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關中各郡縣大範圍推廣麥棉複種的農藝,故粟禾的種植面積大爲縮減。
冬麥的在八九月間種植,來年三四月間收割,與之複種的棉花則在四五月種植,若是天候好,日照充裕的年景,仲秋八月就可收割棉桃了。
若依着過往的徵稅方式,由各地官府派稅吏四處徵納穀米,還得稱量和運送,非但耗時過久,更需增派大量人手,擴大稅吏的員額。
畢竟隨着農藝和農械的提升,及化肥的廣泛使用,經過十餘年的努力,各大郡縣主要糧食作物的平均畝產已從二石暴增至近愈四石,若還依照老法子徵收田稅,各地官府的稅吏會活活累死的。
漢六十八年,十月。
皇帝劉徹下旨,着大農府和廷尉府共同擬定新的田稅法,並由丞相府根據新的田稅法重訂各郡縣僕射長官在每歲述職上計的政績評鑑標準。
依照新的田稅法,各地官府所有冊簿的田畝,皆不再依比例收取所出作物,而是盡皆收取貲財作爲田稅。
每歲由大農府派駐在各郡縣的官吏重新劃定田畝等級,依肥沃程度劃分三等,下田收兩錢,中田收三錢,上田收四錢。
因平準府司屢屢通過各郡縣常平倉調控糧價,主要糧食的市價穩穩維持在百錢每石,故依照新稅制,田稅實已低至百稅一,非但不會引發民怨,農人怕是還要給皇帝陛下立長生牌位了。
似棉花等經濟作物,會另行課徵商稅,不是在農田裡抽稅,而是在交易買賣的過程中抽取,意即若無買賣,就不課稅了。
然若是膽敢私下買賣,逃稅漏稅,逮着就是一罰十,數額巨大的更要面臨牢獄之災,甚至落個梟首抄家。
劉徹之所以要擬定新的田稅法,除卻是爲降低朝廷徵稅的繁瑣度,節省人力物力,更是爲了鼓勵百姓多勞多得,多種多得。
每歲每畝收的田稅基本是固定的,農人愈勤快,收穫愈多,朝廷不應在他們辛苦所獲中額外徵稅,免得打擊他們的積極性。
況且如此一來,大農府也能更準確的粗估來年國庫能徵到多少田稅,不會出現太大的波動。
出現天災的郡縣可相應的減免部分稅賦,那是特例,並不影響新稅法的廣泛施行。
至於朝廷公府對各郡縣僕射長官的政績評鑑,在田稅相關的部分,則不再似過往般依上計的賦稅增減而評定優劣,甚至壓根不需他們再上報此項。
大農府派駐各郡縣的官吏會將該地農作物的平均畝產彙總,直接越過該郡縣的僕射長官,呈報中央官署,以平均畝產的增減評鑑郡縣官員在該項的政績優劣。
御史府亦會派監察御史不定期巡檢各地,監督和查證大農府屬官呈報的數據是否確實,有否與該地官員聯手造假,欺瞞朝廷公府。
查出的刻意造假者,待徹查定罪後,視同欺君大罪,是要抄家夷族的。
唯有通過不同府司的層層監督,才能儘可能杜絕地方官員爲了政績枉顧民生,搞出甚麼大幹快上,好大喜功的破事,也能篩掉那些怠惰瀆職的混子。
新田稅法的制定進度很快,丞相府迅速擬定出了新的評鑑流程。
畢竟新任的丞相曹欒做過多年的大農令,旁的國政或許還未完全上手,但農事和賦稅正是他的老本行,裡頭的彎彎繞繞知道得清清楚楚。
想跟他玩貓膩?
不存在的!
中央官署的各公府皆配合得緊,沒人暗中掣肘,畢竟御史大夫直不疑新官上任,諸多御史憋了許久,皆是磨刀霍霍,就等着有官員犯錯,便要往死裡彈劾,以彰顯御史府的存在。
御史府雖不似廷尉府般有執法權,但諸御史皆長着惡毒的嘴,有着如刀的筆,若教他們盯上了,真是句句誅心,字字刮骨,皇帝陛下都偶有招架不住的時候,遑論文武百官了。
故而御史府的屬官向來容易得罪人,但漢初的數代帝皇卻是不斷拔升其地位,寧可強忍着屢屢被御史大夫當殿狂懟的不悅,也要用御史府來管束百官言行,督促其奉公守法。
漢初數朝政治清明,御史府實是居功厥偉的。
中央官署經過大半月的研擬,與新田稅法相關的各項制度便已修訂完善,由殿內蘭臺向各郡縣官府發了邸報。
田稅新制將於歲首施行,今年仍循往例。
丞相府依着皇帝陛下的諭令,正籌備着政令講席。
各郡縣僕射長官皆得了詔令,今歲臘月皆需早些返京述職,參加相府開設的政令講席,實在因軍政要務脫不開身的,就得遣分掌賦稅的輔官入京。
詔令中特意用最平實的字句言明,參加完政令講席後,會進行考覈,不合格者就免職罷官,若是僕射長官無法親至,也得派來個熟悉稅務,腦子不蠢的,否則後果自負。
各地的封疆大吏們看到這等詔令,知曉朝廷乃至皇帝陛下對新稅制尤爲重視,自是不敢有半分輕慢,非但早早做好返京述職的準備,更是時時捧着邸報背誦各項新制。
不求能盡數領會,好歹先死記硬背下來,免得參加那甚麼政令講席時聽得雲山霧罩的,導致丟了官位。
頒佈稅法新制的詔令也紛紛由各地官府張榜公佈,且派吏員到鄉間村裡向百姓宣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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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漢百姓自是歡呼雀躍,今後再不用扛着穀米繳納田稅,跟那稅吏斤斤計較。
過往稅吏怕收不足賦稅,或在運送之時出現損耗,穀米造冊入倉時數目不夠,捱了上官責罰,每每稱量穀米時皆會稍微多收些,百姓們對此不免多有怨言。
一石粟谷的田稅,往往要多繳半鬥,像話麼?
在民風彪悍的關中之地,農人屢屢因此與稅吏爆發口角,乃至相互扭打,鬧得官府也是頭疼得緊,卻因稅吏本就理虧,也不好出手重懲鬧事的百姓,免得引發更大民怨。
現今朝廷頒了新稅法,繳納大錢代替穀米,那就方便多了。
該繳多少枚大錢都是依着田畝早定好的,無需費心數月不斷盤算着今歲會收穫多少,該繳納多少田稅。到得要繳稅時,數出大錢扔給稅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翻兩瞪眼的事,誰也別多廢話。
何況照着這新稅制,田稅近愈百稅一的,即便家中有十畝上田,每歲也才需繳納四十枚大錢的田稅,都不夠到清河百貨買套好成衣的。
這若是再賴着不繳,淳樸的大漢百姓自個都覺着過意不去,日後誰若再扭打稅吏,尋釁滋事,那就不佔理了。
何況又不愁穀米買不出價錢,換不來大錢繳納賦稅。
近年大漢各郡縣糧價平穩,主要糧食市價長期維持在每石百錢,在豐收時節,各地常平倉會開倉入糴,價錢會比市價稍低,約莫在九十錢每石。
故而各地糧商收購穀米時,也不再如過往般大肆壓價,以圖轉運或囤積後牟取暴利。
每石比市價少個幾錢,百姓們還是願意賣的,畢竟近年畝產大增,百姓又沒辦法自行興建糧倉,況且也沒那必要,豐收後該賣糧還是賣糧,換了大錢攢着挺好的。
畢竟穀米若儲存不善,會生生爛掉,反是虧了血本。
到得缺糧的時節,官府又會開常平倉出糶,平抑糧價,使其不超過百錢每石,有錢就能買到糧,那家裡還存着那麼些穀米作甚?
正因此等想法,大漢百姓的某種固有意識在悄然轉變,或許這正是劉徹希望看到的,只是大農府及各地官府就有些犯愁了。
十餘年來,大漢各地多是風調雨順,連年大豐收,糧食畝產又不斷暴增,糧食產量着實太過富餘。
朝廷雖大肆鼓勵百姓生育,連丁口稅都屢屢調降,明擺就是讓百姓玩命的生,可畢竟不是母豬下崽,女子懷胎十月,能生雙胞胎的都不多,更別說一胎十個八個的。
大漢不到六千萬的冊籍人口,即便加上數百萬外族奴隸,壓根就吃不了這麼些糧食。
京畿太倉,各地常平倉,各郡縣的固有官倉,盡皆爆倉!
大農令東郭咸陽翻着部屬彙總呈報的今歲糧食產量,又想到太倉和各地常平倉不斷呈來的條陳,皆言倉廩不足,要請撥款項增建。
這是要瘋啊?
今歲國庫已撥出五十萬金,用以治理大河,各郡縣的賦稅又未盡數入賬,從哪弄錢來興建那麼些倉廩?
何況各處糧倉現今是陳糧未清,新糧又入,毫不誇張的說,即便來年大漢百姓全都不下地耕作,只要官倉肯放糧,也能將他們養得白白胖胖的。
若非陛下憂心穀賤傷農,讓大農府平準司屢屢出手維持糧價,各郡縣的糧價早就崩盤了,至少跌回早年的八十錢每石才合理。
東郭咸陽難以決斷,只得呈請皇帝陛下聖裁。
劉徹身爲穿越衆,自然曉得此乃社會生產力突增後的必然現象,後世歐美列強不也曾出現過往水溝裡倒牛奶的事麼?
糧價不能崩,索性順勢提高大漢百姓的生活水準好了。
皇室實業,田氏商團乃至清河百貨的主事者都被召入未央宣室,劉徹要求這三大商團儘速在各郡縣協助大農府及太僕府大舉興建各式作坊和養殖場。
釀酒釀醋,圈養牲畜家禽,總之要想法子消耗陳糧,同時大搞菜籃子工程。
江都王劉非,國舅田勝,和竇府嗣子竇憲皆連連應諾。
田氏商團的集約型養殖場早已開遍京畿各縣,積累了大量經驗,田勝曉得此事有利可圖;竇氏的清河百貨更已在漢境各大郡縣都設了大鋪面,銷售渠道沒有問題的,只要皇室實業旗下的帝國物流肯稍稍降下運送費用,也能獲取不錯的利潤。
劉非倒是爽快,允諾會讓帝國物流爲田氏和竇氏這兩個大客戶調降運費,自是皆大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