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桓山脈西麓,匈奴左部騎軍大營。
大帳內,左賢王摒退旁人,執着大單于遣使傳來的王令,神情頗是躊躇。
他雖知覆巢之下無完卵,但要率軍馳援軍臣單于所部,與十餘萬漢軍正面對戰,怕是沒甚麼勝算的。
早在王令傳來前,左賢王便從率兵前來投靠他的單于部潰軍將士口中得知那日的戰況,知曉單于大軍中路的二十萬匈奴鐵騎硬是被三萬漢騎頃刻間擊潰,全軍倉皇逃竄。
漢軍手裡的那神雷利器,他在不久前亦曾親眼見識過,更被漢騎的騎射之術徹底震住了。
若非親眼所見,他定然不會相信,那打着虎賁旗號的兩萬餘漢騎能在全速奔馳的戰馬上雙手脫繮,除卻挺身彎弓搭箭,甚至還能做出各式難度極高的閃避動作。
匈奴鐵騎且退且射的戰術雖然犀利,但是極耗精神和體力,是不可能盡提馬速的,若需反身後射,更不可能長時間雙手脫繮,畢竟光靠雙腿夾着馬腹頂多能撐少頃,就需重新調整身形和控制馬匹行進。
更讓他驚駭的是,那虎賁騎不似尋常漢騎般使用強弩,而是與匈奴鐵騎般使用彎弓,只是他們的弓箭射程比匈奴精銳所使用的硬弓更遠,且似乎射速是更快得多,仿似搭箭拉弦如喝水般輕易。
多少年來,匈奴鐵騎之所以能憑藉稍顯簡陋的皮甲和兵刃,與披甲執銳的漢騎爭鋒,蓋因他們馬背生馬背死,自幼弓馬嫺熟,能且退且射,依靠馬力,帶動手中的弓矢,不斷擾襲漢軍騎兵。
(ps:前面章節有讀者質疑匈奴的騎射之術,可度娘搜索,作者記得漢朝武將曾向皇帝分析過漢匈騎軍優劣,優勢是相對概念,請大家在相同的時空背景下橫向比較漢匈兩軍,拿後世的北方民族作縱向比較,說匈奴騎射不行,未免有失公允。)
若匈奴鐵騎喪失了這最大的優勢,還拿甚麼與漢騎抗衡?
數日過去,與虎賁衛對戰的情形仍教左賢王歷歷在目,加之那些轟隆炸響的神雷,聲猶在耳,縈繞不絕。
左賢王領兵征戰多年,他深悉己方處於劣勢,極大的劣勢!
兩軍對戰,比拼的不止是兵力,還有士氣,乃至兵械。
漢軍的神雷雖未給匈奴騎軍帶來太大傷亡,但卻極大的挫傷了匈奴將士的士氣,那日左賢王親率的十餘萬左部鐵騎硬是被兩萬餘虎賁騎擊潰,只得倉惶後撤。
若非漢騎只想強奪烏桓山口,未曾大肆追擊,匈奴左部騎軍必定傷亡慘重。
現下那虎賁騎已接引了十萬餘烏桓騎射,使其得以從西麓山口出烏桓山脈,這戰局就對匈奴騎軍更爲不利了。
左賢王着實不想再繼續這場毫無勝算的爭戰,更不覺得與軍臣單于合兵便足以應付十餘萬漢騎。
十餘萬漢騎,還是漢國皇帝親自統率的精銳之師,會比那虎賁騎弱麼?
何況匈奴會合兵,漢國和烏桓就不會合兵麼?
算上烏桓騎射,兩軍的兵力已近乎相當,這特麼還能有勝算?
匈奴歷來以強者爲尊,左賢王又向來與軍臣單于不睦,自不願陪那狂妄莽撞的蠢貨去白白送死。
至於那近百萬匈奴族衆,若匈奴騎軍潰敗,他們必是沒法逃脫的。
“既是難以解救,不若明哲保身。”
左賢王搖頭喟嘆,雖不忍眼睜睜看着族衆盡歿,但若他發兵馳援還是遭遇慘敗,匈奴便再無復起之時,是真要亡了。
因着匈奴左部近年元氣大傷,今歲左賢王又領兵出征,故匈奴左部的附屬部族大多並未前來參與蹛林大會,免得因無人做主,遭受各部族的冷眼欺壓,算是逃過大劫。
若左賢王留得麾下十餘萬鐵騎,匈奴仍能雄踞漠北,震懾鮮卑,丁令等外族,休養生息數十載,總能東山再起。
“大王,右賢王在帳外求見。”
便在此時,守帳親衛進得大帳,出言稟報道。
左賢王挑了挑眉梢,擺手道:“讓他進來吧。”
右賢王伊稚斜入得帳來,顧不得見禮,便是急聲質問道:“左賢王應已收到大單于的王令,命你我二人即刻揮師馳援,爲何仍不見左部騎軍整裝待發?”
左賢王眼角抽搐,眸中閃過一絲寒芒,卻又迅速掩去。
伊稚斜這廝着實狂妄,昔日身爲左谷蠹王時就仗着身爲軍臣單于的胞弟,不將匈奴諸王放在眼裡,待其繼任右賢王之位,更是囂張得緊。
匈奴左部因數年前遭遇重創,元氣大傷,不得不向單于庭求助,軍臣單于非但趁勢提出諸多苛刻的條件,更是讓伊稚斜這廝以右賢王的身份不斷插手匈奴左部的族務,分左賢王之權,便連此番合力出征都頗多掣肘。
昔年若非伊稚斜這左谷蠹王設王庭於漠南東部,阻隔匈奴左部南下之途,匈奴左部早就將屬地擴展到整個烏桓山脈乃至漠南草原,如此烏桓各部也不會逐漸做大,左部的勢力也會大爲增強,甚至超過單于庭。
若是如此,欒提軍臣那蠢貨又豈能再佔着大單于之位,將匈奴全族帶向覆滅之途?
此番前來征討烏桓的二十萬匈奴鐵騎中,左部騎軍十三萬,右部騎軍七萬,分由左右賢王自行統率,各自紮營。
近日單于部的潰軍來投,多是選擇投靠左賢王,故左部騎軍已近愈十六萬,是伊稚斜所部騎軍的兩倍有餘。
單于部眼瞧着就要大難臨頭,伊稚斜這廝還敢在他面前大呼小叫,出言質問,真真是自尋死路了。
左賢王心中惱怒憤恨,面上卻是不顯,出言道:“右賢王來得正好,本王正想遣人請你前來商議馳援大單于之事。”
伊稚斜翁聲道:“還有甚麼好商議,即刻出兵纔是正理,若是貽誤軍機,大單于日後怪罪下來,你我皆吃罪不起!”
左賢王搖頭苦笑道:“現下我軍正與漢國虎賁騎及烏桓大軍對峙,若是發兵離營,怕是會遭敵軍銜尾追擊啊。”
伊稚斜冷眼看他,陰森道:“莫非左賢王是不願出兵馳援大單于?”
左賢王忙是擺手連連,矢口否認道:“右賢王莫要誤會,本王是想着出於穩妥,不妨由本王領兵牽制住虎賁騎和烏桓大軍,右賢王則帶兵馳援大單于。”
伊稚斜聞言,右手握住腰間彎刀的刀柄,冷聲道:“左賢王可要想好了,違抗大單于王令有何下場!”
左賢王心下冷笑,面上卻故作驚慌,出言解釋道:“右賢王勿急,且聽本王細細說,本王確非不願出兵,而是想將部分左部騎軍交由右賢王統率,前去馳援大單于,本王則率餘下的將士斷後,牽扯敵軍,使其無法追擊,更無法援救漢國皇帝。”
伊稚斜面色稍霽,追問道:“左賢王打算領多少人馬斷後?”
左賢王肅容道:“大單于既已頒下王令,本王自不敢有半分輕忽怠慢,右賢王麾下既有七萬鐵騎,我左部再將八萬騎調派入你麾下,湊足十五萬騎以馳援大單于,如何?”
伊稚斜不禁訝異道:“當真?”
他萬萬沒料到,左賢王竟真打算將大股左部騎軍調派給他統率,要知道在實力至上的匈奴族內,兵力代表着權勢,代表着一切的一切。
“自非虛言!”
左賢王重重點頭,喟嘆道:“此戰悠關匈奴族運,若戰敗則全族皆歿,若戰勝則可對漢國予取予求,再現冒頓單于在位時的榮景。本王豈會計較各人得失,而枉顧我族興衰?”
伊稚斜聞言,自是感佩不已,盡斂倨傲之色,躬下身子,語帶羞慚道:“左賢王大義,我遠不及,更如漢人所言,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着實羞愧難當。”
左賢王忙是伸手將他扶起,語帶急切道:“右賢王言重了,現下事態緊急,不宜再拖延,調派兵馬也需耗費不少時辰,還是速速行事爲好。”
伊稚斜見他滿臉焦急,心下更是感念,謙恭道:“那就勞煩左賢王下令調兵了。”
“調派八萬兵馬不難,但右賢王也知我匈奴將領向來桀驁不遜,本王憂心麾下將領隨你出兵難以做到令行禁止。”
左賢王滿臉擔憂之色,故作沉吟道:“不妨讓右部騎軍諸將前來親自抽調我左部各營,納入其麾下統領,本王會嚴令各營將領遵從所部統領的軍令,如此方能讓右賢王如指臂使。”
伊稚斜頜首認同道:“還是左賢王想得周全,本王這便傳令麾下諸將,前來抽調左部騎軍。”
左賢王忙是道:“此事還得勞右賢王親自將右部諸將帶去各營調兵,本王也會召集麾下將領隨行,免得生亂,耽誤了時辰。”
“好,本王這便回返右部大營,召集麾下諸將前來,煩請左賢王稍候。”
伊稚斜忙是應下,朝左賢王拱了拱手,便是轉身離去。
左賢王將他送出帳外,看着他翻身上馬,領着侍衛疾馳遠去的身影,勾脣冷笑不已,對守帳親衛道:“速速傳令各營整軍備戰,並召諸將前來大帳議事。”
是夜,在匈奴左部大帳內,右賢王伊稚斜及其麾下右部諸將皆血濺三尺,成爲左賢王親衛們的刀下亡魂。
左賢王以右賢王及右部諸將遭遇漢國刺客襲殺爲由,親率大軍接掌右部騎軍大營,並派麾下各營將領將右部騎軍打散,收編入麾下。
翌日午時,匈奴左右兩部騎軍徹底整並完畢,意味着此地再無右部騎軍。
左賢王命麾下將士稍事歇息,半日後整裝待發。
夜幕降臨後,近愈二十三萬匈奴鐵騎拔營而出,非是向西馳援軍臣單于及近百萬族衆,而是全速北上,返回狼居胥山下的左部王庭越冬。
左部猶在,匈奴不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