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劉徹面前說謊話可以,問題是你一定要說的讓他相信才成,只要劉徹相信了,那麼,即便是謊言,也會變成真的。
別不信,劉徹就是有這樣的本事。
當然,如果沒有騙過劉徹,那麼,騙劉徹的人下場之悽慘就可以預期了。
很多人就是過不了這個門檻,所以纔會在劉徹面前老老實實的把所有的事情交待出來。
曹襄是沒膽子騙劉徹的,他小的時候幹過這事,結果,被打的很慘,最可怕的是他舅舅揍完他之後,他母親還會接着揍,直到曹襄再也不敢欺騙爲止。
雲琅不一樣,他騙過劉徹很多次了,這一次他還是想騙,他總不能把衛伉的老婆,以及他老婆的叔叔給交代出來吧,如果是那樣,後果就太嚴重了。
說謊之前一定不能急躁,需要把要說的話在腦子裡過一遍,確定沒有漏洞之後才能說出來。
因此,說謊是人類的一種高級行爲,要比實話實說難得多,耗費的精力也多得多。
”微臣本來準備否認知道八胡校尉被剿滅這件事的,畢竟知道事情的原委對微臣半點好處都沒有。
如果陛下不問,微臣是萬萬不會說的。”
雲琅見曹襄已經變成了傻子,自然不能讓這個傻子來接話,想了片刻才慢慢回答了劉徹的問話。
“那麼,是誰告訴你的呢,長平?不可能,我這位姐姐素來知道輕重,霍去病?有可能,不過他這段時間關閉了軍營,全軍上下沒有與外人接觸。應該也不是他。
所以,朕非常的好奇,到底是誰冒着這麼大的風險告訴了你這件事?”
劉徹瞅了一眼木頭人一樣的曹襄笑了一下。
“是陛下告訴微臣的。”雲琅臉上帶着笑容風輕雲淡的道。
劉徹愣了一下,繼續摩挲着手裡的玉杯笑道:“說說,朕是怎麼告訴你的?”
雲琅輕笑一聲道:“首先,在十五天前,霍去病關閉了軍營,斷絕了軍營與外界的消息。
微臣曾經擔任過騎都尉的軍司馬,對這一支軍隊的瞭解遠遠超過了外人,說實話,即便是霍去病也沒有微臣瞭解這支軍隊,畢竟,霍去病只是在率領他們衝鋒陷陣,而微臣管理着他們的吃喝拉撒,甚至心裡想着什麼,也是微臣這個軍司馬的管轄範圍。
而且,因爲霍去病要遠征隴中,微臣也派了二十名家將助陣,原本這些家將在臨出發前,還需要回到雲氏修補身上的甲冑,而他們遲遲沒有來,微臣以爲他們有事耽擱了,可是甲冑之事不可小覷,所以微臣就派了家奴去軍營探望,結果,家奴回來說軍營被封閉了。
微臣當時與平陽侯兩人督辦種糧事宜,窮極無聊之下,就開始猜測騎都尉爲何要關閉軍營。
以我們對騎都尉的瞭解,此時關閉軍營不外乎有兩個原因,其一,這是大戰之前的沉默,是爲了積蓄將士心中的士氣,纔會關閉軍營,等到將士們因爲幽閉的原因胸中充滿了怒氣,這時候纔會開放軍營,趁着這股士氣尚未消散,與敵人作戰。
其二,那就是大戰之後,軍中戰損過半,也需要封閉軍營,給剛剛從戰場上下來的將士們營造出一個他們認爲安全的環境,免得發生營嘯……”
雲琅說到這裡悄悄看了一下皇帝的神色,似乎很擔心說的詳細了皇帝會不耐煩。
劉徹並沒有不耐煩的模樣,喝了一口酒示意雲琅繼續。
雲琅指指曹襄道:“當時平陽侯說,長安城哪來的敵人,不可能是戰前準備,還說傷亡過半也不可能,唯一的可能就是霍去病在發瘋調教部下。
微臣卻覺得霍去病沒有那麼瘋,一定有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情要發生了。
於是,微臣就待在家中靜靜的等待事情發生,結果,半個月過去了什麼都沒有發生。
就在微臣開始相信平陽侯的論斷的時候,我們相約去陽陵邑的路上,見到了四支軍隊。
以微臣跟平陽侯的閱歷,自然能看的出來這四支軍隊剛剛跟人進行了一場激烈的戰鬥。
四支軍隊共三千餘人,全部甲士,且有兩成以上的甲士裹着傷巾。
這時候微臣聯想到騎都尉全軍封閉的事情,當時就斷定,騎都尉也參與了這場大戰。
而能讓六千餘騎兵作戰的對象,諾大的上林苑中,唯有八胡校尉!
也只有八胡校尉的戰力,才需要六千大軍圍剿,才能讓六千精銳的騎兵戰損兩成。”
劉徹吧嗒了一下嘴巴道:“戰損六百四十四人,傷八百六十一人。”
雲琅皺眉道:“以有備算無備,如何會有這麼多的戰損,微臣以爲戰損者應該是傷者多,隕者無幾纔對。”
劉徹皺眉道:“因爲有人通風報信,一場突襲變成了困獸之鬥,你繼續說,朕剿滅八胡校尉的事情還牽扯不到你的身上,你是怎麼知道此事與你有關的?”
“微臣原本也只是糊塗,不明白陛下爲何要痛下殺手,直到微臣進了陽陵邑,與平陽侯宴飲的時候,發現《美人歌》已經被禁掉了,而且就是最近的事情。
追問原因,無人知曉,之說此歌陛下不喜。
此時此刻,微臣才明白,八胡校尉之所以被剿滅,一定與伊秩斜的大閼氏劉陵有關。
即便如此,微臣還是不能確認此事與微臣有關,直到方纔微臣進京拜會了宰相之後,從宰相模糊的語氣中得知,微臣可能有了麻煩,這纔沒有去預備去的鴻臚寺,而是直接覲見陛下,前來領罪!”
“公孫弘說了什麼?”
雲琅拱手道:“宰相當時見小女跟劣徒在場,就憐惜的說:稚子何辜啊,只望爾等日後行事莫要隨心所欲,到時害了無辜稚子,也害了自己。
諄諄之言猶在耳邊,此時此刻,微臣要是再不知道前來陛下面前領罪,也就不配吃永安侯的俸祿了。”
劉徹沉默良久,忽然拍拍手,立刻就有一個宮裝女子從布幔之後走了出來,隨即,布幔後就有輕柔的笛聲傳來,那個美麗的宮裝女子也開始輕歌曼舞。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
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聽到這首熟悉的歌,雲琅的眉頭就皺的緊緊的,他知道,麻煩還遠沒有結束呢。
果然,等宮裝美人唱完歌,就躬身退下,劉徹慢悠悠的道:“劉陵何德何能可以傾城,傾國?”
雲琅連忙拱手道:“啓稟陛下,劉陵乃中人之姿,且聲名狼藉,想要在我大漢傾城傾國自然是萬萬不可能,可是,將劉陵送去匈奴苦寒之地,恐怕未必不能傾城傾國,因此,微臣在劉陵離開長安之時,就隨口爲她張目一下。”
劉徹仰天大笑,用力的拍着錦榻的扶手道:“好巧妙地謊言,如非你最後路出馬腳,朕幾乎就信了你的鬼話。
來人,將雲琅押去廷尉府問罪!
朕要知道,他到底跟劉陵還有什麼勾連。”
曹襄聞言大驚,連連叩首道:“陛下開恩,陛下開恩!”
劉徹冷冷的道:“滾出去,這樣的恩能開嗎?”
眼看着兩個金甲武士就要撲上來捉雲琅,曹襄咬咬牙站起身道:“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們倆共謀的!這是我也有份。”
劉徹怒極而笑,走下錦榻一腳就踹在曹襄的肚子上,怒吼道:“伊秩斜會比我對你更好嗎?”
曹襄捂着肚子道:“那不可能!”
劉徹揹着手道:“既然如此,你謀朕的反做什麼?”
曹襄連連搖手道:“外甥自然不會有什麼謀反的念頭,可是雲琅也一樣啊,他如今剛剛二十歲就已經是大漢的關內侯,只要熬上幾年,即便是宰相的位置也能謀一下,他投靠匈奴難道會比現在更好?”
劉徹愣住了,收回準備再次踹向曹襄的腳,低頭看着已經被兩個金甲武士捆綁的結結實實的雲琅道:“你怎麼說?”
雲琅臉上竟然毫無懼色,苦笑一聲道:“微臣已經實話實說了,陛下怎麼還怪罪微臣呢?就算是要微臣死,也好歹讓微臣死個明白啊。”
劉徹冷笑道:“也好,朕就讓你死個明白,免得阿嬌會埋怨朕不教而誅!
剛纔伶人唱的那首《美人歌》朕不是不喜歡,而是非常的喜歡,唯一讓朕噁心的是這首歌居然是寫給劉陵的。
爲此,朕召集了無數樂師,命他們重做《美人歌》,卻沒有一首能超越這首《美人歌》的。
樂師們都說,這首《美人歌》發自心而喻於懷,如無對這個美人發自內心的喜愛,斷然作不出這樣的歌。
這樣的一首歌,你竟說是你隨口而作,雲琅,劉陵不過一介殘花敗柳而已,竟然能讓你癡迷至此嗎?”
“啊?”蹲在雲琅身邊的曹襄與躺在地上的雲琅一起把嘴巴張的如同河馬一般。
劉徹冷笑道:“怎麼?無話可說了?”
曹襄弱弱的擡起頭瞅着劉徹道:“舅舅,您這也太糟賤人了,雲琅會喜歡劉陵?”
“既然你們沒有男女之情,這首《美人歌》作何解釋?第一次聽這首歌的時候朕心中就不快至極,還以爲劉陵遠嫁匈奴,你的心思就會斷掉,直到劉陵勾結八胡校尉謀反,朕纔開始正視這首歌,難道會有錯?”
雲琅掙扎着坐起來憤怒的衝着皇帝怒吼道:“您要歌,要詩,倒是說話啊,什麼樣的詩我做不出來?我所有學問中最不值錢的就是詩歌,說過張口就來,就張口就來,您倒是出題啊,爲了一首破歌弄出這麼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