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一,祭祖之日。
漢帝劉啓率劉氏宗親至太廟祭祀先祖,十月朝本是族祭,加之皇帝將禪位太子的消息早已傳遍大漢,故而各地的劉氏王侯盡皆回京祭祀,老得走不動的讓子孫擡着也非要回返長安。
皇子乃至劉氏諸侯嗣子無論長幼,皆也參與祭祀,場面頗爲浩大。
時辰有限,主持祭禮的老宗正劉通特意囑咐太常卿劉歂諸事從簡,古舞樂曲稍稍意思意思即可。
劉歂也知事關重大,自是依言照辦,樂舞獻祭不到半個時辰便是結束。
漢帝劉啓向先祖供奉祭品,焚化寒衣,便即擺駕長安南郊的太社與太稷所在,所有劉氏王侯及有朝官身份的宗親盡皆伴駕隨行。
太社與太稷兩座祭壇在長安城正南的安門外,太社在東,太稷在西,兩座主祭臺相距五丈,壇高五丈,長寬亦爲五丈。
兩壇皆爲北向,門朝長安城內的皇宮所在,乃是天子爲羣姓祈福、報功而設立的祭祀祀社、稷神祇的祭壇。
社壇祭奠土地神,中間實以常土,上以黃土覆之,四面壇體分以四色泥飾之,東青、南紅、西白、北黑,象徵金、木、水、火、土五行,亦象徵東、南、西、北、中五方。五色土由大漢各地進貢而來,寓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稷壇祭奠五穀神,形制同如社壇,惟土不用五色,其上四周純用一色黃土,寓意大地生長五穀,養育萬物。
朝臣們早在社稷兩壇外等候多時,見得皇帝駕臨,忙是跟着入了祭壇,站在主祭臺之下。
漢帝劉啓領太子劉徹登臺行祭,隨即鐘鼓齊鳴,羣臣將笏版插在腰帶上,隨聲舞蹈,四拜迎神。
漢帝劉啓奉太牢三牲與祭案,告天祭地,將禪位於太子劉徹,永保社稷穩固。
羣臣拜付在地,同聲告祭。
因時辰不早,祭典依舊從簡,羣臣四拜辭神後,主祭的漢帝劉啓本應飲福散胙,與羣臣分食酒蔬,卻也是免了。
祭典結束,漢帝劉啓率衆人擺駕回宮。
漢帝劉啓回得未央宮,歇息片刻後,稍事梳洗,着冠冕袞袍升殿臨朝,高居御座之上。
宦官宣了太子劉徹,劉氏王侯及羣臣入殿參拜,跪伏殿中。
皇帝身側的近侍宦官贛褚趨步上前,屈膝跪地,直起上身,面向殿內羣臣,朗聲宣讀聖旨,正是漢帝劉啓親筆所書的禪位詔書。
太子劉徹此時也已換過袞袍朝服,頭戴通天冠,行至御階之下,向漢帝劉啓行三拜九叩大禮,領旨謝恩。
御案旁,掌印太監孫全亦屈膝跪地,雙手托盤,向漢帝劉啓呈上傳國玉璽。
此玉璽乃是秦代丞相李斯奉始皇帝之命,用和氏璧鐫刻而成,其方圓四寸,上紐交五龍,正面刻有李斯所書“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八篆字,以作爲“皇權天授、正統合法”之信物。
漢帝劉啓緩緩起身,喚劉徹登上御階,將傳國玉璽交託於他,亦在託付大漢社稷,沉聲道:“汝當竭心盡力,爲我劉家列祖列宗守好這大好河山!”
劉徹雙手微顫,接過這方重愈山河的傳國璽,重重點了點頭,承諾道:“父皇放心,兒臣非但會守好社稷,更會開疆拓土,富國強民,將更爲強盛的煌煌大漢傳承給後世子孫!”
“好!”
劉啓欣慰的看着他,亦是重重點頭,“爲父會努力多活些時日,好生看看你鑄就的煌煌大漢。”
“贛褚,擺駕回宮……回太壽宮!”
劉啓吩咐一句,大笑着轉身邁下御階。
“恭送父皇!”
劉徹將傳國玉璽放回孫全捧着的托盤,亦是下得御階,再度向正往內殿行去的劉啓三叩九拜。
“恭送太上皇!”
殿內羣臣跟着行三跪九叩的大禮,恭送從此成爲太上皇的劉啓起駕還宮。
“請陛下御殿登極!”
掌印太監孫全朗聲道,他心中五味雜陳,隨侍劉啓數十載,如今卻是換了主子。
劉啓昨夜與他深談,言明今日他只得以死效忠新帝劉徹,而非劉啓這太上皇。
“請陛下御殿登極!”
羣臣亦是朝向劉徹跪伏,齊聲道。
劉徹緩緩起身,邁步登階,步步沉實,走得穩穩當當。
行至御案之後,他環視殿內羣臣,心潮澎湃萬千。
監國臨朝兩年來,他從未似這般真實的感受到這御座之高,可俯看羣臣,俯瞰天下。
今日起,吾君臨大漢,執掌社稷,手握萬民生死!
劉徹輕拂袍袖,穩穩危坐於御座之上,淡然道:“衆卿免禮,平身吧!”
“謝陛下!”
羣臣隨即起身,卻並未歸席落座,而是齊齊躬身道:“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劉徹輕笑道:“朕初即位,還需諸位卿家多多用心輔佐纔是。”
“諾!”
朝臣們雖是齊聲應諾,心下卻是叨咕,新帝真是愛說笑,都臨朝監國那麼些時候了,還扯這些虛的有意義麼?
劉徹擺手讓羣臣歸席落座,復又道:“孫全,擬旨,朕要大赦天下,減免賦稅!”
孫全已將傳國玉璽重新收好,自是躬身應諾。
大農令曹欒卻是硬着頭皮,離席出列,躬身道:“陛下,朝廷近年已連番減免賦稅,尤是大多郡縣的田稅皆已降到六十稅一,還如何減免啊?”
劉徹不以爲意的擺手道:“無妨,近年商稅大漲,且因連年豐收,太倉和各郡縣的陳糧太多,暫且先將田稅降到百稅一,爲期三年,日後待得陳糧出清,若國庫能支應各地官倉繼續購糧,再延期。”
曹欒出言試探道:“只降田稅?”
劉徹揚眉道:“商稅不變,人丁稅及口賦減半!”
漢襲秦制,對傅籍的百姓徵收人丁稅,年十五以上至五十六出賦錢,人百二十爲一算,治庫兵車馬。即一個青壯年男女每年繳納人丁稅一百二十錢。而另據規定,商人與奴婢須“倍算”,即加倍繳納人丁稅。
惠帝六年,朝廷爲獎勵生育,提倡女子早婚,又定“女子年十五以上至三十不嫁,五算”。
所謂口賦,則是對七歲至十四歲未成年人所徵的人丁稅,爲每人每年二十錢供宮廷用費。
“陛下,這……不妥吧?”
曹欒不由大急,口賦是少府徵收的,他這大農令管不着,可人丁稅是國庫歲入的主要來源,數額比連番減免的田稅龐大得多,減半徵收就意味着國庫歲入減少數十億錢。
“既要鼓勵百姓多多生育,就不能在意些許貲財,你且安心,日後國庫歲入若少於百億錢,少府會出貲財填補虧空,便算朕賞賜給百姓的。”
劉徹端是財大氣粗,他在皇室實業有着最大的份子,每年坐享高額紅利,如今登基爲帝,少府又成爲他的私產,雖說要分出部分產業到太壽宮,作爲太上皇老爹和太后老孃的棺材本,但足夠他大展拳腳了。
曹欒啞然無語,皇帝都這麼說了,他若再出言反對,傳揚出去要被百姓們戳脊樑啐唾沫的。
羣臣也不得不出言附和劉徹,直道陛下仁德,愛民如子。
劉徹頗是滿意的頜首輕笑,做皇帝和做太子就是不一樣,真真一言九鼎,言出法隨,爽歪歪啊!
心下暗爽的可並非劉徹一人,堂邑翁主陳阿嬌更是爽得飛起!
劉徹已然及冠,又登基爲帝,那不就可以大婚了?
她比劉徹大了三歲有餘,虛年都快二十了,再不成婚就要成深閨恨嫁的老姑娘了。
大婚,皇后!
母儀天下的皇后啊,儼然已是唾手可得,怎不教她心花怒放?
不過想到文君先生的提醒,阿嬌深知不可喜形於色,更不可得意忘形,免得生出甚麼事端。
不知多少長安貴女在盯着新帝劉徹,即便她們不敢奢望皇后之位,但入宮爲妃的心思怕是少不了的。
相貌堂堂,文武雙全的少年天子,豈不是萬千懷春少女夢寐以求的良人?
阿嬌不斷告誡自個,要沉心靜氣,不能教小人轉了空子。文君先生說得對,婚姻乃是人生大事,非朝夕可決,未來前路漫長,需得穩步前行纔是。
自劉徹及冠後,阿嬌除了前往女學聽經筵講席,便是安生的呆在長公主府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甚至有閉門謝客的心思。
南宮公主雖亦是嬌縱莽撞的脾性,但好歹出身天家,自是曉得阿嬌的顧慮,也陪着她靜靜呆着,不再邁出皇親苑。
好在楋跋子如今嫁給了樑王嗣子劉買,住在皇親苑的乘氏侯府,三人即便不出皇親苑,也能彼此作伴。
倒是已成爲太皇太后的竇太后悶得慌,最疼愛的孫女和外孫女竟多日不曾來向她請安,閒得她只能終日抱着尚在牙牙學語的泰安公主,在長樂宮四處晃悠,想尋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兩個沒良心的丫頭!
太皇太后牢騷滿腹,卻是無處傾訴,索性頒下懿旨,以教導阿嬌宮規爲由,將她召入長樂宮,住些時日。
阿嬌接到懿旨,不禁皺了小臉,卻也不敢忤逆太皇太后,只得將南宮公主生拉硬拽,一道住進了長樂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