見過的最大的官,也就是王婆婆的侄子,當即拿出來比較。
其實長安城最小的官秩俸都是四百石,兩百石的只能算是個吏。兩百石的官吏在縣裡或許有點權勢,但在京官多如狗的長安,北闕甲第裡隨便找個人都能隨手捏死他。
王老實滿臉得意的點點頭,終於得振夫剛,不容易啊。
思量了片刻,他輕聲道:“等到了歲首,東家給了假,咱們回趟老家吧。出來好幾年了,你也沒回過孃家。”
王嬸看了看王老實,含着淚點了點頭。
與王老實自幼父母雙亡,家徒四壁不同,她的孃家在亭裡也算是個富戶,父母都還健在。
自打跟了王老實進城,雖說能吃飽穿暖,但平日也沒攢下什麼餘錢。幾年來,雖然離孃家不過兩日的腳程,卻從未回去過。也曾想念爹孃得緊,卻只能躲在被窩裡默默流淚。
如今王老實月例有這麼許多,還有數月纔到年首,當能攢下不少餘錢。到時給爹孃扯上些布料,再給侄兒侄女帶上些長安城裡的新奇玩意,言語尖刻的嫂嫂怕也說不得什麼了。想到高興處,又不由破涕而笑。
咣噹!
房門被用力的推開了,兩人一驚,回過神來。王嬸機靈得緊,三兩下就把裝銅錢的布包繫好,連着手裡的鐲子,一股腦的塞到被子裡。
“娘!瞧我抓到了好多魚蝦。”
滿身是泥的狗蛋手裡拎着個滴着水的網兜,興沖沖地跑進裡屋,看到眼眶還有些紅的老孃,急道:“娘!怎的啦?是不是爹爹欺負你了?!”
王老實無奈的看着對他怒目而視兒子,這小子就是跟孃親,如今碰上個好東家,手頭寬裕了,趕明得再生個閨女,免得老被娘倆合起夥來欺負。
“呵呵,娘沒事,沙子被風吹進眼睛了。”
王嬸面不變色心不跳的扯着謊,也不管裡屋哪來的風,隨即指着案上的油布包道:“你爹爹今日發了月例,買了豬肉,娘今天給你做肉羹吃。”
狗蛋聞言,樂得跳了起來,舉着網兜道:“再把魚蝦煎了給爹爹下酒……”
是夜,一家三口圍坐在食案旁,高興的吃着豐盛的晚飯。(窮人家都是同案而食)
眯着眼睛嘬了口麥酒,王老實美得冒泡。
這兩錢一斤的麥酒,在以往可是節慶裡才捨得買些嚐嚐,要知道兩錢可以買五斤上好的粟米。換成小麥,夠一家人好幾天的口糧了。
今日王嬸心裡高興,給了狗蛋十來錢,讓他跑去打了五斤酒來,剩下的留着買些零嘴,可把狗蛋樂壞了。
王老實看到婆娘手腕戴上了鐲子,連夾個菜都小心翼翼的,心中更是得意,說道:“趕明給你去東市扯上幾匹布,做上幾身新衣裳,你自個也去買點胭脂水粉什麼的。”
王嬸撇了他一眼,摸着一旁埋頭大吃的狗蛋小腦袋道:“現在手頭雖是寬裕了,可也得緊着點花,還得攢錢給咱狗蛋娶媳婦呢。”
“狗蛋這不才十歲嗎?過幾年跟我學學手藝,害怕娶不着媳婦?”王老實大大咧咧的道,顯然屬於窮人乍富後的心理膨脹。
王嬸臉上露出一絲擔憂:“還不知道你那東家說的作數不?想想總覺得像在做夢,咋就能給你個泥瓦匠那麼高的月例呢?怕是不能長久。”
王老實鄙視的看了她一眼,隨即偷偷摸摸的低聲道:“你知道東家是誰不?說出來嚇死你,是當今皇后的親弟弟,太子的親孃舅!他說話不作數,還有誰說話作數來着?知道北闕甲第的天上人間和七竅玲瓏閣吧?”
王嬸點點頭,她到東西市買東西的時候沒少聽人說起,似乎是兩個仙境般的地方,比皇上住的地方都好上無數倍。當然,說到最後一句時,大家都是壓低了聲音,一副偷偷摸摸的賊模樣。
“這兩個地方都是咱東家開的!還是我貼的瓷磚!”
王老實看了看狗蛋,把聲音壓得更低,附在王嬸的耳朵說道,但隨即又囑咐了一句,“千萬別說出去,東家不讓往外傳裡面的事。”
王老實的婆娘先是一愣,隨即滿臉驚喜的點點頭。雖然不知道那“瓷磚”是甚麼玩意,但既然王老實在裡頭幹過活,那便是了不得。
兩方仙境都是我家老漢建的,這婆娘迅速把自己心中的老漢神格化了。
“狗蛋,多吃點,長得壯壯的,以後好跟你爹爹學手藝!”
婆娘摸着狗蛋的小腦袋道,心裡少了後顧之憂,又得知了這個天大的秘密,自然暢快不少。
夜裡,老兩口好不容易等狗蛋睡着,一陣翻雲覆雨。
(此處略去近百章,詳情可參閱國家出版號XXXXXXXXXXXX一書,第108頁到897頁。)
良久,雲消雨歇,王嬸把頭枕在王老實胸口上,兩人聊了許久許久。
夜已深,田勝宅院的書房內卻仍亮着燈。
“管家,天上人間最近收入如何?”
田勝看完手中的絲絹,伸了個懶腰,向還在一旁埋頭擺弄着算籌的老管家問道。
“回老爺,詹事府上月差人送來的一萬粒保健丸劑都已告罄,算上打折優惠,得錢四千三百萬。一樓二樓共賺進了五十多萬錢,只是這三樓虧了近三十萬錢。你看是不是該給三樓提提價錢?”管家猶豫着建議道。
田勝想了想,答道:“三樓不但不能提價,還要降價!降到讓三樓的虧損和一樓二樓的收入持平,要讓天上人間維持不賺不賠。”
“啊?!”
管家滿臉的驚訝,這可不像少爺以往錙銖必較的風格啊。
爲了培養出個合格的幫手,田勝悉心教導道:“長安城的好去處多了,爲何只有天上人間能日進斗金?秋月閣的小曲更好聽;麻將和撲克這些玩意,也早就被人學了去;糕點和果汁再美味,天天吃喝也會膩。爲何貴婦們不到別家去玩樂?”
看到管家皺着眉頭思索着,田勝繼續道:“一流商家做標準,二流商家做品牌,三流商家做產品。太子殿下的這番話,實乃至理名言啊。我琢磨了半年多,這纔有點頭緒。
一開始,爲何我們不開糕點鋪和果汁鋪,而是花了大價錢,建了個天上人間?便是爲了打出天上人間的名頭,名頭就是品牌!京城的貴婦們要的就是個身份!秋月閣,風滿樓那種人人可去的地方,就是太子口中的低端品牌。天上人間代表的是身份和地位,是高端品牌。
既然現在品牌打出去了,我們就該給意圖模仿的商家立個典範,一個難以企及的最高典範,總之要形成那甚麼市場準入原則。”
管家聞言,似乎想到了什麼,急忙道:“這麼說,太子讓城外的瓷磚作坊全力開工,又讓少爺辦這個營建工坊,還和熟練的工匠們訂了高薪的長契,是想……”
田勝讚賞的看看老管家,點頭道:“不錯,他們既是想模仿,咱們索性幫他們一把,過些時日,便對外出售瓷磚和各式傢俱,糕點和果汁作坊也要擴建。先讓他們做着,等到做不下去了……”
田勝低頭看了看手上的絲絹,卷首寫着幾個大字“淺析併購與重組”,臉上露出了陰測測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