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宮,滄池獵苑。
啪啪的槍聲不斷響起,乃是皇帝劉徹在教自家婆娘打靶,順帶趁着三伏未至,給自家傻兒子先開開小竈,免得他在軍訓時丟人。
今歲宮邸學舍在向師生徵詢暑期安排時,大多學子都在調查問卷提出希望能前往灞上大營玩槍玩炮,事涉軍務,學舍祭酒袁盎不敢擅自定奪,便是呈請皇帝陛下聖裁。
劉徹思慮再三,覺着實在不妥。
雖說黃埔軍學的學子沒少到虎賁騎營進行火器操演,然他們畢竟皆已過束髮之年,而宮邸學舍都是未滿十五歲的小屁孩,舞槍弄炮還是太危險了些。
劉徹也是知曉,不管在甚麼年代,心理正常發育的男孩多是會對武器感興趣,或許是千百萬年的進化過程中,人類代代相傳的天性,倒也不是甚麼血脈中的暴力因子,而是攀上自然界食物鏈頂端所必備的爭鬥欲。
天性,之所以謂之天性,就是天生秉性如此,無論如何抹殺不了,壓抑不住的。
尤是大漢鐵血尚武,劉徹更不會刻意壓抑小屁孩們的天性,雖出於安全考量,不讓他們前往灞上大營進行真正的火器操演,然在黃埔軍學的暑訓中加入槍械的實彈射擊倒也無不可。
大漢現下的改進型來複長槍乃步槍形制,採用的是鉛彈,後座力無疑比後世那些軍用的半自動和自動步槍要小一些,炸膛的風險也不算大,且可稍稍減少鉛彈的火藥用量,製作出一批威力較小的子彈,供這些小屁孩們實彈射擊,耗費也不算大,天家本就不差錢的。
當然,蒙學館那些虛年六歲至十二歲的孩童還是不宜玩槍的,真正獲准在軍訓期間進行實彈射擊的,還是預學館的半大少年們,太子劉沐亦在此列。
爲免走火誤傷,除卻既有的軍學教官,皇帝劉徹還特意從虎賁騎營的火器部曲臨時抽調精銳,一對一的負責這些貴胄子弟的實彈演訓,真真是下足了功夫。
既是決定要練槍,那就不能抱着隨意玩玩的心態,得好好練。
要麼不做,要做就得全力以赴,這是男人該有的處事態度,不因年歲大小而有所不同。
宮邸學舍的學子多爲劉氏王侯子弟,近年又收納了不少公卿將相府中嫡子,學舍師長會定期視其表現撰寫評鑑,發到他們府中,使其長輩知悉。
自家子嗣學業是否優異,在暑期實踐或軍訓表現如何,逐漸成爲劉氏王侯和公卿將相們的談資,甚至含着某種攀比意識,或許這也算炎黃子孫潛意識裡的某種天性。
人要臉,樹要皮,地位愈高之人,往往愈是愛惜顏面,若子嗣不成器,遭人嘲笑後繼無人,他們必是難以忍受的。
這絕非愚蠢狹隘,別說旁人,饒是皇帝劉徹,也不願見得自家兒子被別人家的孩子比下去,雖說劉沐有些莽,對詩詞歌賦甚麼沒天分更沒興趣,然學文不行,武課好歹不能遜色與人,要不豈非一無所長?
今歲小暑距初伏僅有六日,故劉徹提早讓人在滄池獵苑設了靶場,只爲在自家傻兒子入黃埔軍學暑訓前,抓緊時間爲他開小竈。
學射擊,其實沒甚麼捷徑,後世軍隊裡的所謂神槍手,多是靠子彈喂出來的,耗費可不小,不光是消耗大量彈藥,槍械的損耗亦不可忽略。
後世華夏不少過期子彈寧可銷燬,也不讓戰士們用於實彈訓練,主因正是爲避免槍械大量損耗,半自動步槍打個數千發子彈,多就要汰換報廢了,否則非但射擊精度大幅下降,更難以保障用槍安全。
這亦是皇帝劉徹暫且不打算讓漢軍將士大批列裝來複步槍的主因,耗費太大,划不來。
在工業基礎甚爲薄弱時,百萬雄師人人端槍扛跑,跑去征服世界,那是後世網絡爽文才有的套路,與實際作戰天差地別,饒是子彈無限供應,也要考慮槍械的使用壽命,可沒甚麼三年保修的說法。
依照現今大漢槍械和子彈的造價,不說戰時損耗和槍械保養,單說要培養出一個合格的射擊手,耗費怕是要高達數十金。
當然,非要擡槓的話,學十七世紀的歐陸槍陣,以陣列逐次舉槍“盲打”,那就沒甚麼好說的,等若完全抹殺了大漢匠師對槍械和彈藥的改進,對射擊精度的追求。
盲目的火力覆蓋,爽歸爽,損耗卻很大,在漢軍對外族軍隊佔據絕對軍事科技領先的當下,其實是本益比最低的戰術,未免太過浪費了。
太子殿下想要學射擊,皇帝陛下自是捨得下本錢的,上百杆製作精良的長槍,數以千計的鉛彈,足供他打到累得擡不起胳膊來。
六日光景,喂出個神槍手不太可能,然但凡是正常人,多已是熟而生巧,百步之內不敢說槍槍八九十環,但正常情況下也不會輕易脫靶的。
劉沐自幼習武,本就身手矯健,耳聰目明的,所謂的運動神經也很強,又經過父皇手把手的悉心教導,自是學得快,啪啪打了兩日,便是不滿足於打固定靶了,讓禁衛從獵苑裡逮了不少野兔,放到靶場裡四處奔突,任他瞄準射殺。
劉徹見狀,倒是沒多說甚麼,只是覺着自家兒子年歲尚幼,仍是太浮躁了些,還有得教啊。
反倒是皇后阿嬌學得很是認真踏實,一改平日的急躁,沉心靜氣的對着固定靶打了數日,真教劉徹刮目相看。
然待他問明緣由,卻是頗爲無奈的搖頭失笑。
原來她心心念念就是練好射術,到時藉以向南宮公主和乘氏侯夫人楋跋子兩位好閨蜜炫耀,甚至與她們賭賽。
罷了,雖說動機可議,但結果畢竟是好的,權當讓大漢臣民日後又多了一項娛樂活動,就如果騎馬射獵般,畢竟在後世,射擊也是一項很不錯的運動。
劉徹雖不會學後世美帝,准許民間持槍,然由官府提供些特許的射擊靶場,供臣民有償試射也無不可。
大漢現有的兵役制度,在很大程度上保證了充足的預備兵員,不說全民皆兵,至少男子十有七八是曾服過兩年兵役的,在冷兵器時代,這幾乎意味着漢廷能在短時間內徵發數百萬大軍,且絕非所謂的烏合之衆。
然待日後邁入熱兵器時代,沒摸過槍的老百姓並不能視爲合格的預備兵員,其實這也是後世華夏和美帝在預備兵員素質上存在的現實差距,亦是美帝國內各派系在槍械管制論辯中的最大爭執。
不少人認爲老百姓有用槍械保護自身的權利,且能保障預備兵員乃至民兵體系的戰鬥力,待到戰時徵兵,只要稍加培訓,就能儘速投入戰場了。
劉徹不會在大漢放寬槍械管制,便連現有不準百姓持有強力軍弩的禁令,他也不打算廢除,然在朝廷和各地官府的嚴格管制下,爲臣民有償提供些可供射擊的槍械和靶場,將射擊發展成爲一項廣泛的民間運動,對保持大漢鐵血尚武的民風,相應維持預備兵員素質,都是有好處的。
況且還能從中獲取些利潤,用以反哺軍隊建設,何樂不爲?
想來有不少家有餘貲的老百姓,還是願意花些貲財,到靶場找找樂子的,更遑論那些不差錢的貴族和富商了。
指不定還能如皇家馬場般,發展出賭賽來,漢廷雖取締了大量的無良賭坊和黑心高利貸,然也沒有完全禁賭,畢竟賭博乃是人類天性,有道是小賭怡情,大賭敗家,無論如何是難以禁絕的,後世華夏不也弄出各類形式的彩票麼?
堵不如疏,一味的打壓,那是枉顧現實的作法。
譬如現今的大漢,若徹底禁賭,或禁止民間借貸,這些暴利行當就會盡數轉入地下,在各種陰暗角落繼續滋生,朝廷非但無從徵稅,更可能孕育出某些利益共生的不法組織,成爲社會的隱患和毒瘤。
想要遏制民間高利貸,最好的辦法自然是通過錢莊,向臣民合法放貸,但凡能以低廉的利錢從朝廷認可的渠道借貸,臣民又豈會去借高利貸?
想要遏制民間賭博,馬場,蹴鞠場,乃至未來的射擊靶場,皆可舉辦競技賽事,且發賣賭票,朝廷能從中抽取重稅,用以救濟鰥寡孤獨,興辦教育,沒甚麼不好的。
治大國如烹小鮮,文火慢煎纔是正理,盲目的通過強硬政令,迫使臣民服從帝皇意志,便難以避免引發民怨,饒是出發點再好,也多是會事倍功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