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間,常山王少妃裴澹得孕,劉舜的母妃王皃姁聞訊,端是愁喜交加,萬分期盼這位出身寒微的“兒媳婦”能誕下男嬰。
若真能如此,將她晉爲親王正妃,做自個真正的兒媳婦也無不可,蓋因劉舜的兩位胞兄廣川王劉越和膠東王劉寄的王妃近年雖也陸續得孕,卻皆誕下女嬰,封了翁主。
王皃姁倒不至厭惡自家孫女,然畢竟女子不宜傳承家業,漢人有些重男輕女的思想是頗爲正常的,尤是親王們皆爲天家子弟,那王爵總得往下傳不是?
王皃姁與太后王娡是爲同胞姊妹,阿姊膝下兩女一子,近年皆得子嗣,現今可都入了官邸蒙學,偏生她膝下的四個兒子“不爭氣”,半個孫子都沒教她得着。
劉越和劉寄的正妃皆爲世家嫡女,在其未誕下長子前,若兩位親王另納少妃,難免讓袁氏和趙氏的族中長輩心懷不滿,尤是廣川王妃袁姝的祖父乃前任丞相袁盎。
袁盎雖已告老致仕,然仍在保皇派系中擁有極大的影響力,且不時入宮陪太上皇對弈談笑,王皃姁即便再得太上皇寵幸,也不敢爲此得罪袁盎,免得給自家兒子劉越招惹麻煩。
劉越昔年迎娶袁姝,除卻此女着實才貌雙全,溫婉隨和,也有向保皇派靠攏的意思,以便讓皇帝兄長更爲安心,故是絕不願惹得袁盎不悅。
膠東王妃趙荑的家族勢力雖不強,然其脾性剛烈爽朗,甚得劉寄寵愛,且劉寄身兼細柳校尉,常宿軍營練兵,休沐纔會返回王府探家,也沒甚麼心思再納少妃,到時鬧得雞犬不寧的,無疑是自找麻煩。
清河王劉乘自幼由皇帝兄長教導,且早早出宮開府,成爲帝國科學院的院監,跟諸位長輩皆不甚親近。皇帝都對劉乘極爲縱容,甚至親自出面爲他說服宗室長輩,允他納匈奴女子公孫慧爲少妃,故即便是王皃姁這生母,對他也着實沒甚麼辦法。
既是如此,真正能讓王皃姁拿捏的,也就幼子常山王劉舜了。
劉舜將裴澹納爲少妃已有兩年,尚未得子,眼見他就要及冠,王皃姁便是着手替他挑選世家嫡女,也好納了正妃。
恰在此時,裴澹傳出孕信,王皃姁也不得不暫緩爲劉舜選妃。
畢竟她瞧得上眼的世家,怕是不太甘願在此時將府上嫡女嫁入常山王府了,若正妃剛入府,極爲受寵的少妃便爲常山王誕下長子,傳出去能好聽麼?
身爲人母的王皃姁是愁喜交加,劉舜卻是樂得眉開眼笑,逢人就是嘿嘿傻樂。
諸位親王妃卻是頗爲慶幸,好在自裴澹得爲常山王少妃後,她們本着與人爲善的處事原則,沒因其身微位卑而輕慢於她,否則日後若她誕下男嬰,且因此得扶正妃之位,那可憑白惹下嫌隙了。
大漢不但以孝治天下,更講個家室和睦,天家子雖多有爲帝位暗中鬥個你死我活,然明面上還是要兄友弟恭,善待宗親的。
昔年朝廷平定吳楚之亂後,叛亂的七大諸侯王雖多是兵敗自盡,然漢帝劉啓除國置郡後,對反王子嗣非但赦而不誅,反倒仍讓他們得爲列候,繼續傳承反王香火,使其不至絕嗣,身後無人供奉。
說難聽點,即便帝位換人坐,只要還是老劉家的人,劉氏宗親就仍能享盡富貴榮華,可若是被他人謀朝篡位,怕是要徹底血洗劉氏全族的。
正是出於此等考量,高祖劉邦昔年滅盡異姓諸王后,便與羣臣約定,非劉氏爲王者,天下共擊之。
常山王少妃裴澹看着性子軟,實則是頗爲聰慧的女子,向來對諸位親王妃皆是恭敬有加,也從未因劉舜的疼愛恃寵而驕,對王府下人頤指氣使。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別小瞧了王府下人,劉舜爲太上皇幼子,自幼甚是得寵,昔年將太壽宮鬧得雞飛狗跳,卻鮮少被責罰,出宮開府後,其王府的人手皆是長輩們精心挑選的得力人手,許多是宮裡的老人,宦官內宰皆是長輩用着順手纔會派給他。
若是教這些人心懷怨忿,真要在暗中使壞,別說是少妃,便是正妃只怕都遭不住。
裴澹出身寒微,對王府下人頗是和善,下人們感念之餘,自也投桃報李,爲她講解規矩,糾正儀態,盡心盡力替她謀劃。
正因如此,裴澹才能迅速融入劉氏王侯聚居的皇親苑,乃至與不少世家貴婦交好,或許有些世家宗婦仍因她的“側室”名分敬而遠之,然好歹也沒再背地多加非議她。
裴澹很清楚,對她自身而言,腹中這胎兒太過重要,先不說誕下男嬰能否母憑子貴,便只是誕下女嬰,也是日後倚靠。
好歹是親王長女,身體裡流淌着天家血脈,即便尚不算嫡女,然依着常山王劉舜對裴澹的寵愛,自會愛屋及烏,又因着天家長輩對劉舜的溺愛,指不定能央着他們破例封個翁主。
裴澹若有個翁主女兒,就算日後劉舜另納正妃,那正妃入府後也不好苛待裴澹的,否則傳到長輩耳中,指不定會以善妒專橫的罪名廢掉其妃位。
天家最爲重視子嗣後裔,若兒媳婦和孫女對幹,太上皇絕對偏幫孫女,哪怕她不是嫡出。
揀不好聽的說,兒媳婦可以換,孫女身體裡的天家血脈卻是刮不掉的。
譬如太皇太后竇氏與太后王娡雖不甚親近,卻對南宮公主寵溺得緊,甚至早早放話,待她百年後,長信府的所有珍寶器物皆留給館陶公主,皇后和南宮公主。
長信詹事府乃她的私府,遺產要如何分割,太上皇劉啓和皇帝劉徹皆是不宜也不會多作過問的。
長信府內庫的積蓄豐厚與否,應是無需懷疑的,雖比不的皇帝的少府,然比起太后的長春府和皇后的長秋府,那壓根就不是一個級數的。
長信宮可是長樂中宮,自劉啓即位爲帝,竇氏得爲太后就遷居長樂宮,坐鎮其中宮,至今數十載,每歲光是入京朝賀的各地王侯送上的孝敬,攢下的寶物就難以計數。
漢人多是如此,雖是重男輕女,然待得兒孫滿堂時,反倒更是疼愛女兒孫女。
嗯……皇帝劉徹是例外,他無需都到兒孫滿堂,現今瞧見自家那頭傻乎乎的小白眼狼,就想着再得個貼心小棉襖了。
常山王府的內宰大多是宮中老人,對天家之事瞭解甚深,便是暗中將這許多道理說與裴澹聽,讓她不要太過在意腹中胎兒是男是女,免得費心憂思動了胎氣。
現今要務,安安穩穩保胎,求得母子平安纔是正理。
裴澹想想是這道理,也就不再多想,每日好吃好睡,除卻偶爾到後苑散步,其餘時候多是靜臥休養,再不出常山王府半步。
劉舜倒是貼心,也曉得這胎兒對裴澹甚是重要,故便特意去請裴澹長輩過府,也好陪她多說說話。
裴家是庶民出身,裴澹又是少妃的身份,她歷來守規矩,從未請孃家長輩前來,非是忘本,而是不欲惹人非議。
況且依着規矩,側室的孃家人要入府探望,需要先請允正室,現下常山王府雖未有正妃,但裴家人若要來探望,也得從側門出入。
寧爲窮人妾,不爲富人妻,會有此等俗語,不是沒有道理的。
裴澹瞧着溫軟,內裡卻是有骨氣的女子,也是漢初風氣開放,且關中民風彪悍,無論男女皆多少有幾分英氣的,她乃是土生土長的關中良家子,自不例外,故她多是親自返家省親,好生孝敬家中長輩,卻從未將孃家長輩請來皇親苑。
劉舜曉得她的心思,雖不甚之意那甚麼規矩,卻也沒非要破例,免得反是教她爲難。
然得知裴澹有孕,劉舜顧不上那些繁文縟節,親自出面去長安北闕閭里的東四巷請裴澹的父母雙親。
裴家父母聞得這喜訊,自是欣喜異常,他們也曉得裴澹雖是頗受常山王寵愛,然若得了子嗣,纔是最大的倚靠。他們沒見過大世面,雖爲自家女兒歡喜,但得知常山王登門是來請他們過府,皆是有些心懷惴惴。
侄兒王富貴那永和商團愈做愈大,見過不少皇親國戚,聞得不少天家事,曾是特意對他們說道過裴澹的處境和難處。
他們雖想去見見女兒,卻着實不想讓她爲難的,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劉舜見得他們面色躊躇,也不好生拉硬拽,便是折中提議,去請裴澹的姑母王嬸陪着裴母同去,裴父這老實人就算了。
自裴澹得爲常山王少妃,裴家父母就不宜在作坊務工了,因着劉舜的聘禮給的豐厚,除卻田宅還有不少產業,且其孃舅田勝也送了裴家些田氏商團的份子,裴父將那些產業就給侄兒王富貴代爲打理,每歲的獲利也就足以享用不盡了。
王嬸卻仍是在聯合制衣的成衣作坊做那總掌事,也不全爲掙取貲財,她是在家裡閒不住的人,且與聯合制衣的同僚下屬就是關係好,每日上工說說笑笑的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