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禮制,子生三月,則父名之,漢人多選在男童的百日禮上爲其賜名,又或者是在出生時便先取個小名,待得啓蒙,最晚到束髮時會取大名,及冠時則取字。
譬如給劉徹帶來童年陰影的“彘”便爲小名,到得他被立爲太子,就得了大名“徹”,提前及冠時又得字曰“通”。
小皇子誕於穀雨之日,聞雨聲落地而出世,太上皇劉啓因而爲他賜小名爲“沐”,既有因水生木之意,亦寓以沐仁浴義之期盼,可比劉徹昔年的小名強多了。
然日後小皇子若被立爲太子,還得另取個更少用的字作爲大名,蓋因這“沐”字用得太廣,登基爲帝后,臣民避諱起來着實太難。
譬如節氣中的“驚蟄”,本爲“啓蟄”,劉啓登基後,方纔改的。
若這小劉沐做皇帝,甚麼“休沐”“沐浴”都沒法再用,否則太犯忌諱了。
休“沐”?
你要休了皇帝,還是盼着皇帝早日歇菜?
不要命了麼?
小名就無所謂了,昔年劉徹頂着個小豬崽的名頭,還不是活得好好的?
總之大漢臣民皆已知曉,當今天子已喜得嫡長子,劉家的江山社稷是後繼有人了,若小皇子不出甚麼意外,應不會出現似漢惠帝和漢文帝間,兄死弟及的情形。
這無疑是很重要,尤其是對世家大族而言,若帝位換到劉氏別脈來坐,對他們其實就等若改朝換代了,遠非“一朝天子一朝臣”這般簡單。
兒子或許仍會重用父親留下的臣屬,弟弟卻必定對兄長昔日的近臣懷有猜忌,不痛下狠手血洗朝堂就是萬幸。
小劉沐的誕生,不僅鞏固了阿嬌的後位,也使得大漢朝局更加穩固,意義無疑極爲重大。
翌日早朝,羣臣登殿便皆拜伏道賀,樂得初爲人父的皇帝劉徹合不攏嘴,對羣臣皆是和顏悅色。
朝堂上,老宗正劉通在內侍的攙扶下,顫顫巍巍的出列,躬身請陛下準允其告老致仕。
如今天子有後,朝堂穩固,他也該卸下重擔,回府含飴弄孫了。
劉徹自是欣然應允,對老宗正頗是感念,過往若非有這方砥柱鎮着朝堂,莫說他登基稱帝后,便是昔年以太子身份監國時,都沒那麼容易應付這滿殿的老狐狸。
故而劉徹賜下了大筆皇室實業的份子,且當殿頒旨,德候劉通位同諸侯王,雖無王爵,但各式形制皆同。
這倒非是特例,譬如長公主亦是位同諸侯王,大長公主的位秩甚至還比諸侯王略高少許。
劉通自是感恩戴德,倒不是貪圖尊榮,而是死後陵寢可制同諸侯王,後人更可蓋王廟宗祠供奉香火。
古人對此事的看重,遠非後世之人可以想象的。
劉徹出言勸阻了意欲跪拜頓首的老宗正,讓內侍攙他前往太壽宮覲見太上皇劉啓,詳議劉氏族務的後續處置。
待老宗正離去,劉徹復又下了兩道聖旨。
着劉歂除太常卿之位,接任宗正卿;着劉買除太常府文教令之位,升任太常卿,空出的文教令由劉買自行選定,待公府覈定後,便可拔擢就任。
羣臣沒甚麼異議,宗正卿主掌劉氏宗親,太常卿主掌祭祀禮教,大部分職守都是劉氏的家務事,他們沒資格也懶得出言置喙,反正這兩個官位也難以落到他們頭上。
只是劉買還頂着樑王嗣子的名頭,樑王劉武入朝謝罪沒幾年,其嗣子就位列九卿了,這樑王府翻身也未免翻得太快了吧?
劉徹懶得理羣臣是如何揣測的,讓劉買出任太常卿也是沒辦法,劉氏宗親爲數衆多,但知書達理的還真尋不出幾個來,辦事穩妥周全的更是少得可憐。
江都王劉非掌着皇室實業,莫說區區太常卿,給他個丞相他都不樂意;趙王劉彭祖更是奸猾似鬼,朝堂政務沾都不想沾,若有朝堂大員登門拜訪,他都避而不見,更別說入朝爲官了。
正如劉彭祖常言,他排行老八,就樂意做個縮頭王/八,絕不出頭。
現下的劉氏王侯有錢有閒,都懶得摻和政務,反正他們有着大筆皇室實業的份子,只要大漢還是劉家的天下,他們就能享盡榮華富貴,沒事到朝堂趟那渾水作甚?
下朝後,老太僕石奮前往宣室殿求見陛下,亦請準告老致仕,之所以先前沒當殿請奏,無非出於某種潛在的禮數,及對老宗正的尊敬。
劉徹自也準允,這都是預料中的事,也早有準備。
畢竟劉通和石奮都是太上皇老爹留下鎮着朝堂的數朝元老,年事已高,早是精力不濟了,每日上早朝真是辛苦兩位老人家。
劉徹早已封了石奮爲牧丘候,又賞了皇室實業的份子,且拔擢了他的次子石慶爲太僕丞,就爲讓他們父子倆提前交接太僕府的事務。
劉徹送走老太僕,又是擬旨,着石慶接任太僕卿。
半日內,大漢朝堂接連變動三位大卿,一位轉調,兩位拔擢。
非但朝堂穩定,便連中央官署內的各府屬官亦皆如無事發生般,蓋因這般遷調早在預料之中,該交接該交辦的早是處置清楚,該抱大腿的也早抱上了。
大家都已混跡官場多年,若連這點先見之明都沒有,還能入得中央官署?
新任宗正卿劉歂春風得意,慶幸終是熬出頭,脫了那事務繁重,還動輒得咎的太常卿之位。
宗正卿和太常卿雖是並秩,然宗正掌劉氏宗親,太常掌祭祀朝儀,何者更重要是顯而易見的,宗正是能懲治親王和皇子的,地位何其超然。
新任太常卿劉買倒還淡定,但回府報喜後,他岳父大人瓦素各卻不淡定了。
這女婿挑得好啊,太常卿,乘氏侯,樑王嗣子,要長相有長相,要地位有地位,要身家有身家,要權勢有權勢,又孝順又顧家,還是個不好女色的溫潤君子。
嗯,女兒眼光不錯,手段也厲害,能把這金龜婿釣到手。
知女莫若父,旁人不曉得楋跋子甚麼樣,瓦素各卻是曉得的。
自家女兒心思深着呢,昔年被人擄爲女奴時,這般花容月貌還能保住清白之身,硬是活得好好的。
樑王夫婦每每誇讚楋跋子賢惠恬靜,瓦素各就眼角直抽抽,心道親家怕是真沒瞧過自家女兒縱騎馬彎弓射獵,提刀殺雞宰羊的模樣,那股彪悍勁絲毫不輸男兒的。
好在劉買和楋跋子住在乘氏侯府,沒住在樑王府,劉買雖已曉得楋跋子的脾性,卻也沒往外說,反是覺得真性情挺好,至少比大多矯揉造作的貴女好。
見得女婿都不在意,瓦素各這做阿父的,自也不會對親家揭自家女兒的老底。
現下得知女婿位列九卿,瓦素各到長安城四處晃盪之時,走路更是帶風,就差楋跋子再給他生個外孫子,日後好繼承卑禾候府的香火了。
楋跋子近日總是被他在耳邊唸叨,讓她抓緊些,早日再生個兒子,真是被自家這爲老不尊的阿父弄得哭笑不得。
她去年四月才誕下長子劉典,豈是想再懷上就能懷上的,何況也未必還能再誕下男孩啊。
楋跋子犯愁,南宮公主更是愁上加愁。
前年陽信公主誕下男嬰,去年楋跋子誕下男嬰,今年皇后阿嬌誕下男嬰,長姊和兩位好閨蜜接連有孕,且皆一舉得男,偏生她南宮公主出降三年有餘,肚子沒半點消息。
她貴爲大漢公主,倒也無需靠誕下男嬰來穩固地位,可好歹讓她生個女兒,央着父皇封個小翁主也行啊。
南宮公主愁得是輾轉反側,夜不能寐,索性入宮去見正在坐月子的皇后阿嬌,催促她早些兌現承諾。
足足減卻了五斛的南珠,不能光拿珍珠不辦事,皇后也不能不講道理!
阿嬌見得閨蜜來了,自是樂得眉開眼笑。
近日她已能下榻行走,但沒出月子可不能見風,困守在這宮室內,長輩們還不讓劉徹前來探望,可把她憋瘋了。
每日能說上話的,也就唯有大長秋卓文君和長秋詹事丞蘇媛,搓麻將都湊不齊人,畢竟旁的內宰太過拘謹,該碰不敢碰,能胡不敢胡,沒勁透了。
其實也正常,卓文君和蘇媛的歷練本就非尋常內宰可比,又皆有頗高的官爵在身,卓文君位列諸卿,蘇媛有鄉君女爵,還有個位同諸卿的夫婿,兩女實是地位極高的。
她們自然敢和皇后同桌搓麻將,即便贏了阿嬌也不會翻臉,卓文君與她有師徒情誼,蘇媛爲她懷孕生子立下大功,阿嬌向來耿直,懂得感恩的。
現下南宮公主來了,正巧湊齊人手,阿嬌忙是招呼擺臺搓麻。
南宮公主自是不樂意,然而入宮容易,出宮就難了,阿嬌是壓根就沒打算放她離開。
“你若今日非要出宮,本宮自然會遣數位婦醫隨你回府,不會賴賬。”
阿嬌見她滿臉不情願,意有所指的輕笑道:“然蘇媛是長秋詹事丞,還是右中郎將的夫人,只是不能住你那公主府。老夫人更是皇祖母請來的,本宮可搬不動,你日後若想請她們師徒二人看診,還得來本宮這椒房殿。”
“皇后又待如何?”
南宮公主杏目圓瞪,覺着自個這閨蜜近年愈發奸詐了,真真氣人得緊。
阿嬌毫無儀態的擠眉弄眼道:“反正陛下離京時,你已住在椒房殿陪了本宮兩月有餘,也不差再多住上大半個月,待本宮出了月子再出宮不遲。”
“……”
南宮公主只得認栽,緊咬着下脣重重點頭。
一旁的卓文君和蘇媛見狀,皆是脣角微勾,心道竟有比皇后還憨直的天家女,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