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多年的規劃改建,漢都長安城的佈局愈發規整,以縱貫南北的安門大道爲軸,分作東西兩大部分。
未央宮和長樂宮高踞龍首塬,兩宮之間有武庫,及就近囤駐的羽林衛大營,武庫南邊是爲太學和女學的館舍,彰顯這兩大學府在諸多官學中的超然地位。
下得龍首塬,未央宮北門外又並立三個區塊,分別以橫門大道和廚城門大道爲界限,偏西側是爲長安學區,中間是爲京衛中營駐地和北闕甲第的所謂“甲第南坊”,偏東側是爲皇親苑。
皇親苑與長樂宮北邊的承乾宮隔着安門大道,故從東西走向看,長安學區,甲第南坊,皇親苑和承乾宮是並排的,皆是緊挨着龍首塬北麓。
在王侯京居令施行後,城內的坊市北遷,空出的地塊作爲北闕甲第擴建之用,故東半部再往北的區塊,則是並排的長安商區,甲第北坊,甲第東坊,最北面纔是挨着北城牆的東西兩大坊市。
西半部,承乾宮北邊是爲囊括了諸多大型公衆設施的東闕廣場,再往北纔是百姓聚居的北闕閭里,當然,現下能在寸土寸金的北闕閭里購宅置地之人,怕也非過往那些尋常庶民,至少是家貲豐厚的。
若從位置上看,皇親苑南倚未央宮,東臨承乾宮,自然是除卻宮城外最爲精華的地段,不過若非劉氏諸王或德高望重的劉氏近親,是不可能入駐建府的,即便是與天家血緣稍遠的劉氏列候,都沒這資格。
正因如此,緊挨着未央宮和皇親苑,且臨近京衛中營駐地的甲第南坊,就成爲頂級世家和公卿將相們的爭相聚居之地,家族勢力稍稍差些的,多是識趣的默默遷到甲第北坊和甲第東坊去了。
趙立本是不甚在意這些的,然作爲輪掌宿衛宮禁的右中郎將,位秩僅居三公九卿之下,其職守更是極爲重要,堪稱天家最爲信重的實權近臣,皇帝劉徹還是賜下座居於甲第南坊的大宅邸。
甲第南坊的佔地有限,各處宅邸都很寶貴,不可能用來經營甚麼鋪面,況且爲讓頂級權貴們住得清靜,也更便於京衛中營巡守戒備,即便是田氏商團名下的天上人間,都已自覺的遷到甲第北坊了。
鶯歌燕舞的章臺街亦是拆了,改爲東西向的章臺大街,橫桓於甲第南坊和甲第北坊等大坊所處的南北區塊之間,故而甲第北坊和甲第東坊臨街的宅院,大多都建成獨特的鋪面,供王侯權貴們休閒玩樂。
章臺大街鋪面雖多,然與東西兩市的規制是完全不同的,反倒在皇帝劉徹的有意推行下,建成了近似後世商業街的性質,只不過因着所處區域仍是爲廣義的北闕甲第,故尋常庶民是不太能進入。
雖是沒有建起坊門和坊牆,然大漢臣民心中那根深蒂固的階級觀念,並非一朝一夕能扭轉的,皇帝劉徹也不可能在這年月冒然喊出甚麼“人人平等”的口號,還是留給後世的公知精英去做吧。
其實現今的長安及周邊郡縣的老百姓已然極爲知足了,長安坊市和東闕廣場足供他們吃喝玩樂的,也沒必要非和那些眼高於頂的權貴們攪合在一起。
有階級,必有對立,人類是喜好羣居的物種,本就習慣於生活在屬於自己的圈子裡,古外今來皆如是,只是有些年月能儘量緩和階級矛盾,有些年月再是無法抑制住階級衝突,後世華夏乃至美帝即便再先進發達,也避免不了的。
至少在現今的大漢,臣民都心心念念要“奔小康”,真真是人心向治的好年月,在經濟發展尚未大幅遲滯前,估摸着也沒甚麼人有心思搞階級鬥爭,即便是有,響應的人想來也是寥寥無幾的。
正因如此,皇帝劉徹對自身的歷史定位有着清醒認知,大力發展好工商業,讓臣民生活日益富足,真正做到富國強軍,或許會能對現有官僚體制稍作改良完善,然政體的大框架,還是留待後人費神吧。
誰規定甚麼主義是好的,甚麼主義是壞的?
其實都是胡扯,指定後人仍覺封建帝制是大漢維繫帝國強盛的最優解,白貓黑貓,能抓老鼠就是好貓,後世華夏的公知精英終日叫喚,也沒見他們抓着老鼠,頂多美帝乾爹偶爾甩給他們幾根肉骨頭罷了。
略是偏題,言歸正傳。
章臺大街既是周邊最爲熱鬧之地,且阿母又不准她離開北闕甲第,故趙婉出府後沒辦法遲疑,屁顛屁顛的往北面走。
七月末的長安城,日頭毒得很。
雖說趙婉自幼養成早睡早起的好習性,然因着適才在水榭空耗半晌,此時已近巳時,約莫爲後世的早上九點,已然是烈日炎炎了。
奈何小貴女歡脫慣了,出門鮮少會吩咐下人備車代步,總是喜歡徒步,一路走一路耍,她倒是樂呵,卻是苦了跟在後頭的丫鬟趙莯。
即便趙婉乃侯府貴女,然因着年歲尚幼,她現今的服飾形制還不算齊整的,至少比趙莯身上的淺踞深衣要輕便得多,加之布料乃是上好的絲綢,穿着倒不覺太熱。
趙莯就不同了,從裡到外的衣裙皆是純棉布料,倒非執掌趙府中饋的蘇媛苛待下人,恰恰相反,她對下人太好了,每逢換季皆是讓家老到清河百貨購置大批成衣發放給下人,且從不買廉價的麻衣,而是挑棉衣買,到得冬季甚至會賞身羊毛衣褲。
趙府的下人除卻在幹粗活重活時,尋常時候多是不會穿麻衣的,畢竟也關乎着主家的顏面。
至少在甲第南坊的諸多權貴府上,時常在外行走的下人也鮮少有穿麻衣的,且服飾的布料,着色乃至樣式,皆隱有高低之分,大家老,家老,侍從,賬房,門房,婆子,丫鬟,侍婢,奴役,都是多有差別的,讓人一目瞭然。
趙府底蘊不厚,沒傳承久遠的世家大族那麼多繁瑣規矩,然好歹已踏入權貴圈子,若仍全無改進,也未免顯得太過倨傲孤高了,徒令旁的權貴看不過眼。
長此以往,不好!
趙莯身爲小姐的貼身丫鬟,身上的衣裳向來皆是不賴的,即便不可能穿絲綢錦緞,然棉料是必然的,此時在炎炎烈日下,真真是要了親命。
趙莯熱得滿頭大汗,心中不禁哀嘆,此時此地,反倒是穿麻衣才涼快啊!
好在北闕甲第皆是高牆大院,走的又是南北向的巷道,尚是偏東的烈日無法直射到巷弄裡,順着牆根走,好歹能有大片陰影遮陽。
四名隨扈的羽林衛不遠不近的跟在後頭,保持着近乎恆定的距離,既儘量不擾到那小貴女,若遇着甚麼事,他們又能在瞬間衝到近前,護她周全。
至於那丫鬟……
若是事態緊急,能護着就護着,不能護着也就不會管了,總之是要竭盡全力護住小貴女的。
雖是冷血,卻也是不容迴避的現實。
軍人,職責在先,憐憫在後。
爲忠職守,他們都寧可拋卻自身性命,又豈會爲“無關人等”誤了正事?
便在此時,前方出現一道人影,毫無預兆的向趙婉狂奔而來,伴隨着尖細的壞笑聲,卻見趙婉嚇得驚慌失措的扭頭便跑。
四名羽林衛見狀,只道是無恥賊人慾對小貴女胡來,皆是猛然拔腿衝上前去,極爲默契分出三人,將趙婉牢牢圍護在牆邊。
餘下那羽林衛則是迎向來人,猛地擡腿踹去,狠狠踹在那人的小腹處,將其生生踹飛,硬生生砸在對面的牆上,咚的悶響過後,那人才是落地,如同燒熟般的蝦米般蜷着身子,抱着小腹荷荷悶哼。
這還是羽林衛下意識的留了大半氣力,也沒真往要害處踹,若真用盡全力照着那人心口踹一腳,此時只怕已然厥過去了。
“啊!!!”
趙婉回過神來,突是驚叫失聲,急忙推開攔在她身前的羽林衛,跌跌撞撞的衝上去,噗通跪在地上,急着伸手探看那人究竟傷得如何。
趙莯亦是驚駭失色,手足無措的跑上前去,跟着自家小主子跪在地上,卻又不敢冒然伸手去觸碰地上那人,適才熱得通紅的粉臉已然褪盡血色,慘白如紙。
待看清那人嘴角溢出的血絲,趙婉只道是受了阿母偶爾提到的甚麼臟腑受創的嚴重內傷,真真要嚇瘋了,哇得大哭出身。
要曉得,她生性執拗,即便被阿父狠狠打板子,她都鮮少哭嚎求饒的,讓此時的她除了大哭,再也沒其他法子能暫時紓解心中的驚恐了。
這事兒,真是鬧大了!
四位羽林衛見狀,曉得應是事出誤會,怕是踹錯了人,然他們也沒甚慌亂,更不至心生懊悔,適才事出緊急,小貴女又露出那般驚慌神情,他們總得盡職盡責的執行軍務,即便重來一次,他們仍會如此。
況且踹的時候特意留了力,傷勢絕不至太重,頂多岔岔氣,疼上數日,待得創處的淤血漸褪,也就沒事了。
不得不說,甚麼樣的將領帶出甚麼樣的兵,衛尉公孫賀麾下的羽林衛真真是羣天塌了都不帶眨眼的奇葩。
出身軍中遺孤的羽林衛,除卻皇帝陛下,誰都不怕!
這,就是盲目個人崇拜的結果,也不曉得是好是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