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狩元年的稅賦收的很早,雖然沒有增加,卻要的很急。
夏糧還在地裡,稅吏已經開始敲門了。
雲氏繳納了稅賦之後,永安侯封地的錢糧以及俸祿卻沒有同時下發。
遍佈路口的稅吏一個個窮兇極惡,讓人歡喜不得,於是,夜半時分那些挑着擔子的遊商就會冒險從雲氏的田野裡穿過,妄圖避開可怕的稅吏。
靠老虎來看家是非常不靠譜的。
大王早就沒人害怕了,即便是被大王撲倒在身下的遊商,也只會從身上取出一塊肉脯試圖賄賂大王,卻沒有人擔憂自己的性命。
清晨的時候,雲琅踩着露水去看大王的時候,往往會發現它睡覺的窩棚前面堆積着很多食物,大王在呼呼大睡,而云氏的田地裡又多了一條伸向遠方的小路。
雲琅當然不會怪罪大王,派大王出來看家,是因爲雲氏接到官府傳來的命令,雲氏必須杜絕遊商從雲氏田野裡偷逃稅款的行爲。
雲氏因此派出老虎大王,稅吏們非常的滿意,有這樣一頭毛色斑斕的巨虎存在,那些遊商聽到老虎的咆哮,就該狼狽鼠竄。
平日裡經常下山毀壞莊稼的野豬是不敢下山了,即便是頭頂盤旋的老鷹,在聽到大王的咆哮之後,也振翅高飛。
文皇帝時期的商稅是五十稅一,景皇帝的時候是十五稅一,劉徹今年執行的商稅是五稅一!
大漢國的商賈存活不易,大部分的貨物都是初級產品,因此利潤不高,遊商更是如此,一個人,一個擔子就是全部的身家,走一遭鄉野,一日所得,也不過勉強餬口而已。
五稅一之下,遊商慘叫連天,紛紛奪路逃出長安。
在這樣的境遇下,派老虎看家無疑是最好的辦法。
雲氏的車船作坊已經停業,春蠶也僅僅進行了繅絲作業,剩餘的織綢,染色兩道工序完全停止了。
偌大的雲氏,只有造紙,印刷兩個作坊還在垂死掙扎。
鑑於此,雲氏今年只能大力發展農業,畜牧業,這兩項還沒聽說有加稅的消息。
春日的時候,劉徹在樂遊原上獵殺了一頭白鹿,這頭白鹿異常的珍貴,劉徹吃掉鹿肉之後,鑑賞了美麗的白鹿皮,然後就把白鹿脖子上的一塊皮毛用刀子切下來送給了公孫弘,名曰——白鹿幣!
公孫弘自然是聞絃歌而知雅意,立刻掏出一百萬錢,奉獻給了皇帝,然後就拿走了那片白鹿皮。
三天後,恰逢皇后生辰,公孫弘又將白鹿皮當做最珍貴的禮物敬獻給了皇帝。
於是,這塊白鹿皮又被皇帝賞賜給了大司農兒寬……同樣的,這塊白鹿皮在打了幾個轉之後就到了曹襄手裡……
當曹襄用百萬錢買下這片白鹿幣之後,市面上的白鹿幣就莫名其妙的多了起來。
比如,雲氏就在昨日收到了四張白鹿幣!
雲琅靠在老虎身上,無聊的檢查老虎一夜所得,除過少的可憐的幾片肉脯,剩下的都是黑黃色的糜子饃饃。
天氣熱,老虎的肚皮起伏的厲害,舔兩口冰水,對眼前的食物看都不看。
不時地用頭拱雲琅兩下,示意趁着太陽還不算毒,趕緊回家,他想找個涼快的地方好好睡覺。
“兄弟,我不想回家,一想到家裡的四張白鹿皮,我心裡就堵得慌。
一般人不要臉,我們還有辦法,皇帝要是不要臉了,那就真的沒法子了……”
老虎低頭嗚嗚兩聲,就重新把腦袋擱在潮溼的地上,連雲琅放在他嘴邊的蜜水都沒有興趣喝。
東方朔如今戴的帽子很高,上林苑僉事已經是八百石的官員了,這個身份他非常的看重。
即便是烈日炎炎的盛夏,他一身官服依舊穿的一絲不苟,一條黑色的緞帶將他高高的帽子牢牢地束縛在頭頂上,法度森嚴!
“雲侯何以沮喪若此?”
雲琅看了一眼東方朔指着他頭上的帽子道:“官家不要臉了,這讓我非常的擔憂。”
東方朔“哦”了一聲,就找了一堆乾淨的乾草墊在屁股底下坐了下來。
“四百萬錢,對雲氏來說不多。”
“錢不多,卻很噁心!”
東方朔嘆口氣道:“陛下是真的沒錢了,所以,開始禍國殃民了。”
雲琅道:“我只求白鹿幣僅限於郡國諸侯與勳貴。千萬莫要向下走了。
一旦走到底下,白虎幣,野豬幣,都會出現,即便是現在,郡國中恐怕已經開始出現其餘亂七八糟的貨幣了。
皇帝只要百萬錢,到了郡國就會要一千萬,到了州縣……呵呵。”
東方朔瞅着田地裡的麥子道:“上林苑今年產出一粒不留,屯田農夫只能留下秋糧。”
雲琅愣住了,過了片刻道:“這又爲何?”
“上林苑十七處宮苑需要整修,你還記得葡萄宮吧?”
“記得,我在裡面住過。”
“改成祥林宮了,公孫敖在扶荔宮種了兩年荔枝,也沒有產出一顆荔枝,所以,扶荔宮也要改了,叫做百果園,總共十七處宮苑,基本上都是推倒重建。”
“他不是沒錢了嗎?”
東方朔搖頭道:“不知道,以前有錢的時候他都沒有動上林苑,現在沒錢了,不知爲什麼反而想修建宮苑了。”
雲琅想了一下道:“越是沒錢越要裝出一副有錢的樣子啊……陛下的心思真是與常人不同。
你不準備上書勸諫一下?”
東方朔搖頭道:“你一介侯爺都安之若素,憑什麼要我一個八百石的小官出頭?
上一次我已經算是丟掉半條命了,這一次還來?”
雲琅呆滯片刻,拍拍老虎的肚皮準備回家了,就聽東方朔道:“管管你的小舅子,上差才三天,就大發官威,一連毆打了三個胥吏,我來的時候正在找第四個胥吏的茬,估計不出一月,他麾下的二十三個胥吏都會被打一遍。”
雲琅笑道:“這事我不管,五百石的官職我給他了,至於怎麼做官,我是不管的。”
東方朔瞅着雲琅笑道:“璇璣城還沒有完全拿下?”
雲琅長嘆一聲道:“陳昆已經絕食三日了。”
東方朔揮揮手與雲琅作別,他沒有安慰雲琅的打算,只是遠遠地傳來一句——內困外憂啊……
雲琅帶着老虎回家的時候,發現原本坐在院子裡的陳昆轉移去了涼亭。
他擡頭瞅瞅熾熱的太陽,覺得陳昆的選擇算是不錯,就今日這樣的酷日,曬一天基本上會沒命。
雲琅來到陳昆面前,將一杯茶水放在他的面前道:“多喝點水,免得中暑。”
陳昆看看雲琅搖搖頭,繼續垂首假寐。
“晚上蚊子多,你一定沒有睡好,不如趁這功夫去睡一覺,睡醒了纔好有精深絕食。”
陳昆並沒有被雲琅的笑話逗笑,看着雲琅有氣無力的道:“雲侯就不能放過我嗎?”
“一家人熱熱鬧鬧的在一起不好麼?”
陳昆搖頭道:“我愧對璇璣城列祖列祖……”
“對不起璇璣城的人是你師傅,也就是我的大人,不是你陳昆,這些天我聽了很多關於你維護璇璣城的傳說,付出了這麼多的心力,又被師弟妹們擁戴,你要是走了,誰能安心過好日子?你看看周圍,你在自苦,你的師弟妹們也粒米未進。
那些大人還能抗住,那些孩子呢?本來就吃了很多苦,再不吃飯,會生病的。”
陳昆慘笑一聲道:“雲侯,你告訴我,璇璣城真的只值三千金嗎?”
雲琅招招手,霍光從旁邊的屋子裡跑出來,雲琅指着霍光對陳昆道:“你且問問霍光,讓他給璇璣城定個身價!”
霍光想了片刻見陳昆認真的看着他,就同樣認真的回答道:“若是賣給雲氏,萬金難求,若是賣給旁人,百金足矣,若是被陛下徵兆……一文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