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五十八年仲夏,大漢朝堂因爲漢帝劉啓一系列用意奇詭的詔令,愈發波瀾詭譎起來。
太尉竇嬰,被任命爲大將軍,前往隴西郡擴編邊軍十五萬,屯兵築城。
大將軍一職始於戰國,漢代沿置,作爲將軍的最高稱謂,位在三公上,卿以下皆拜多由貴戚擔任,統兵征戰並掌握政權,職位極高。然而,這不是一個常置的稱號,是隻有戰時纔會設立的最高軍事指揮官,吳、楚七國之亂時,竇嬰就曾被劉啓短暫任命爲大將軍,守滎陽,防禦齊、趙兩國的叛軍。
析隴西郡地置天水郡,着上郡太守李廣調任新置天水郡太守。
秦始皇二十六年置三十六郡時,隴西是其中之一,漢承秦制,隴西郡乃是大漢西北屏障,與京畿毗鄰。
此次分出十六縣置天水郡,隴西僅餘十一縣,天水郡死死扼守住了從隴西郡到京畿的交通要道。最爲詭異的是,劉啓將霸上細柳營交由李廣,命他領細柳營駐守天水郡治,若西羌或匈奴兵犯隴西郡,以便隨時馳援。
中尉郅都,被任命爲雁門郡太守,整頓邊務,抵禦匈奴南下侵擾。
漢帝劉啓之所以任用沒有任何領軍經驗的郅都,很大的原因是由於太子劉徹的堅持。
作爲穿越衆,劉徹很明白郅都完全足以勝任這個職務。在史書上,漢帝劉啓兩年後也將任命郅都爲雁門太守。匈奴人一向敬佩郅都的節操威名,得知郅都就任雁門太守,驚恐萬分。郅都才抵達雁門郡,匈奴騎兵便全軍後撤,遠離雁門。至郅都死,都不敢靠近雁門郡。匈奴曾用木頭刻成郅都之形的木偶,立爲箭靶,令匈奴騎兵奔跑射擊,匈奴騎兵因畏懼郅都,竟無一人能夠射中。
賦閒在家的周亞夫,被任命爲沛郡太守,兼楚國國相。
說到這裡,就不得不介紹一下沛郡周圍的形勢。漢高帝六年,封劉交爲楚王,以東海郡、薛郡、彭城郡三十六縣置楚國。彭城郡爲漢代楚國的核心部分。
劉啓即位的第三年,楚王劉戊聯合吳、趙、濟南、菑川、膠東、膠西國諸王發動七國之亂。亂平後,楚國本應置郡,但因劉啓“尊寵元王”,不忍絕其祀,故立劉禮爲楚王,奉祀楚元王劉交。於是彭城郡北部數縣仍爲楚國,析彭城郡南部置沛郡,以楚國之薛郡置魯國。
最爲關鍵的是,楚國和沛郡毗鄰樑國,這個吳楚之亂後唯一保持實際意義上獨立運作的大漢諸侯國。
太尉府中,竇嬰拿着劉啓的詔令,臉上滿是哀慼之色。太尉領大將軍,看似榮寵之極,背後卻是暗含殺機。
身處甘泉宮的劉啓並沒有差人送來虎符,似乎更沒有登壇拜將的打算。沒有虎符的大將軍,根本不能調動一兵一卒。漢朝只認印不認人,沒有虎符印信,就是連皇帝本人都進不了軍營,更別提調兵了。
竇嬰很明白,劉啓的意思是讓他孤身赴任,而他唯一能掌控的,只有到隴西郡後擴編的十五萬新軍。
十五萬新軍,而且是用於屯兵築城的兵士,能有多少戰鬥力?到了隴西郡後,不但會被隴西太守吳蒯節制,背後更是有天水郡太守李廣率領的細柳營虎視眈眈。但凡竇嬰輕舉妄動,覆滅只在旦夕之間。
如若不去,抗旨不尊的罪名擔不起,便唯有謀反一途。
如今中尉郅都在南山的避暑山莊避暑,防衛京師的北軍暫時由中尉丞統領,看似有機可乘。但竇嬰作爲表哥,很瞭解漢帝劉啓,他絕非外表那樣溫良恭儉,晁錯是怎麼死的,他比誰都清楚。
竇嬰相信,劉啓絕對在長安城留下了無盡的後手等着他。
何況現在廢太子劉榮遠在臨江國,一旦起事,如何擁立新帝?
不能佔到大義,竇嬰一個外戚,想守住長安城,簡直是癡人說夢。呂后亂政,外戚專權的時代纔過去了多少年?現在長安城裡的大臣,哪怕多是竇嬰一系人馬,都不會支持他篡奪劉氏的江山,甚至有可能反過來將他誅殺當場。
竇嬰無力的耷拉下肩膀,喚來府上的幕僚,細細叮囑了一番。
接下來的幾日,竇嬰閉門謝客,沒有私下聯繫任何人,也拒絕了諸多好友和門客的送行,在一個大霧瀰漫的清晨,悄悄的帶着十數名貼身侍衛,馬不停蹄的趕往隴西郡赴任去了。
既然已經決定認輸,乾脆做得徹底些,也許皇帝還能念在當年的情分,留全家一條活路。
至於周亞夫,則早已啓程,帶着府上的衆多私兵,一路披星戴月,縱馬狂奔,如今已可以遙望到樑國的國都睢陽。
“阿父,你年事已高,年前又生了場大病,可經不起這番折騰。”
周亞夫的長子周匡遞上水囊,勸解道。
周亞夫吹鬍子瞪眼道:“臭小子懂個屁!老夫今年不過五十有六,想那廉頗花甲之年,尚能一飯鬥米,肉十斤,老夫豈能比他尚且不如?!”
“孩兒不是此意,只是心中有些話不知當不當說?”
周亞夫瞟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兒子,很是惱怒,他生平最看不得扭捏作態的男子,喝道:“有屁快放!”
周匡苦着臉,湊到近前,低聲道:“孩兒覺得,陛下此番恐怕有不少算計……”
周亞夫雖是個莽漢,但是畢竟在朝堂上打滾數十年,當然明白周匡的意思,卻是毫不在意的擺手道:“無非是想借老夫的手收拾劉武那小子罷了,只要眼睛沒瞎,誰會看不出來?”
周匡很是無語,老爹就是這個性子,什麼話都敢大大咧咧的說出來,平時沒少吃虧,漢帝劉啓都常被他氣得七竅生煙。
在匈奴將軍唯許盧等五人歸順漢朝時,劉啓非常高興,想封他們爲侯,以鼓勵其他人也歸順漢朝,但周亞夫反對道:“如果把這些背叛國家的人封侯,那以後我們如何處罰那些不守節的大臣呢?”
劉啓聽了很不高興:“條候的話迂腐不可用!”
然後將那五人都封了侯。周亞夫竟然氣得託病辭職,劉啓也批准了他的要求。
如今劉啓突然重新啓用周亞夫,而且還給了他一道“便宜行事”的密詔,擺明了就是想利用他這種蠻橫粗俗的性子,對付樑王嘛。
要知道,漢朝對軍隊的管控是很嚴的,領兵的將軍即使有虎符,想要進兵,也還必須得到皇帝的詔令,一旦先斬後奏,有極大的可能被秋後算賬。
“便宜行事”的密詔,就是給了周亞夫獨斷專行的極大權限,讓他任意施爲。
周匡很是擔心,忙勸道:“阿父,樑王畢竟是太后的親兒子,陛下明裡不敢忤逆太后,暗地裡卻讓阿父便宜行事,其中險惡不言而喻。阿父哪怕不吝自身,也要爲族人多加考慮啊。”
周亞夫點點頭,表示自己領會得到。
吳楚之亂時,樑國危在旦夕,皇帝就是明裡下旨讓周亞夫派兵救援,暗裡卻密詔按兵不動。叛亂平定後,皇帝迫於太后的壓力,只得象徵性的懲罰了周亞夫。
如今皇帝又要借刀殺人,只怕來日兔死狗烹,不得不防啊。
周亞夫遙望着遠方的睢陽城,微微嘆了口氣,繼續打馬前行。
旁人都以爲他是熱血上腦,卻不知他早就看出了劉啓的意思,但實在是不得已而爲之。照皇帝的意思做,將來結果如何尚不可知;如是抗旨不尊,或者陽奉陰違,眼前就只有抄家滅族之禍了。
甘泉宮內,劉啓拿起奏報,微微笑道:“竇嬰和周亞夫倒是識趣,也省得朕再施後手了。”
劉徹聞言,滿臉的戲謔:“不過是想撇清襲殺兒臣一事罷了,做得倒是隱秘,至今也查不出是誰下的手。”
劉啓擺擺手,幽幽道:“罷了,若是從此任勞任怨,事成之後,饒了他們族人性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