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讀者覺着作者突然寫到裴澹有些突兀,其實從劉舜早年被迫出宮就開始鋪墊了,作者真不是灌水,認真看本書的,都曉得有些支線作者拉得很長,耐心點吧。)
古往今來,市井草民心懷憂慮的諸多事情,在金錢和權勢面前,實則是算不得甚麼大事。
在現今的大漢,或許金錢未必好使,然權勢的重要卻無須諱言。楋跋子的長輩和夫婿有權,她自是有勢,雖鮮少仗勢欺人,卻也無需顧忌太多人太多規矩。
聽罷齊萱的來意,楋跋子不用多想,也能猜到王富貴的用意,無非是想央她出面幫襯,免得王嬸和裴母不懂世家權貴的規矩,在常山王府觸了甚麼忌諱,不免會教裴澹這少妃爲難。
楋跋子倒是不覺王富貴杞人憂天,無論何處都會有狗眼看人低的勢力小人,常山王府有,便連乘氏侯府也不例外。若非楋跋子自身能鎮得住場面,她的羌族出身,還做過女奴的經歷,不知會惹來多少非議。
裴澹性子軟,對府中下人太過和善,雖教不少下人對其心生感念,卻也不免少了幾分威勢,且身爲少妃行事需諸多顧忌。
楋跋子笑着寬慰齊萱幾句,讓她轉告王富貴無需擔憂,便是吩咐婢女將她送出府去。
待得齊萱離去,楋跋子稍事梳洗,換過燕居常服便是領着諸多內宰婢女,陣仗頗大的出了乘氏侯府,也沒乘輦輿,直接往皇親苑內圍行去。
皇親苑佔地頗廣,堪比北闕甲第,最內圍的府邸是爲十大親王府,兩大公主府,樑王府和大長公主府。
十四座府邸就佔用了皇親苑近愈三成的建地,是長安城內除卻皇宮外最爲宏偉富麗的建築羣,且宿衛更爲森嚴,還特意加築內牆,與皇親苑內其它王侯的府邸隔開,王侯們多稱此處爲天家內苑。
天家內苑的佔地實則爲皇親苑的一半,暫時空置的大片建地自是留給皇帝劉徹的子嗣建府,旁的劉氏王侯可不敢生出絲毫覬覦之心。
劉買雖爲乘氏侯,卻也是樑王嗣子,是太上皇的親侄兒,是皇帝的親族兄,比起旁的劉氏諸侯王,劉買與天家血脈更近,故乘氏侯府緊鄰天家內苑,出門不遠便是內苑的玄漆正門。
楋跋子頂着樑王嗣子妃的名頭,出入天家內苑自是暢行無阻,戍守的禁衛又不蠢,見得她的隨扈皆爲女子,又沒手持長兵,便連盤查都省卻了。
漢人佩劍乃屬尋常,禁衛只會阻止大隊兵馬入內,卻不會對佩劍佩刀太過管制,畢竟天家內苑的諸侯王和公主們府中皆豢養不少精銳親衛,若非大隊兵馬來襲,想在天家內苑搞事,那真是嫌自個命長了。
楋跋子入得天家內苑,規規矩矩的先去樑王府給公婆問安,免得失了禮數。
今日休沐,小王孫劉典早是被樑王夫婦遣人接來,此時正跟着樑王祖父學作畫。樑王妃見得兒媳來問安,也沒讓她去擾了那祖孫倆,婆媳二人說說話便好。
對楋跋子這兒媳,樑王妃是頗爲滿意的,盤靚條順,懂事孝順,且給她生了個聰慧壯實的小王孫,沒甚麼可再挑剔的了。
閒談間,楋跋子也沒隱瞞意欲前往常山王府之事,樑王妃出身世家大族,又做了數十載天家媳婦,諸事利弊皆是心裡有數。
聞得兒媳的打算,樑王妃微是顰眉,沉吟道:“若裴澹未誕下男嬰……待常山王正妃入府,怕會因你今日之舉生出些嫌隙來。”
楋跋子也曉得不宜過早擺明立場,出面爲裴澹撐腰,正如諸位親王妃雖對裴澹頗是和善,然在常山王妃之位尚未落定前,她們是暫時不會真將裴澹當弟媳看待的,否則若她日後不能被扶爲正妃,那局面就太尷尬了。
她無奈苦笑道:“媳婦也曉得此事難爲,然那裴澹長輩畢竟於我有恩,媳婦還是想稍微幫幫她。”
樑王妃確是喜歡這兒媳,見她打定主意,也就沒再多勸,反是頜首道:“也罷,常山王自幼得太皇太后寵溺,現今其少妃得孕,想來她老人家是欣喜得緊,爲娘索性入宮向老人家道喜好了。”
楋跋子舉步近前,挽着婆婆的胳膊,親暱道:“媳婦代那裴澹謝過阿母。”
樑王妃輕輕拍着她的小手,囑咐道:“若裴澹得子,或可得晉正妃,然若只是誕下女嬰,那至多將那王女封爲翁主,不可再多作奢望了。”
“媳婦醒得的,阿母待我真好。”
楋跋子由衷道,婆婆非但沒執意勸阻,反是願出面暗助,去在太皇太后面前爲裴澹說說好話,已是大出她的預料了,人要懂得感恩知足的。
樑王妃淡淡淺笑,女子難爲,天家媳婦更難爲,自家這兒媳是苦盡甘來,命好行運,既與皇后和南宮交好,又一舉得男,才能活得這般輕省啊。
有了自家婆婆撐腰,楋跋子底氣更足,見得時辰不早,便是告退而出,往常山王府行去。
常山王劉舜早已領着裴母和王嬸入了王府,自是不會讓裴澹的兩位長輩走偏門,徑直從王府正門排闥而入。
王嬸數次到過乘氏侯府,倒還能保持平靜,裴母卻是有些犯怵。
見得層層戍禁的廣苑高築,她方是真正明晰天家與尋常百姓那所謂的天壤之別,也曉得女兒的不易。
過往她僅以爲親王府無非是規矩更多,地位更爲尊貴的高門大戶,也多以村野民婦的視角去揣摩常山王的所謂“家世”,直到今日,她才明白那無異是井蛙觀天,着實是不知天高地厚的。
女兒脾性怯軟,少妃又僅爲“側室”,在這常山王府怕是要受苦的。
念及至此,裴母反倒少了幾分怯意,只想着早些見着自家女兒,好生說說體己話。
護犢子乃是母親的本性,甚至能讓女人摒棄諸多如畏懼和怯懦這類的情緒,敢與任何傷害自家兒女之人拚命,母愛的偉大也正在於此。
裴澹見得阿母和姑母前來,訝異之餘亦是欣喜,剪水雙眸望向滿臉得色的劉舜,眼眶微是泛紅。
正因劉舜的真心相待,做他的少妃,她至今不悔。
劉舜撓着頭傻笑兩聲,便是識趣的離去,留下裴家母女和王嬸說話。
沒過多久,乘氏侯夫人楋跋子便是登門來訪,說是來探視得孕的常山王少妃。
王府下人皆是頗爲訝異,萬萬沒想到少妃竟與乘氏侯夫人有這般交情,劉舜卻是曉得楋跋子與王嬸有舊,也沒多想,與她笑談幾句,便是吩咐侍女引她往裴澹所居的院落去了。
下人們就更爲錯愕了,依照禮數,乘氏侯夫人來訪,裴澹這少妃雖無資格到中庭相迎,卻該提早在其院門外迎候纔是。
豈料自家大王竟未吩咐下人先行通稟,乘氏侯夫人貌似也沒在意,竟是欣然前往。
王府下人不少皆爲宮中老人,乃是天家長輩特意指派給劉舜的,這羣老內侍老內宰對許多事瞧得清楚,皆能從乘氏侯夫人的言談舉止中嗅出些不同尋常的意味。
楋跋子自是不會顧及他們的想法,或者說她此番前來本就是要爲裴澹撐腰,免得下人欺主,雖說裴澹這少妃尚算不得王府“主母”,但也不是下人們能隨意輕慢的。
尤是在裴澹有孕待產時,任何輕忽懈怠都有可能造成不幸發生,沒有貼心人手在旁伺候,乃至多多好言開解,着實難保周全。
楋跋子是過來人,曉得孕婦最易敏感傷情。
她懷着小劉典時,也不時憂思連連,對遠在萬里之外廝殺征戰的阿父更是惦念擔憂,使得她那段時日落下不少青絲。
若非公婆着緊,夫君貼心,加之好閨蜜阿嬌向皇帝陛下吹了枕邊風,將阿父瓦素各調離西北沙場,回長安頤養天年,她只怕是要落下病根的。
裴澹的境況比不得楋跋子,尤是這腹中胎兒悠關其命途,怕是更令她心事重重啊。
劉舜雖未吩咐人先行知會裴澹,然王府下人還是有機靈的,趕在乘氏侯夫人前頭通稟了裴澹。
裴澹忙讓兩位長輩先往內室等候,又吩咐貼身侍女爲她正襟理袖,急急出門迎候。
楋跋子恰好入得院門,見得裴澹急急忙忙來迎,不禁顰眉道:“已是有身子的人,該好生注意,不要顧甚麼俗禮,保得母子平安纔是正理。”
不待裴澹回話,她又是對着院內的王府下人呵斥道:“你等是如何伺候少妃的,竟這般輕慢,若少妃腹中王嗣有半分差池,你等還想活?”
裴澹見得下人們皆是渾身打顫,急着要出言緩頰:“夫人……”
“你可小心些!”
楋跋子忙是上前攙住她,復又環視院內下人,緩了聲調:“看在少妃面上,暫且饒過你等,然若日後再有輕慢,讓我知曉,必定向太皇太后好好說道說道。”
下人們忙是齊聲應諾,也曉得乘氏侯夫人非是妄言恐嚇,太皇太后向來寵愛幼子樑王,也就愛屋及烏,對楋跋子多有恩寵,現今能在太皇太后面前說得上話的宗婦,乘氏侯夫人亦算一位。
楋跋子微是頜首,扶着裴澹進了屋,吩咐隨行內宰將門戶掩上,顯是要私下說些體己話。
王府下人皆是心下驚異,又是僥倖自身過往沒對少妃太過輕慢,紛紛多了警醒,日後得對少妃更仔細伺候着。
楋跋子實是知曉裴母和王嬸也在此處,卻是沒向裴澹提及,笑談片刻便是告辭離去,鬧得裴澹滿頭霧水。
翌日,太皇太后遣來不少內宰婦醫,專事伺候常山王少妃的待產事宜,更是令王府下人乃至劉舜和裴澹皆是大爲訝異,卻不曉得乃是樑王妃的功勞。
樑王妃和楋跋子雖是爲善不欲人知,然好人終有好報,也正因此番恩情日後被裴澹知曉且謹記在心,終是讓樑王一脈得以免去一場大難。
此乃後話,暫且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