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又有三章慘遭屏蔽,現在寫起來束手束腳的,感覺很累,又得改大綱了。)
注輦王喀珮卡楠此番接見漢使季籍,沒擺甚麼大陣仗,王宮大殿內除卻侍衛,就僅餘數名重臣,畢竟是被逼無奈才接見他的,終歸落了下乘,喀珮卡楠身爲人君,在衆目睽睽下,必是拉不下臉來與季籍好言相談的。
說實話,喀珮卡楠沒提刀找上門去砍了他,已算是夠沉得住氣了。
季籍亦是深悉人心,登殿參見是頗是謙恭,沒擺出甚麼倨傲模樣,倒非是怕掉腦袋,死國沒甚麼大不了,只怕惹惱了注輦君臣,反是壞了陛下的謀劃。
對於大漢水師強行禁海之事,季籍自是早就知曉的,實則何時行事,正是他與此番統領艦羣的水師稗將議定的,大漢使團登岸後,若三十日內不遣人傳訊回去,水師艦羣就會依計行事了。
季籍官居行人令,直屬於掌身毒諸國邦交的大行丞竇蟠轄下,跟着竇蟠駐在巽加國都已有數年之久,慣常與輪駐仰光的水師將士接觸往來,偶爾還送些身毒特產去勞軍的,彼此間的配合自然默契得緊。
倒非甚麼了不得的計謀,正是漢廷在身毒諸國用順了手的“以戰逼和”罷了。
漢軍固然強悍無匹,然有些仗能免則免,沒必要付出無謂的犧牲,依着皇帝陛下的謀劃,非但不會真的對注輦國動手,實則連必得征討的百乘王朝,都不會讓漢軍充當主力的。
喀珮卡楠卻是不知漢人謀算,見得季籍登殿,不待他行完禮,便是出言怒斥道:“本王且問你,你大漢邊是遣使遞來國書,想與我注輦國締交修好,卻又怎敢出動數百戰船犯我海疆,戮我軍民?”
他雖有給季籍下馬威的盤算,卻也是真的怒火中燒,神情沒有半點作僞,是真的怒髮衝冠,目眥欲裂!
季籍曉得注輦王城府甚深,此時他若故作不知,反倒會被喀珮卡楠抓住話頭,不斷的逼問呵斥,倒不如明着說,既然喀珮卡楠主動召見他,那明擺着就是心有忌憚,不敢殺他,免得和大漢愈發交惡。
“大王此言差矣!我大漢皇帝陛下早在國書中言明,世間萬邦,與我大漢,非友即敵,讓大王儘速決斷。”
季籍躬身作揖,復又起身直視王座上的喀珮卡楠,朝天拱手,肅容道:“我大漢皇帝金口玉言,言出則必踐,容大王仔細思量三十餘日,已是難得了。”
“放肆!”
數位重臣皆是齊聲呵斥,覺着漢人實在是太過狂妄了。
季籍兩手一攤,無奈長嘆道:“良言逆耳,大王若覺我所言刺耳,那便將我頭顱斬下,唯望大王能讓人將我這顆頭顱懸掛在東城門上。”
喀珮卡楠冷哼一聲,嗤笑道:“你竟也知道,若不將你的腦袋掛在城頭示衆,難平我注輦臣民的憤恨?”
“大王此言亦是差矣!”
季籍不禁搖頭失笑,出言解釋道:“數百年前,我華夏仍是羣雄並起的大爭之世,其時以吳越兩國最爲強盛,彼此相攻。吳國有絕世名將,名爲伍子胥,屢屢向吳王夫差進諫良策,奈何吳王憂讒畏譏,非但不納良諫,更是聽信讒言,逼迫伍子胥自戮。伍子胥死前留下遺言,讓人將他眼睛剜下,懸掛在吳國都城的城門上,以便日後親眼見得越國滅了吳國。”
喀珮卡楠聞言,面色愈發鐵青,他又不傻,自能聽出季籍既是語帶諷刺,更蘊着赤果果的威脅。
季籍卻是毫無懼色,繼續出言道:“大王乃是英明有爲的君主,我纔敢直言相勸,我大漢皇帝在國書裡已說得明白,你我兩國非友即敵,是友是敵,全在大王一念之間罷了。”
喀珮卡楠再度嗤笑出聲,帶着濃濃的譏諷意味,半晌都沒搭腔。
古外今來,搞外交的大多臉皮厚,若沒點唾面自乾的心態,光憑甚麼不卑不亢,甚麼有禮有節,那是難成大事的,痞裡痞氣的張儀和堂堂正正的蘇秦,就是最典型的對照,三寸不爛之舌,還要配上三尺厚的臉皮,那才真正管用。
季籍就是實打實的外交人才,在大行府熬了二十餘載,一路摸爬滾打出來的,睜着眼睛說瞎話的功夫槓槓的,仿若沒聽出注輦王那笑聲中的譏諷,自顧自的往下說:“大王啊,我大漢是真想與注輦國結爲兄弟之邦,便如同巽加人那般友好親近啊。”
此言一出,喀珮卡楠瞬間斂了臉上的冷笑,殿內衆人皆如死一般的沉寂。
這若不是威脅,甚麼纔算威脅?
這廝真是活得不耐煩了,不斷挑戰大王的耐性啊!
注輦重臣們皆是縮着脖子,覺着這位大漢使臣不是瘋了就是傻了,哪有這樣上趕着找死的?
“如此說來,你大漢與巽加便是那甚麼兄弟之邦了?”
喀珮卡楠兩眼微闔,下意識的用手摩挲着王座的金扶手,淡淡道:“怪不得你大漢戰船會幫着巽加載運大軍,征伐我注輦的屬國啊。”
“確是如此!”
季籍仿似個聽不出好賴的愣頭青,毫不遲疑的頜首應是,卻又隨即意味深長道:“然若注輦與我大漢亦爲兄弟之邦,那便是難分親疏遠近了,或許你我兩國更爲親近,也猶未可知啊。”
“哦?”
喀珮卡楠面色稍霽,揚眉問道:“若真如此,你大漢戰船可會即刻北返?”
“大王說笑了,我大漢向來極重信諾,豈能背棄邦約,將那兩萬巽加將士扔下不管呢?”
季籍忙是躬身回話,心下卻是冷笑,大漢水師艦羣若是駛離保克海峽,注輦國必定即可發兵渡海,前往斯里蘭卡島馳援獅子國。
注輦國不怕巽加王朝,更不怕遠在萬里之外的大漢,卻是怕巽加兵馬和大漢水師聯手,若非注輦君臣有此忌憚,他季籍的小命只怕也留不到此時。
此時背棄巽加人,等若自斷臂助,即便他季籍答應,大行丞竇蟠也不會答應,遠在帝都長安的皇帝陛下更不會答應。
若是此時應下注輦王,壞了大局,他季籍怕不得要落個梟首夷族啊?
喀珮卡楠又是沉默不語,卻是睜開半眯着的眼瞼,不再掩飾雙目中的凜冽殺意,冷冷的注視着玉石臺階下的季籍。
季籍雖是頭皮發麻,卻是面不改色道:“恕我直言,大王何必如此在意那小小的獅子國,若你我兩國真能交好,大王想借我大漢之力,奪取更大的疆土,也不是甚麼難事。”
“呵呵,便如巽加人這般麼?”
喀珮卡楠已算不清自個今日被這廝氣笑了多少次,想着若真殺了他,得先將他那條舌頭給活生生拔出來,如此才能解恨啊。
“大王又想岔了,巽加此番出兵征討獅子國,實非意在開疆拓土,而是諸位婆羅門聖僧意欲清洗叛族叛教的僧伽羅人罷了,巽加王是抵不住諸位聖僧的請託,才答應勞師遠征,卻也僅遣來兩萬兵馬。”
季籍忙是出言解釋道,說的也不算是假話,雖說少不得有大行丞竇蟠的慫恿,然出面“請”得神諭,逼着巽加王案達羅迦出兵的,也確實是衆多的婆羅門僧侶貴族。
“多說無益,你大漢既是有意襄助巽加人征伐我注輦屬國,就休要再談兩國交好之事。”
喀珮卡楠擡手重重拍在王座的扶手上,沉聲喝道。
季籍卻是不驚反喜,蓋因他聽出注輦王的語氣已然有所變化,不再似先前般冷嘲熱諷,卻也不似要斬殺他,這就是要討價還價,有的商量了。
如此便好,遇着想議價的聰明人,總比遇着只會喊打喊殺的莽貨要好得多。
“大王息怒,與其在意那小小的獅子國,大王何不與我大漢聯手,興兵北伐,奪回泰米爾人的祖地呢?”
季籍終是不再繞圈子,徑自直奔主題道。
“呵呵,原來如此,你們漢人倒是好算計啊。”
喀珮卡楠愣怔半晌,隨即仰頭大笑,與其說是譏諷季籍,倒不如說是自嘲的笑,笑自個怎的沒早些想到,漢廷之所以如此大費周章,原來竟是想借刀殺人啊。
泰米爾人的祖地,是身毒半島中部的高韋裡水流域,昔年泰米爾人的祖輩被雅利安人屠戮和驅逐,纔不得不遷徙到身毒半島的最南端。
然隨着孔雀王朝的衰敗分裂,現下的身毒中部已不歸雅利安人佔據,而是落到了百乘人手中,並建立起了現今的百乘王朝。
雖說百乘人和泰米爾人同爲身毒土著部族,然身毒人與華夏人的家國民族觀念是完全不同的,雖說不上勢同水火,但也是老死不相往來的。
高韋裡水流域自古豐饒,百乘人豈會拱手送回給泰米爾人?
大漢與百乘王朝交惡的消息,早已傳遍身毒諸國,喀珮卡楠豈會不知曉,只是萬萬沒想到,漢人竟將主意打到注輦國的頭上,顯然是想讓注輦將士憑白爲他大漢衝鋒陷陣啊。
天下還有這等好事?
真當我泰米爾人都是傻的麼?
注輦王喀珮卡楠確實不傻,然大漢皇帝劉徹卻也沒真將他當傻子,之所以遣使前來,自然是能給出注輦君臣都無法拒絕的條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