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書室內,劉徹饒有興致的看着西南夷的地形圖,將之與後世雲貴高原的地圖相互印證。
行人令卓王孫侍立在側,他此番跟着趙立等羽林衛回京覆命,想來短期內是無需再重回巴蜀了,畢竟羽林衛把哀勞派夜郎的執節使臣都綁了回來,這事瞞不住的。
夜郎國擁有精兵十餘萬,地廣數千裡,算得上國富民強。
夜郎王爲西南夷諸多君長之首,向來不容他人悖逆,只怕其盛怒之下是會對大漢動兵的。畢竟蠻夷眼界短淺,只侷限在山野叢林間,不知漢之廣大強盛。
劉徹倒是毫不在乎,他固然暫且不想征討西南夷,但並不意味着他不敢和西南夷開戰。夜郎王若真敢領夷兵出高原地帶的深山密林,大漢騎兵自會好好教他們如何做人。
“如此看來,與夜郎有往來的漢商皆匯聚在蜀郡的笮都和巴郡的枳縣?”
劉徹用手指敲了敲桌案上的地形圖,擡眸問道。
卓王孫不由脊背冒汗,忙是躬身請罪道:“回稟殿下,正是如此。巴蜀前往夜郎的商路皆在兩縣境內,且大部分……不經各處邊市,過往臣等爲牟取私利,多有犯禁之舉,望殿下恕罪。”
劉徹倒不是想追究巴蜀商賈走私之事,擺手道:“無妨,只要你等日後好生爲朝廷效力,不再觸犯律法,孤王自會既往不咎。況且此番孤王命羽林衛將哀勞使臣擒下,與夜郎交惡,你等應是損失了不少在夜郎的產業,權當贖免前罪了。”
卓王孫忙是由衷道:“能蒙殿下看重,賜下官身,已是臣等大幸,錢財乃是身外物,本就算不得甚麼,且先前我等替江都王從西南夷購買奴隸,亦從中賺取了大筆暴利。”
劉徹輕笑道:“你務必好生安撫那些得了官身的巴蜀鉅商,朝廷是絕不會虧待爲國效力之人,待得滅了西南夷,你等今日損失的產業,皆會獲得加倍的報償。”
“謝殿下!”
卓王孫自是大喜,若真能如殿下所言,朝廷出兵攻佔西南之地,那於巴蜀商賈而言還真是天大的好事。尤是滇國境內通往身毒的商路,對富商巨賈的誘惑無疑非常巨大。
劉徹微是頜首,復又望向桌案上的地形圖。
巴郡的枳縣即爲後世的涪陵,地處盆地與山地的過渡地帶,派些府兵守城即可。巴郡還是有不少騎兵的,西南夷兵若敢繞過枳縣,進入盆地便是找死。
蜀郡的笮都爲秦滅古蜀國後置縣,設吏治理,即爲後世的漢源,位於戢水(大渡河)北畔,與夜郎屬地隔河相望,兩地需通過笮橋和舟楫往來。
蜀郡河川衆多,雖因水道險峻,難行大船,並未設立水師,但留存着不少舟兵。西南夷想大舉乘舟渡水,進犯漢境,無異癡人說夢。
走笮橋更是想都不用想,莫不是想來個夜郎版的飛奪瀘定橋,真當自個是紅軍啊?
守備巴蜀,靠着當地府兵足夠了。
劉徹早已以皇帝老爹的名義詔令巴蜀兩郡太守,命其調集郡兵嚴守各處關隘,防備夜郎出兵侵擾。大漢的舟兵和騎兵皆佔有絕對優勢,若連離開山林的夷兵都對付不了,兩位太守索性自戮謝罪吧。
至於那哀勞使臣,已被通識多種夷語的羽林衛押往中尉府,交由中尉張湯秘密審訊。劉徹自是不急,即便得知隱秘商道的所在,短期內也無法攻佔滇國。
出兵征討西南夷之事,就等收服南越國後再做計較,對付深山密林間的夷兵,南越將士可比漢軍精銳更爲擅長。
劉徹略作沉吟,便是緩聲道:“你離京經年,暫且回府好生休養,待孤王謀劃妥當,再召你入宮商議。”
卓王孫頗是識相,躬身應諾後,便即告退而出。
劉徹望着地形圖思索良久,待得對日後局勢有了大致的構想,方纔緩緩起身,前往未央宮的椒房殿向皇帝老爹稟報相關事宜。
他剛邁入連通未央宮與長樂宮的廊道,便見皇帝的隨侍宦官行色匆匆的迎面走來。
那宦官見的劉徹,面色微喜,原來是漢帝劉啓正欲召劉徹到未央宣室覲見。
劉徹隨宦官前往宣室,入得殿內,見廣川王劉越及膠東王劉寄正並肩跪着,御案後的皇帝老爹卻是老神在在的品着茶,臉上倒沒甚麼怒意。
劉徹躬身見禮:“兒臣見過父皇!”
漢帝劉啓擺擺手,對着兩個跪着的兒子輕笑道:“你們的太子皇兄來了,既有所求,自行與他商議即可。”
兩位皇子不禁面色訕訕,皆是垂首不語。
“怎的?黃埔軍學昨日方纔停課,你便又開始鬧騰了?”
劉徹下意識的望向劉寄,出言問道。
“……”
劉寄委屈得想嚎啕大哭啊,父皇先前見到他時,開口說的首句話與皇兄如出一轍。
莫非在他們心裡,他就只會闖禍?
何況劉越兄長亦是在側,他們怎的就光想到是他劉寄闖禍,而非劉越?
“皇兄,此番求見父皇乃是臣弟的主意,本是想讓父皇代爲向皇兄說項。”
劉越入得黃埔軍學後,性情不再似過往般怯懦,但對劉寄這弟弟依舊十分維護,自不願讓他替自個背了黑鍋,忙是擡頭對劉徹解釋道。
“哦?”
劉徹饒有趣味的輕笑道:“若遇着甚麼難事,直接來尋爲兄即可,何必煩勞父皇代爲說項?”
劉越不禁赧然,顯也覺得自個的做法不合規矩,忙是解釋道:“此事需得父皇與皇兄皆是準允,故而臣弟方纔先來尋父皇的。”
劉徹微是頜首,接受了他的解釋,復又道:“說來聽聽。”
劉越稍有些猶豫,硬着頭皮道:“臣弟聽聞皇兄將率羽林衛遠行,不知可否帶上我倆?”
劉徹劍眉微揚:“從何處聽聞的?”
劉越不由啞然無語,半晌答不上話來。
他身旁的劉寄是個莽的,看得着急,便是出言道:“不用聽聞,都能瞧出不少端倪!”
劉徹滿含鄙夷的挑了挑眉梢:“瞧得出來?就憑你?”
劉寄滿臉不甘,想要出言反駁,卻終是不敢當着劉徹的面撒謊,只得泄氣的撇撇嘴,嘟囔道:“我雖瞧不出來,但兄長卻是猜到了。”
他口中的兄長,自是指的胞兄劉越。
劉越被自家胞弟買了,只得硬着頭皮解釋道:“臣弟沐日時曾聽母妃提起,皇后姨母在爲皇兄備些出行的物件,又聽聞虎賁和羽林大舉擴編,且軍學教官們也紛紛整理行裝,還要停課三月,便猜着皇兄是否要率羽林衛出行,且時日還不短……”
“你倆莫不是以爲爲兄要領兵出征吧?”
劉徹不禁失笑,倒是明白了這兩個小屁孩的想法,應是在黃埔軍學待了一年,就想隨軍出征,過把征戰沙場的癮。
果然還是不懂人世艱辛的小屁孩啊!
劉寄聞言,難掩失望的問道:“皇兄真不是要出征?”
劉越卻是若有所思,聽皇兄的言語,雖非領兵出征,但率大軍離京遠行卻是真的,他的猜測果然沒錯。
先前父皇聞得他倆的請求,雖未多說甚麼,只讓隨侍宦官去傳召皇兄,卻也能印證確有其事。
劉徹笑問道:“此行確非出征,你倆還想跟着去麼?”
劉寄正欲作答,卻被劉越扯住袍袖,搶在他前頭插言發話,“敢問皇兄,若我倆隨行,可會成爲皇兄負累?”
劉徹微作沉吟,坦言道:“倒稱不上負累,然事有萬一,如若陷入九死一生的險境,爲保全性命,爲兄可能會將你倆棄之不顧。”
這話雖有些冷血,聽着教人心寒,卻是實在話。
漢帝劉啓聽在耳中,只覺老懷大慰,開口道:“你爲國之儲君,身系社稷,正該如此!”
劉徹躬身道:“兒臣出言無狀,讓父皇見笑。”
劉啓擺擺手,復又繼續呷着茶水,細細品着。
“若真遇險境,我倆寧死亦不會拖累皇兄!”
劉越攥緊雙拳,直視着劉徹的雙眼,執着而堅定的出言承諾,復又道:“還請皇兄帶上我倆!”
劉寄亦是附和道:“皇兄,帶上我倆吧。”
劉徹從劉越的眼中看到過往從未有過的神采,那是某種不達目的絕不甘休的偏執。他上輩子也曾遇過這樣的人,內斂而偏執,不是天才,就是瘋子。
倉素會定期向劉徹稟報兩位皇子在黃埔軍學的表現,對劉越尤其讚賞,認爲他的悟性和心性皆是上佳,若是好好栽培,日後必成大器。
“不知父皇意下如何?”
劉徹轉身望向漢帝劉啓,出言詢問道。
劉啓微是擡眸,笑道:“隨你!”
劉徹微是頜首,緩聲道:“罷了,你倆便速速去準備行囊吧,六月離京,約莫需要月餘光景方纔回返。”
劉越和劉寄自是大喜過望,忙是起身,就欲告退而出。
劉徹瞟了瞟喜形於色的劉寄,出言囑咐劉越道:“等等,此事不宜張揚,若是過早泄露出去,你倆隨行之事便即作罷。”
劉越忙是躬身應諾道:“皇兄放心,我會看好寄弟,不教他向旁人都透露半句的。”
“……”
劉寄滿腦門黑線,你們當着小爺的面說這些,合適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