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漢廷不斷加快對外通商的步伐,使得漢人的眼界大爲開闊,尤是悠關自身利益的王侯權貴,對諸多外邦的國內情勢皆多有所着意打探,故對安息帝國的巴勒弗家族絕非毫無所知,甚至是知之甚詳的。
外戚竇氏的家主竇浚更是與巴勒弗家主多有書信往來,原因無他,竇氏和陳氏兩大外戚合辦的清河百貨在開遍大漢各郡縣後,早已“進軍”海外了。
大漢的諸多邦交國或藩屬國中,安息帝國無疑是較爲富庶的,人口和財富皆僅次於家底豐厚的巽加王朝,又因同時吸納了大量的希臘和波斯文明,使得安息帝國民風較爲開放,不似閉塞的巽加王朝般較爲排外。
安息臣民多有靠經商謀生的,且因其地處亞歐大陸的中心地帶,東西方的貨物大多須經此轉運乃至就地交易,故該國的商貿向來發達。
尤其在安息帝國奪取了美索不達米亞平原後,已然稱霸中西亞,使得千餘年的百戰之地迎來了難得的和平期,且安息深受希臘的影響,與希臘和華夏等傳承久遠的文明種族般,訂立的法典極爲嚴謹完善,其臣民向來懂得要謹守法度,至少在漢商眼裡,安息帝國的經商環境是信奉婆羅門教的巽加王朝拍馬都趕不上的。
宗教狂熱者,古外今來皆是鮮少受人待見的,不單是婆羅門教,即便是看似教義溫和的佛教,都不應太過篤信,否則真容易變成腦殘的。
更爲關鍵的是,安息與大漢締結邦交後,準允了大漢的各家錢莊進駐其帝都泰西封,在錢莊業執牛耳的少府錢莊背後有大漢皇帝撐腰,自是毫不遲疑的將各項所謂的金融業務拓展到安息境內。
少府非但在安息帝都泰西封,便連各個小王國的都城乃至稍大的城邦,都紛紛設立了分錢莊,並迅速展開了金銀票據與安息銀幣的換兌業務,早期的弗拉特斯銀幣和新鑄的德克拉馬銀幣皆可在少府錢莊換兌成紙質的金銀票據。
這些票據皆有特殊的編號和印戳,且換兌後要造冊備查,每月皆將冊簿送回漢都長安。
漢商們換兌出的這些票據,在大漢境內雖不能直接通兌成本土金銀票據,卻可往長安的少府錢莊進行覈驗,查證無誤後便可兌換成通用票據或真金白銀。
殺人劫貨容易,然若有膽大包天的賊人想要竊取這些票據,到少府錢莊進行換兌詐領,無疑是在自尋死路。
尤是大漢皇帝劉徹對金銀票據的安全性和信譽度極爲看重,讓中央官署各相關府署制定了罰則極爲酷烈的律法,僞造,詐領,皆視同謀反作亂,判個梟首抄家都是輕的,便連從文帝朝後就刻意在律法中逐步淡化的“連坐”,“夷族”都是赫然出現在金銀票律中。
正因如此,漢商們見得少府錢莊率先大舉在安息各地開設,也就更爲放心大膽的在安息境內拓展自家產業,就算遇着局部戰亂,將金銀錢幣送入少府錢莊,就能最大限度的避免財產損失。
至於漢商的人身安全,至少在明面上是沒甚麼問題的,蓋因兩國邦約上赫然明定,若漢商在安息境內遇害,則安息官府必得儘速緝兇,並將兇嫌移交給漢廷處置,如若不然,大漢有權遣少量官兵進入安息境內協助徹查。
安息君王米特里達梯雖覺着漢人的要求太過霸道,然既已定下邦約,那就得嚴格遵循,畢竟事涉兩國邦交,更關乎他這“萬王之王”的臉面,若在安息境內經商的漢人都庇護不了,他的顏面何存?
實則漢廷提出的這項條陳確非想刻意羞辱安息人,即便大漢自身,對境內的胡商亦會依律保障其人身財產安全。
大漢臣民鄙夷化外蠻夷是一回事,須得謹守律法又是另一回事,除非是自家府中的外族奴隸,否則任何人皆不得隨意行兇傷人,這是原則問題。
若大漢百姓瞧着胡商不順眼,當街就老拳相向,將人打死打殘,那漢律豈非成了擺設,社會風氣好得了麼?
當然,大漢官府是絕不可能將漢籍人犯移交外邦的,總之但凡有漢人涉案,不管誰是加害人,誰是受害人,皆只能適用大漢律法,交由大漢官府決刑斷獄。
正因邦約中有這項條陳,且兩國帝王皆是在上頭蓋了大印的,那兩國臣民就皆得嚴格遵循,畢竟這兩位帝皇皆堪稱當世最爲強硬的君主,大漢皇帝劉徹且是不提,便連米特里達梯也是歷代安息君王中極爲彪悍的存在。
若非如此,米特里達梯昔年剛即位時,又如何能將諸多分治的小王國和城邦擰成一股繩,進而出兵將軍力更爲強盛的塞琉古帝國打得割地求和,淪落到現今只能龜縮苟全的凋敝慘況。
從某種意義而言,米特里達梯和華夏史上真正的漢武帝有些像,只可惜他的祖輩父輩不似大漢的文景二帝般,用數十載的苦心籌謀,爲後繼之君打下了削藩的堅實基礎,且留下了豐厚無比的家當。
漢武帝的歷史成就,無疑是站在前頭那兩位千古明君的肩膀上才取得的,實則真要說雄才大略,米特里達梯真不比他遜色,只可惜安息國內的派系鬥爭耗費了他大量的精力。
在歷史上,他終歸沒能徹底滅掉塞琉古帝國,也沒能再東征西擴,後世史家也不免遺憾,沒見得羅馬,安息,大漢這三大帝國真正的交鋒。
然劉徹這朔歷史長河而上的小蝴蝶,在今世扇動着他的小翅膀,導致此時此刻的歐洲諸部提早面臨了“上帝之鞭”的大舉撻伐,使得安息君王米特里達梯那顆不安分的野心再度狂跳不已,怕是不會再如歷史上那般束手束腳了。
大爭之世,是先攘外,還是先安內,這是古今中外諸多偉人皆難以辨清的難題。
對外戰爭,雖能轉移內部矛盾,卻也是柄鋒利的雙刃劍。
若戰事順遂,君王自能挾着大勝餘威,輕易擺平國內的反對勢力;然若戰局膠着,陷入僵持乃至大敗虧輸的局面,那這位君王無疑將慘遭內外交逼,被迫與國內的反對勢力妥協,甚或最終落個大權旁落的慘況。
成者爲王,敗者爲寇,說得就是這道理,錦上添花的人不少,落井下石的人則更多。
昔年漢帝劉啓未與羣臣商議,便暗中佈局,悍然出兵燕北及河朔,這無疑亦是場驚天賭局,若是輸了,且朝廷直屬的軍伍傷亡慘重,則剛經過吳楚七國之亂的大漢,只怕又要出現舉兵造反的中原諸侯王了。
米特里達梯本是不敢賭的,然輕易重創了色雷斯人的匈奴鐵騎和過於輕敵的羅馬人讓他看到了開疆拓土的新希望,再抑制不住自身那勃勃野心。
巴勒弗家族作爲安息帝國勢力最爲龐大的家族,對外拓張能獲得的好處亦是不小,故其家主對現任君王米特里達梯向來極爲支持,換了後世的說法,想發戰爭財的大家族,自然是會大力扶持鷹派領袖。
聞得米特里達梯王想讓巴勒弗家族的繼承人出任特使,率團出使大漢,商議締結盟約之事,巴勒弗家主二話不說就是欣然應下。
捨不得兒子,套不着漢軍,還談甚麼發戰爭財?
即便如此,巴勒弗家主也不忘爲自家嫡長子塔澤斯提供必要的臂助,除卻派了幾名最得力的親信幕僚隨行,更是親書數封信函,讓他到得長安後,可執着信函去拜謁與巴勒弗家主多有書信往來的那些大漢權貴。
倒非大漢權貴膽敢裡通外邦,實乃這些權貴出身的大世家族業衆多,又因近水樓臺的關係,在朝廷大力支持的對外貿易中,獲取了驚人的利益,自是會投入更多的心力。
經商之事,人脈是關鍵,尤是到人生地不熟的外邦經商,沒有當地豪強的支持,不敢說寸步難行,但絕對是事倍功半的。
巴勒弗家族,安息帝國最大的地頭蛇,在某些地域,巴勒弗家主的名頭甚至比安息君王還管用些。
摘果子要拜樹頭,強龍也難壓地頭蛇,漢商精明得緊,這道理還能不懂麼?
大漢立朝至今,皆行重農抑商的國策,權貴多以商賈爲賤業,商賈的政治地位不高,而世家大族出面打理族業和經商的,也多是些旁支子弟或信得過的家老,故以他們的身份,想要搭上巴勒弗家族,還得請背後的主家出面的。
安息帝國非但是清河百貨極爲重要的貨源,亦是能販售漢貨牟取暴利之地,不少大漢行商無暇亦無力在外邦置辦鋪面,將漢貨轉售給胡商又會被賺取鉅額差價,清河百貨正是看準此間商機,跟在少府錢莊後頭在安息各地置辦了鋪面,幫着大漢行商“代售”貨物。
竇浚作爲竇氏家主,自是不吝於寫幾封書信,且讓人轉譯爲安息文字額外謄寫一份,一併遣人給派駐安息的總掌事送去,以便他能借以拜謁巴勒弗家族的掌權者。
巴勒弗家主是爲安息君王加冕之人,又是最爲支持對外征戰的大貴族,故向來深得君王米特里達梯的信賴,對大漢的國內情形和各大世家自也多有了解。
竇氏外戚,家主竇浚乃是大漢太上皇的親孃舅,大漢皇帝的舅叔祖。
有道是孃舅爲大,古今中外,各國皇室或世家大族的子弟與母族甚至會比父族更爲親近,畢竟沒有爭奪繼承權的問題,無須太過防備,甚至還要依靠母族勢力來增加自己獲取父族繼承權的籌碼。
況且竇浚曾任大行令十餘載,位居大卿,告老致仕後既得封爲列候,亦轉任光祿大夫,能在宮內行走,陪着太上皇種花養鳥,這份殊榮可不是每位老臣皆能有的。
對於竇浚等大漢頂級權貴的主動示好,巴勒弗家主自是回報以最大的熱情,書信往來從未間斷,且還會給彼此送去些豐厚的禮品,真真算得上禮尚往來,對清河百貨在安息各地的經營更是多所關照。
與人方便,便是與己方便,現下自家兒子出使大漢,可不就整好有人脈可用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