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輦國都,歐賴宇爾城。
作爲傳承久遠的農耕民族,泰米爾人不乏智慧,注輦國雖閉關自守,暗中積蓄實力,然該國君臣卻非消息閉塞的,恰恰相反,他們時時關切着身毒諸國的局勢,昔年出兵征服斯里蘭卡島上的獅子國,足以證明他們對外擴張的慾望。
劉徹身爲穿越衆,自是深深知曉,若是照着原本的歷史進程,不出百餘年,注輦國就會向日漸衰微的身毒諸國顯露出銳利獠牙,不但向身毒中北部大肆開疆拓土,更是大力發展航海。
到得宋代,注輦王羅茶羅乍在位時,該國光是畜養的戰象就超過六萬頭,擁百萬精兵,甚至通過舟兵侵入了馬來半島的諸多小國。
泰米爾人,實乃懂得隱忍的部族,亦是善戰好戰的部族,更是唯一能對外來的征服者雅利安人真正構成實質危險的身毒土著部族。
在這一點上,泰米爾部族遠比建立起百乘王朝的百乘部族要精明得多,至少在實力尚未足夠強悍時,從未在明面上挑戰巽加王朝那身毒霸主的地位。
劉徹正是看準了這點,纔會遣使向現今在位的注輦王喀珮卡楠送去國書,“非友即敵”的措辭雖是霸道強硬,實則卻也讓行人令季籍帶去了大批精美昂貴的漢貨,自也不乏那能讓人慾仙欲死的福壽膏。
這份厚禮,倒不是想收買注輦國君臣,注輦王也不至昏庸到被這點小恩小惠迷昏了眼,只是用以向注輦王聊表敬意,順帶打通各處關節,讓季籍能爭取到私下面見注輦王的機會。
在華夏大地,歷朝歷代皆不乏以“死國”爲榮的士大夫,重視風骨氣節的秦漢兩朝尤甚,季籍正是這類文臣。
大漢水師艦羣非但封鎖了保克海峽,更是擊沉了數以百計出海試探的注輦戰船,在這般兩國交惡的緊張情勢下,敢率使團登岸,前往注輦國都,這位大漢使臣真真有顆遠超常人的強悍心臟。
換作是匈奴這類蠻橫的遊牧民族,大漢使團估摸還沒走多遠,就要被斬殺殆盡了,然泰米爾人終究有足夠的理智,注輦君臣更是久聞大漢之強盛,且已然探聽到此番在斯里蘭卡島登岸的乃是巽加大軍,蓋因婆羅門聖僧號召教衆向獅子國發動聖戰的消息已然傳遍身毒諸國了。
大漢國力到底強盛到何等地步,注輦君臣雖多有耳聞,卻未曾親見,倒也不至太過在意,然大漢水師那些猙獰戰艦的威力,注輦國的舟兵將領卻已詳細呈報。
身毒四大國中,注輦國的海疆最爲遼闊,也是最重視發展舟兵的國度,否則昔年也無法搭載大軍,橫渡保克海峽,前去征服獅子國。
即便如此,注輦舟兵將領仍是被大漢戰艦的無匹戰力深深震撼,不得不向注輦王上書,坦承憑藉現有的舟兵戰力,若與大漢水師冒然開戰,自會落個大敗虧輸的下場。
這就是泰米爾土著最大的優點,理智且有自知之明,遠比後世狂妄的印度三哥們要強得多,可見雅利安貴種們實乃遺禍千年的真正毒瘤。
泰米爾人自然深深憎惡這雅利安人,要曉得泰米爾部族起源於身毒中部的高韋裡水流域,在那片肥沃富饒的土地傳承了千餘年,卻是從北方遷徙來的雅利安征服者殺戮和驅趕,被迫遷移到身毒半島的最南端。
注輦建國至今百餘載,泰米爾人從未忘記這等深仇大恨,時時刻刻想着重新奪回祖祖輩輩生活過的故土。
昔年出兵征服了獅子國,讓身爲雅利安人的僧伽羅部族臣服在泰米爾腳下,這是何等的解氣,何等暢快?
大漢水師幫着巽加王朝運兵,使巽加王朝得以征討獅子國,且封鎖了保克海峽,阻絕了注輦國出兵馳援的海路,若說注輦君臣對大漢不惱怒,那纔是見了鬼。
然注輦王喀珮卡楠在聞得大漢使團登岸後,反是命大隊兵馬將之護送到國都,原因無他,憂心大漢與巽加王朝暗中締結了甚麼秘密盟約,難保日後不會對注輦國下手。
真正的有爲之君,鮮少會被怒火矇蔽雙眼,尤是在國力遜於他人時,要懂得隱忍,與大國強國周旋。
以小事大,以智,說得就是這麼個道理。
在王宮接見漢使季籍,閱看過那札經譯者轉譯過的國書,看到那等霸道強硬的措辭,喀珮卡楠無疑是心中憤恨的,只是面上不顯分毫。
季籍偷偷打量着這位君王的神情,見得其面不改色,就曉得此乃城府極深的狠角色,怕是不好對付的。
果不其然,喀珮卡楠和顏悅色的向季籍詢問了些大漢的風土人情,正事卻是半句未提,隨後便是吩咐大臣將漢使送出宮去,且要好生安置大漢使團。
接下來的小半個月,大漢使團雖是被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卻又仿似被注輦君臣完全遺忘了,想結交權貴都找不着門路,更遑論求見注輦王。
季籍卻是不急,算算日子,登岸至今已有月餘,估摸着注輦王也該接到緊急軍情了。
不出他所料,喀珮卡楠此時正在王宮裡,執着剛呈來的軍情戰報,對着衆多大臣怒吼連連,若非那些大臣苦苦勸阻,他真要派人去將大漢使團諸人的頭顱都砍了。
七月上旬,就在大漢使團登岸將將三十日後,原本封鎖保克海峽的大漢水師又遣人登岸,尋到注輦舟兵將領,傳達了漢廷頒佈的所謂禁海令。
不僅止保克海峽,整個身毒半島的東部海域皆盡數封禁。
注輦國佔據身毒半島南部,在身毒諸國中,其疆域面積僅次於巽加王朝,且是貫穿東西兩岸的,故該國的海岸線極長,近愈三千里。
保克海峽全長三百里,僅佔注輦國東部海岸線的兩成左右,大漢艦羣若真要在身毒半島東部徹底禁海,意味着會將封鎖的範圍大大延展,這對重視海捕漁業的注輦國自然是無法接受的。
然大漢水師可不管注輦人會如何看待此事,他們僅是遣人預先告知注輦舟兵,而非與之商量,正是所謂的“勿謂言之不預”了。
非但如此,大漢水師的實質作爲遠比那霸道的禁海令更爲過分,不止是單純的封鎖海域不讓注輦船隻出海,而是徹底圈禁近海,乃至瀕海地域。
但凡漢軍戰艦弩炮所及之處,且是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管你是戰船還是民船,是官兵還是百姓,漢軍戰艦巡海時,興致來了就朝岸上轟幾炮,且專朝注輦舟兵的駐地或人口聚居之地轟。
弩炮的射程固然不遠,然經過多年的不斷改良後,填塞其中的高爆炸藥的威力已有大幅提升,轟炸之處,方圓十餘丈皆只餘斷壁殘垣,尤是炸中人畜,那等碎肉橫飛,血沫四濺的場景,實在太過恐怖殘忍。
親眼見識過的注輦軍民皆是駭得魂飛魄散,紛紛遠離海岸,便連諸多碼頭和舟兵營地都徹底棄守,能僥倖逃脫的戰船都紛紛南下,繞往西部海岸。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啊!
注輦王喀珮卡楠接獲緊急軍情,向來冷靜自持的他都無法保持理智,恨不得親自提刀去斬下大漢使臣的腦袋,以雪此等奇恥大辱。
注輦羣臣雖也憤恨不已,卻有不少老成持重的苦苦勸阻自家君王,在大漢水師展現出無可匹敵的戰力後,斬殺大漢使臣,徹底與漢廷撕破臉實屬不智之舉。
要曉得,現下的斯里蘭卡島上還有兩萬巽加兵馬,況且漢軍水師能搭載來兩萬兵馬,就能搭載來更多更多。
此番巽加出兵征討獅子國,打的旗號是婆羅門教的聖戰,若有心人稍加引申,甚或爲信奉婆羅門教的身毒諸國提供龐大的助力,怕是會擴大成雅利安人對土著部族的大清洗。
國力強盛的大漢,恰恰就擁有足夠的資本從旁煽風點火,甚至出兵爲婆羅門教“助陣”,得罪不起的。
尤是在注輦舟兵毫無抵抗之力的當下,壓根無法阻止敵軍登岸,注輦國即便暗中積蓄了百餘年的實力,然現下要應付巽加和大漢兩大強國的聯手,仍無異以卵擊石。
即便能勝,亦必是慘勝,且會引得巽加更爲警覺,百餘年的忍辱負重無疑要毀於一旦的。
爲今之計,只有與大漢使臣好生商談,最好能如巽加王朝般,與漢廷簽定邦約,不求大漢能獨厚注輦國,只求休戰止戈,且日後大漢能不偏不倚即可。
若無大漢水師協助,巽加王朝絕不可能遣出大軍,跋山涉水數千裡南下進犯注輦國,畢竟還有百乘王朝橫桓在身毒半島中部。
注輦王喀珮卡楠在暴怒之餘,仍是聽得進逆耳忠言的,發泄了幾分怒氣,終是恢復了理智,同意再度接見大漢使臣。
漢使季籍聞得注輦王要接見他,不禁曬然失笑。
大行令常言,外交乃是軍事的延伸,果不其然啊。
這些泰米爾人,敬酒不吃,吃罰酒,何苦來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