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照明計劃已推行近愈兩年,路燈的鋪設範圍已擴張到半城之地,數量也從最初規劃的千餘盞,暴增到將近五千盞。
東西兩市每到暮鼓響起就會閉市,路燈裝了也是浪費,倒是東闕廣場和北闕閭里的街道巷弄都安裝了不少燈柱,城門雖會按時關閉,然城中的宵禁時辰卻是往後推遲了不少。
東闕廣場位於承乾宮和北闕閭里之間,內裡建有環形球場和賽馬場等大型公衆設施,早已成爲長安百姓乃至權貴平日遊玩嬉戲的好去處。
隨着宵禁時辰往後推延,每到黃昏,不少城內居民就會到東闕廣場,從各處坊門入內,直至夜幕漸深,閉坊的鼓聲響起,纔會紛紛離去。
人羣匯聚之所,自是要考慮治安和秩序,遇事時還要進行交通管制,進行嚴格盤查,無疑會大大增加中尉府和京尉府的工作量。
然在路燈鋪設到東闕廣場和北闕閭里後,皇帝劉徹仍是堅持推遲城內宵禁,甚至授意大農府,鼓勵商家在東闕廣場購置鋪面,嘗試所謂的夜市經營。
在他看來,城門隨暮鼓閉合,饒是城內居民匯聚玩樂,難不成還要防備他們聚衆造反,攻佔宮城麼?
京衛、羽林衛、郎衛,攏共足足九萬多禁軍,莫非是白吃軍餉的?
現今長安治安良善,且不說夜不閉戶,路不拾遺,單說在亮堂堂的路燈照射下,官兵在夜裡要擒拿雞鳴狗盜之徒可比過往輕省多了。
飛檐走壁的大盜?
未免想太多了,真有這本事,到黃埔軍學應募,少不得要混個武技教官,不比偷雞摸狗強?
大漢之強盛,除卻民風剽悍,亦因漢初數朝的統治階層有着開放和包容的心態,這種心態是建立於強大自信之上的。
一如漢室宮闕的磅礴氣派,雖不如明清的紫禁城精緻奢華,卻因獨有的豪放和粗獷,反是更顯鐵血無畏的帝皇膽魄。
況且,隨着大漢工業化進程的不斷推進,務工的百姓愈發多了,雖是生活愈發富足,然長時間不斷重複枯燥的勞作,閒暇時卻無處休閒,每日歸家只能用膳、上榻、嘿咻,長此以往,必是會對生活有所不滿的。
劉徹可不希望大漢境內早早鬧出甚麼無產階級革命,卻又不可能違反社會發展規律,徹底消除階級壓榨和貧富分化,只能儘可能的爲底層百姓提供更多更好的舒緩管道。
適當扶持娛樂和餐飲行業,讓老百姓的日常生活更豐富些,心態無疑會好得多。
長安推遲宵禁,鼓勵商家搞夜市,實乃小小的社會實踐,若是沒甚麼大問題,日後可逐步向各郡縣的推廣。
宵禁,本就是防止有心人作亂的手段,類似後世的軍事戒嚴,入夜後對城池進行軍事管制。
現今大漢四夷臣服,海內靖平,除卻邊郡塞城,諸多無虞外敵內患的郡縣繼續執行宵禁實是沒太大必要的。
然想要在全國範圍徹底解除宵禁,仍需較爲漫長的過程,治大國如烹小鮮,當政者拍拍腦袋就下決定,不顧各地民生民情民風的差異,必是會鬧出亂子的。
皇帝陛下和朝堂重臣們每日憂國憂民,意氣風發的貴胄子弟們卻也有少年人的煩惱。
重陽佳節,九九歸真,一元肇始,乃日月並應的大吉之日。
每逢此等重要節慶,各城皆會暫除宵禁,讓百姓徹夜歡慶,坊集通宵開市,直至翌日五鼓,天色破曉之時,帝都長安更是燈火通明。
橫貫北闕甲第的章臺大街,乘氏侯嗣子劉典領着一衆鶯鶯燕燕,逢店必入,累得兩腿發軟,心下哀嘆連連。
陪女子逛街購物,真真比入黃埔軍學暑訓還累人!
依着他清冷孤高的脾性,本該將這羣貴女甩下,獨自回府賞玩大家字畫的,奈何她們的身份不同,皆是他的遠房表親。
朝廷重整騎軍編制,將七支戍邊騎營混編重整,以主殺伐的西方七宿名之,且以黃埔軍學畢業的預備將官們爲主要骨幹,逐步更換領兵將帥。
稗禾候瓦素各早已遷居長安,不再過問羌騎軍務,其三位族弟卻仍任羌騎校營將領,多年來也爲漢室立下了不小戰功,皆得冊關內候。
關內候雖只比列候爵低一等,地位卻差得遠,朝廷頒佈的王侯京居令是不涉關內候的,否則所有關內候舉家遷居入京,怕是要將長安城硬生生塞爆。
七支騎營混編重整後,不少高爵在身的歸化將領皆頗爲識趣逐步交接兵權,對於此類卸任的歸化將領及其親眷,朝廷自是不吝於優待,多半會在繁榮富裕的京畿郡縣賜下田宅,將他們妥善安置。
京畿郡縣再繁華,卻也比不得帝都長安。
瓦素各的三位族弟,爵居關內候,又覺着自家族兄頗有身份,親家翁是樑王,女婿是太常卿,故想走走他的門路,讓他們能遷居長安。
想遷居長安,真非易事,尤是依他們的身份,必是不願在北闕閭里與庶民比鄰而居的,北闕甲第的宅邸卻是有數的,饒是暫時空置的建地,也絕非說買就買,說建就建。
除卻皇帝陛下御賜,就要申報公府,等候覈准分配。
區區關內候,且無實權在手,在王侯雲集的長安城實在算不得甚麼,反倒是中央官署的諸多府司屬官,能在北闕甲第分到相應形制的官邸,待其卸任返鄉,再交還公府。
此番三人攜親眷入京,正是藉着給族兄瓦素各賀喜的由頭,前來走門路的。
瓦素各曉得他們的心思,卻並無不悅,除卻血脈親情,更因他確是逢得大喜,端是樂不可支。
月餘前,女兒楋跋子再度誕下一子,樑王夫婦謹守昔年承諾,將這孫兒過繼到親家翁瓦素各膝下,承繼稗禾候府侯府。
樑王劉武更是特意到渭北甘泉宮,向太上皇兄長請了道旨意,爲瓦素各賜了劉氏,使得過繼去的孫兒仍能隨劉姓。
太上皇劉啓欣然應允,更是爲此子賜名劉順,寓順美和孝之意,仍是列入天家族譜,日後得襲稗禾候爵位仍列劉氏諸侯,待瓦素各百年後,侯府祠堂除卻供奉劉氏先祖,亦要爲瓦素各奉牌位供香火,以爲兩全。
或許在不少後人看來,這只是毫無意義的形式主義,然在華夏古人看來,死後有無香火供奉,苗裔是否斷絕,實乃是天大之事。
尤在孝治天下的大漢,不供奉祖先或是輕慢祭禮,遭旁人報官,是要遭受重懲的。
無視孝道的世道,就是所謂的“禮崩樂壞”。
帝皇給臣下賜姓,在大漢實屬尋常,昔年高祖就曾賜諸項以劉姓,然對歸化之臣,賜予劉氏的卻是鮮見,畢竟是天家姓氏。
瓦素各獲此殊榮,無疑是沾了孫兒的光,故而更是對襁褓中的小劉順寶貝得緊。
楋跋子尚未出月子,兒子就被自家阿父抱着四處顯擺,弄得她這身爲人母的都有些吃味。
三位族弟攜親眷入京道賀,瓦素各自是歡喜,然他長住乘氏侯府,皇親苑戒備森嚴,外人是不好常來常往,教比鄰而居的諸多劉氏王侯瞧見,心裡想來也不太舒坦。
念及至此,瓦素各便將這些族親暫且安置在稗禾候府,吩咐府中下人好生招待,除卻自身不時去與他們飲宴,更是讓大外孫劉典多領年歲相仿的表親們四處逛逛。
無論他們是否能如願遷居長安,府中的適齡貴女多半都會送來長安女學就讀,否則日後還真不容易找到門當戶對的好婆家。
現今的世家貴胄,尤是嫡子嫡女,多有不遠萬里前來長安就讀者,瓦素各的三位族弟爵居關內候,又想靠與世家聯姻儘早洗清歸化入漢的身份,自然更是要早早讓嫡子嫡女到長安各大學府入學。
劉典雖是清冷孤高,卻也頗爲孝順,一如其父劉買,素來不會違逆長輩。
外祖父發了話,饒是他心裡再不樂意,面上卻是不顯,乖乖的領着表親們四處遊玩。
奈何,不曉得三位外叔祖是不是魔怔了,硬是讓諸多孫女外孫女隨他出遊,男性後輩卻是留在府裡。
於是乎,每逢休沐之日,乘氏侯嗣子便會被一衆鶯鶯燕燕簇擁着,成爲長安城的一道靚麗風景。
今日乃是重陽佳節,宮邸學舍休館歇課,城內暫免宵禁,劉典更是遭重,足足陪這羣表姊表妹逛了大半日。
生活,就是一座圍城,城外的人想進來,城裡的人卻想出去。
章臺大街上,不知多少世家貴胄向劉典投來羨慕的目光,腦補出諸如醉臥美人膝乃至大被同眠的綺麗美景,心下高呼:沒想到你竟是這樣的衣冠禽獸。
劉典卻是滿腹苦水,子非魚,安知魚之苦哉?
想他劉典素來自持,行將束髮卻未近女色,謹守男女之防,實在應付不來這羣嘰嘰喳喳鬧個不停的貴女們。
她們終歸沒有自幼接受漢室禮法教育,又皆是懷春少女,且有長輩默許,言行舉止尤爲大膽直率,劉典這稚嫩初哥實在遭不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