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狩二年的春天如約而至。
金日磾胳膊下夾着一卷書,踩着明媚的春光漫步在渭水邊上,在依依的楊柳輕撫下,悠閒地就像一個世家公子。
跟雲氏其餘的少年人一樣,他也梳着一個小馬尾,只是他的馬尾是金色的,在陽光下顯得格外的好看。
身上的青衫寬鬆寫意,春風一吹就有飄飄欲仙之感。
一個金髮匈奴人,拱手如儀,笑容和煦,站在青草地裡自是一道風景。
他今天來渭水碼頭不爲別的,就是爲了考察一下這座碼頭,春水來臨之時,別處的碼頭損壞大半,唯有這座碼頭堅如磐石。
很快他就弄明白了其中的道理,無他,捨得下本錢而已。
渭河的渡口因爲船老大貸款修建的原因,跟以往大不相同,厚實的青石鑿出勾連機構,相互連接,相互鎖定,最終組成一個碩大的青石碼頭,讓河水奈何不得。
春汛的時候,高水位不但對古柳碼頭沒有任何的影響,反而因爲水位擡高了,貨物上下船更加的便捷。
去年的冬天比較暖和,渭水沒有結冰,因此,船老大賺了整整一個冬天的錢,如果今年運氣再好一些,等到秋日還款的時候,就不會有什麼太大的壓力。
瞭解清楚碼頭事宜之後,金日磾就愉快的跟船老大告別,一手高舉書本遮擋越來越高的太陽,一邊瞅着一眼望去的無邊無際的農田,心生感慨。
當年在武威祁連山下,匈奴人也有農田,只是,耕作方式完全不同,春日裡播散種子之後,就不再理睬,接下來的工序就是等待秋日收割。
匈奴人並不懶,這一點金日磾可以發誓,可是,不論匈奴人幹什麼,好像都不如漢人乾的好。
即便是在飼養牛羊方面也是一樣。
雲氏的牛羊基本上都是圈養的,牧草是自己種植的,如此一來,出產牛羊的速度要比匈奴人更加的快捷,最重要的是,雲氏出產的牛羊多肥膏。
生產生活上被漢人碾壓式的超越,這讓金日磾開始懷疑起匈奴人是否天生就比漢人笨一些。
張安世的馬車從古道上奔馳而過,金日磾非常的羨慕。
不是羨慕張安世有漂亮的馬車,而是羨慕眼前的這個人,年紀輕輕就能與全關中的子錢家鬥智鬥力,如今,正殺的難解難分。
金日磾嘆息一聲,想起一個月前就已經離開長安奔赴蜀中的霍光。
那時候他的傷勢並未痊癒,只能撐着柺杖在路口爲霍光送別。
那個驕傲的少年,騎在一匹高大的戰馬上,穿着一身大小合適的甲冑,拜別恩師之後,絕然而去的身影讓金日磾感嘆萬分。
霍光此次去西南,西南諸國將再無寧日。
持一干戚令天下瑟瑟發抖者,唯有大漢使臣。
雲琅似乎永遠都處在一種慵懶的狀態中,他站着的時候似乎都不多。
可就是這樣一個慵懶的人,卻給大漢國創造了數不清的財富。
只要不打仗,大漢國人的日子就會變得很好,家裡的勞力衆多,不論是開荒,還是受僱於人,都能迅速的積攢下一些家業。
眼前繁華的世道是金日磾平生僅見。
“你小小年紀,說什麼平生僅見的笑話,當年始皇帝橫掃六合平定天下的宏大場面你沒見過吧?
當年我太祖高皇帝在垓下與項羽大戰,十面埋伏,讓一代豪雄自刎烏江的場面沒有見過吧?
我景皇帝時期,府庫粟米糜爛,銅錢鏽蝕,百姓無飢寒的場面你沒有見過吧。
至於陛下高坐廟堂,萬國來朝的場面你也應該沒有見過。
過去的不足論,將要到來的才值得期盼,而天下人沒人能想象的到他們的未來是什麼樣子。”
雲琅半靠半臥在一張錦榻上,一邊有一個眉目如畫的綠衣女子正安靜的烹茶。
在她的身邊,雲氏的幾名弟子正在沙盤上寫字,只有雲音靠在父親懷裡,跟父親撒嬌,想要跑出去參加灞上的楊柳會。
雲琅不但要教育金日磾,還要理會糾纏不休的閨女,兩樣都沒有耽誤。
“你已經是漢人了,就不要再用匈奴人的眼界來看這個國度,你應該爲他的強大感到自豪,並且積極的參與進來,一同讓這個國家變得更加強大。
陛下對你有再造之恩,如此恩情不可或忘,我大漢以忠孝立國,不容你有別的心思一。”
對於雲琅這種洗腦式的教育,金日磾並不反感,雲琅口中常說的忠君報國也是他如今的立身之本。
金日磾很想讓窮困的族人來雲氏做工,卻被雲琅嚴詞拒絕,正大光明的告訴他,雲氏莊園之中的機密太多,並不適合異族來工作。
而長安市上的雲氏店鋪,卻可以招收他們。
因爲金日磾一族都是金髮的緣故,爲雲氏店鋪招攬來了更多的好奇的客商。
爲了更加的有異族風情一點,雲琅甚至給他們設計了肥大的馬褲跟窄小的馬甲。
因此,長安人現在最奢華的派頭就是,身邊跟着一位身着馬甲馬褲皮靴帶着白麻布手套的金髮僕人。
這些人本身就出自匈奴貴族,稍微訓練一下禮儀,規範一下行爲規範,他們就是長安城最高級的僕役。
對於雲琅如此安排金日磾的族人,劉徹很滿意,在他看來,讓金日磾的族人成爲最高級的僕役,就是對金日磾做出的貢獻最大的賞賜。
他可以容忍一個兩個異族人在大漢成爲正常的人,絕對不會允許大批量的外貌跟大漢人有着不同特點的異族人跟漢人享受同一待遇。
“你現在已經成了天子近臣,就該明白一件事,天子安好,你便安好,天子不安,你將永無寧日。”
金日磾感慨道:“這個道理學生倒是知曉,只是很想讓我的族人不要幹那些卑賤的事情,哪怕是種地,放牧,我們也甘之如飴。”
聽金日磾這樣說,雲琅笑了一下,對金日磾道:“你可以去問問你的族人,是願意整日裡穿着光鮮的衣服,吃着上等的食物,坐着很好地馬車,還是願意低下頭在烈日下勞作,在風雨中爲飯食奔波呢?”
金日磾斷然道:“伺候人雖然收入頗豐,卻毫無尊嚴可言,還是種地,放牧更能使人自傲。”
雲琅拍拍金日磾的手道:“去問問吧,你會發現他們的回答跟你想的不太一樣。”
金日磾皺眉道:“難道說,他們不喜歡過擡頭挺胸的日子嗎?”
雲琅笑道:“如果他們是普通匈奴牧人,我想他們更加願意過自食其力的日子,可惜啊,他們在匈奴就是勳貴,幹活是被他們所鄙視的。
你一人難以改變大部分人的念想。”
金日磾霍然站起道:“我不信!”
雲琅轉頭對樑翁道:“給金子一匹快馬。”
金日磾憂心忡忡的就跟着樑翁走了,他心中隱隱有些焦急,如果休屠王一脈真的只喜歡給人當僕役,這一族哪來的未來可言。
紅袖把一杯茶放在雲琅手裡,輕聲道:“你教育這個匈奴人的時候,最好不要當着孩子們的面。
你跟匈奴人說的東西與教給他們的想法有差別。”
被一個絕色美人兒用大眼睛盯着,即便臉皮厚如雲琅,也不由自主的把目光轉移到了別處。
幾年下來,昔日美麗瘦弱的小少女,如今已經變成一隻美麗的天鵝。
“不敢看我是個什麼意思,莫非你心虛?”紅袖鄙夷的翻了一個大白眼,對自家的這位家主很是鄙視。
沒人注意的時候就喜歡偷偷地看她,等到讓他正大光明看的時候卻沒了膽子。
“我心虛什麼。”
“不心虛就看着我的眼睛說話。”紅袖有些咄咄逼人。
“不看!”
雲琅倔強的扭過頭去,卻看到了老虎大王那張毛絨絨的醜臉。
被老虎的鬍鬚撩撥了鼻孔,他忍不住打了一個很大的噴嚏。
回頭再看紅袖的時候,就只能看着紅袖婀娜的身子越走越遠。
雲琅抱着老虎頭道:“多美的人啊,你說是不是?”
老虎連連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