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八月末,項王藏寶才盡數挖掘和轉運完畢,所耗的時日遠比預計要長不少。
這些珍寶不但數量龐大,更有不少是昔年項羽率部從秦皇的驪山大墓盜掘的,乃殉葬品,且多爲帝皇形制的器物。
少府內庫早是擺滿,只得在未央宮裡大興土木,增建更多的庫房。
劉徹頗是孝順,給皇祖母和父皇母后都孝敬了大批珍寶,漢人向來不忌諱在生前爲自個操辦身後事,三位長輩的陵墓更是早已完工,想提前往裡頭運陪葬品也是可以的。
作爲穿越衆,劉徹自身對陪葬品是不太在意的,反正若干年後總會被不肖子孫挖出來展覽,多埋些能千年不腐的珍寶也好,免得如後世般許多珍寶都在亂世被毀掉了。
到得二十一世紀,華夏政府還沒挖掘秦始皇陵,劉徹認爲是極爲正確的,那是老祖宗留下的最後一點好東西,若再輕易糟踐,會被後人戳着脊樑骨吐唾沫的。
這般大的動靜,壓根瞞不住大漢臣民,劉徹本也沒打算隱瞞。
大漢權貴們雖是眼饞不已,卻也是識趣得緊,沒人跳出來鬧騰,楚項歷來是大漢天家的忌諱,項王藏寶如何處置也由不得他們出言置喙。
妄圖分一杯羹?
不要命麼?
甚麼泰阿劍和隋候珠現世,要江山易主之說,在大漢羣臣聽來更是無稽之談,朗朗乾坤下,一柄劍一顆珠子就想倒懸日月,晃動乾坤,那真是白日見鬼了。
若真有這等神威,暴秦當初就不會二世而亡。
大漢百姓也不傻,沒有跟着散播這等大逆不道,又好不可信的謠言,更有不少百姓還主動協助各郡縣府卒,舉報和擒拿那些唯恐天下不亂的傳謠者。
短短月餘光景,那些坊間傳言便徹底銷聲匿跡了。
然各地官府抓到的不是地痞無賴,就是愚鈍的長舌婦,難以追溯到真正的造謠主謀。
劉徹倒是早有預料,反是覺得愈發有趣,就想看看已然窮途末路的項氏餘孽還有甚麼後手。
豈料等到秋分,仍是朝野清平,甚麼動靜都沒有,難免顯得虎頭蛇尾,讓劉徹分外覺着無趣。
八月三十,劉徹率羣臣西郊迎秋,行了秋祭大典。
少府丞陳誠和內史王軒的嫡女王嫣的正婚禮,特意選在九九重陽之日,倒是鮮見得緊。
然也是沒辦法,兩人的婚事拖了又拖,既要選在秋祭後,又要趕在少府每歲向百姓收取山海地澤的稅賦前,陳誠這近年愈發忙碌的少府丞才能稍有閒暇。
少府陳氏繼承人與內史嫡女的正婚,場面自是極爲盛大,宮裡幾大巨頭感念陳氏數代忠心事君,賞賜皆是大手筆,直教旁人豔羨不已。
各世家也紛紛登門道賀,送上厚厚的賀禮,藉機好生巴結少府陳氏。
少府非但爲天家掌山海地澤租賦,其管轄的產業更遍佈大漢各郡縣,雖說是不與民爭利,但近年如石油工坊和冶煉工坊等諸多大產業,少府可都是拿着大頭的。
四大商團都免不得和少府打交道,且是多有所求,更遑論各世家大族,他們的族業要興盛牟利,還得抱緊少府的大粗腿。
陳誠前程似錦,又得償夙願,迎娶了青梅竹馬的美人兒,自是樂得合不攏嘴。
行過各項婚儀,同牢合巹後,又入室替王嫣脫纓結髮,便出得廳堂應酬諸多賓客。
待得喜宴結束,賓客散去,他已是微醺。
陳誠正待回室洞房,行那苦短春宵,卻是被侍奉祖父陳俞多年的家老攙住,硬是架着他前往後院的書房。
陳誠只道祖父又要囉嗦,叮囑他好生善待王嫣,不禁撇着嘴,頗是不以爲然。
依着王嫣那脾性,豈是會輕易吃虧的,他可不得當小姑奶奶伺候着,祖父真真多餘操心,有那閒功夫還不如擔心自家孫子夫綱不振的好。
他憑白被自家祖父耽誤好事,心下腹誹不已,然而入得書房,見得裡頭長身而立的三位長輩,他的酒意立馬散去大半。
祖父陳俞,叔父少府卿陳煌,岳父內史王軒,三人皆是面色凝重,更蘊着些許惶惑之色。
陳誠雖不知發生何事,但見得岳父大人也來了,就曉得只怕是真有要事,否則依照習俗,兒女正婚之日,女方長輩可不會前來登門。
陳誠正欲見禮,陳俞卻是出言摒退家老,讓他掩上房門。
“你可識得此物?”
陳俞不待陳誠發問,將桌案上的那方紫檀木匣緩緩掀開蓋子。
“這……”
陳誠放眼看去,只見那木匣內有顆拳頭大的圓潤寶珠,在燈火映照和玄色絲絨的襯托下,耀着皎潔的銀白色光暈,如晶瑩之燭,又如海上明月。
陳誠作爲少府陳氏繼承人,自幼見識過不少奇珍異寶,做了少府丞後更是時常出入皇帝私庫,便連傳國玉璽他都見皇帝用過多次。
這寶珠他只需掃一眼,便認定非是雕琢研磨而成,乃渾然天成,且質地非是帶有紋理的寶石,而是通體純白無暇,比最頂級的南珠品相更勝數籌,最難得的是竟有拳頭大小。
他這輩子就沒見過此等寶珠,少府內庫裡最珍貴的寶珠與之放在一處,也無疑是難與皓月爭輝的螢火之光。
陳誠出身少府陳氏,對許多事情遠比尋常世家子弟要敏銳得多,此時見得這寶珠,他非但沒生出半分貪念,反是驚慌道:“祖父從何得來此等稀世奇珍,此物還是早早進獻給陛下爲好。”
他雖不曉得這寶珠的來歷,但深知這等奇珍着實太燙手,倒不是說皇帝真會貪婪到硬搶,大漢天家的顏面還不至這般廉價,但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皇帝不眼饞不代表旁的王侯權貴沒念想。
“誒,若真能這般輕易就好了。”
陳俞重重嘆息,面色悽惶道:“這正是秦宮三寶中,與傳國玉璽和泰阿之劍齊名的——隋候之珠!”
噗通!
陳誠酒後本就站得不太穩,聽聞“隋侯之珠”四個字,他只覺兩腿發軟,一屁股跌坐在地。
前些日子的謠言浮現腦海,隋珠現,光耀九州……
隋侯之珠確是現世了,但出現在自個家中,這無異是要命的!
陳誠顧不得爬起來,舌頭打結道:“祖父,這隋……隋珠,從……從何而來?”
陳俞搖頭嘆氣,沒出言答他。
陳誠又望向叔父陳煌,卻也只見得一張默然沉凝的臉。
“誒,這隋珠乃是陳府家老將嫣兒的添妝清點入冊時發現的,故少府公纔將吾急召而來,商議對策。”
王軒面色哀慼的出言道,所謂的少府公乃是對陳俞的尊稱,而非指現任的少府卿陳煌。
依風俗,女子出嫁之日,女性長輩或其手帕交會爲其添妝送嫁。
王嫣的父族和母族皆是豪門顯貴,今日送嫁的宗婦貴女着實太多,長安城裡有頭有臉的世家女眷幾乎來齊了,除卻少數長輩贈予或尤爲貴重禮物,旁的添妝無暇點算,也不宜當衆清點。
直到送入陳府後,才逐一清點造冊,再和早已送來的嫁妝一併歸入王嫣的私庫,是和陳府中饋的公庫分開的,世家大族若是動了媳婦的嫁妝,傳出去是要遭人恥笑的。
宗婦貴女送添妝時多是會附上份禮單,好歹讓人知曉自個送了甚麼。
偏生這隋珠沒禮單,壓根不曉得是誰送的。
“添妝?是誰如此惡毒,這分明就是蓄意構陷,欲將王氏和陳氏置於死地!”
陳誠緩緩起身,邁步行至桌案前,垂眸看着那隋珠,眯着眼瞼陰惻惻道:“若此番僥倖脫難,我陳誠上窮碧落下黃泉,也要找出此人,將其全族屠個雞犬不留!”
向來隨和爽朗的他鮮少露出這般兇狠的神情,雙眸泛着凜冽的殺意,便似之慾擇人而噬的暴怒兇獸。
陳煌緩聲道:“現下無暇說這些,還是想想如何應對纔好。”
“還能如何應對,此隋珠既是吾妻的添妝,便與兩家長輩皆扯不上甚麼關係,我陳誠自當即攜此珠入宮,連夜求見陛下。”
陳誠平日雖稍顯憊懶無賴,但在關鍵之時卻徹底展現出世家大族繼承人應有的魄力和膽識。
他得儘可能扛下此事,讓陳氏和王氏儘量少受些波及,只要兩家不倒,日後再贏回天家信重,依舊能東山再起。
“此事出自我王軒府上,豈能拖累陳氏?本官只會去向陛下請罪,頂多是惹得陛下猜忌,貶謫偏遠他鄉罷了。你日後照顧好嫣兒便是,務必要好生善待她。”
王軒出言勸阻道,他堂堂七尺男兒,官居內史,位列諸卿,若要讓女婿去將罪責攬下,日後有何顏面再見妻女?
“賢侄不必勸他,我陳氏不是甚麼文臣世家,也非軍武起家,卻世代忝居高位,蓋因向來忠心事君,又蒙歷代天子信重,方得累世榮華。天家對我陳氏如此信重,我陳氏亦當深信天家會明察此事,還我陳氏清白。
此隋珠雖是孫媳婦的添妝,但擺明是想構陷我少府陳氏,你王氏和孫媳婦反是受了牽累,若我陳氏不擔下罪責,日後誰還願將府中貴女嫁於陳氏子弟?”
陳俞看着眼前的嫡長孫,渾濁的老眼中滿是讚許之色,復又道:“你稍事梳洗,換上朝服便攜隋珠入宮求見陛下,我等在此待你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