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溫舒見到雲琅的時候多少有些尷尬,吱唔許久,就是不帶雲琅去見蘇煥。
進了皇帝陛下的死囚牢,從未有人活着從裡面走出來過,蘇煥還是第一個。
雲琅能想象的到蘇煥在王溫舒手下會有什麼樣的遭遇。
就嘆口氣道:“人活着就是大僥倖了,某家焉敢要求太多!”
“如此,就請君侯親自去地牢裡領人吧,你的那個小舅子打死都不肯出牢房,害怕出了牢房就會被某家處死。”
王溫舒見雲琅好說話,也就不再隱瞞了。
隨着王溫舒走進了長門宮地牢,雲琅全身都不舒服。
裡面陰森森的,只有照明的火把在嗶嗶啵啵的燃燒,除此之外,就是突然間爆發出來的一聲慘叫。
王溫舒暗中打量雲琅,見他面不改色,行動自如,不由得佩服的道:“君侯果真大英雄也!”
雲琅瞥了一眼監牢中那些蓬頭垢面,驚恐至極的囚犯道:“享受榮華富貴是需要付出的,尸位其上可不成。”
王溫舒笑道:“君侯所言極是,隋常侍在代州斬殺了一百七十四名犯官,帶回長安受刑的不過三十一人,君侯領走蘇煥之後,就剩下三十人了。
這一點君侯務必要知曉。”
雲琅瞅着王溫舒道:“你知道個屁啊!”
說完,就留下一臉驚愕的王溫舒就繼續向裡面走。
蘇煥居住的牢房裡有好大一片像是被油脂浸泡過的地面,上面還有早就凝固了的血跡,能模模糊糊的看出來是一個人形。
沒有得到雲琅禮遇的王溫舒沒有一點不悅的意思,現在,雲琅是上位者,怎麼對他都是應該的,如果有一天雲琅成了階下囚,他也可以隨意的對待雲琅,這就是王溫舒的生存法則,不管從哪一方面來看,都非常的公平。
“這裡以前住着劉陵的侍女,上了火牀之後,又煎熬了三天,阿嬌貴人看不下去了就賜她一死,地上的油脂跟血都是她的。”
雲琅沉默片刻,瞅着黑峻峻的牢房道:“蘇煥呢?”
王溫舒笑道:“能赤手在地牢裡挖出一個坑的人,也只有您的這位小舅子了。
來人,掌燈!”
兩個獄吏挑着燈籠打開鐵門走了進去,藉助昏黃的燈光,在牆角依稀有一團黑影瑟瑟發抖。
獄吏想要把他從坑裡拖出來,他就發出淒厲的叫聲,聽到這慘厲的叫聲,雲琅胸中即便是還有一些憤恨之意,也在一瞬間就消散的差不多了。
“蘇煥!”雲琅低聲呼喚。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我姐夫會救我的,我姐夫會救我的,你們殺了我,我姐夫會殺你的……不要殺我。”
王溫舒聳聳肩膀道:“君侯你也看見了,自從被捕之後,他只會說這一句話。
隋越問他的時候他這樣說,中尉府問他的時候他這樣說,某家問他的時候他也這麼說……不得不說,君侯的顏面真是值錢啊。
隋越放過了他,中尉府的趙禹放過了他,就連某家在處置他之前也請陛下拿了主意,結果——陛下赦免了他。”
雲琅笑道:“看起來某家做人還是成功的,至少沒有四處樹敵。”
王溫舒笑道:“老好人兒寬的外甥可沒有逃脫被斬殺的命運……因此,與顏面無關,所有人都覺得君侯很可能會因爲此事嫉恨上他們,所以,才拖下來了。”
雲琅苦笑一聲道:“我他孃的何時成了氣焰熏天的權臣了?看來我明日就要上本告老還鄉才能對得起諸位的厚愛啊。”
王溫舒大笑道:“君侯還未到而立之年,談告老還鄉未免太早了吧。”
雲琅傲然一笑。
“有的人爲官時間雖短,卻能立下無數功勳,有的人雖說當了一輩子的官,卻尸位其上,未有寸功!
雲某自認一生所立功勳還算對得起陛下給的高官厚祿,告老還鄉正當其時。
蘇煥,滾起來,我們走!”
雲琅說話的聲音很大,在矮小的牢房裡幾乎有振聾發聵的效果,蘇煥尖叫一聲,擡起頭四處尋找姐夫,當他看到雲琅背手站在牢房門口,彈簧一般從坑裡跳出來,手腳並用的爬到雲琅腳下,用一雙幾乎能看到白骨的雙手,死死的抱着雲琅的小腿,哭得委屈至極。
雲琅要他站起來,他似乎沒有聽見,雙手勒的雲琅小腿生疼。
沒法子,只好這樣子向外走,按照王溫舒的說法,此時不宜把他分開,否則,狂喜之下,蘇煥很可能會立刻死掉。
有人可以活着出去,這讓原本寂靜的地牢裡頓時就變得喧譁起來,每間牢房裡都有奇形怪狀的囚犯在用世上最淒厲,最委屈的聲音一遍遍的向走在廊道里的雲琅等人傾訴自己是何等的冤枉。
“我纔是最冤枉的……”
蘇煥抱着姐夫的小腿,這時候還有心思反駁別人,生怕還有更加冤枉的人會取代他的位置,於是,抱着姐夫小腿的一隻手就更加的用力了。
站在陽光底下,雲琅纔看清楚蘇煥的模樣,才僅僅二十四歲的蘇煥,此時頭髮已經白了一大半,全身上下幾乎看不到幾處好肉,右手的五指的指端全是白骨。
王溫舒尷尬的拱拱手道:“進入廷尉府,先要過一遍刑罰纔開始問話,這是規矩,至於他的手,是他自己刨坑的時候磨損的。”
雲琅淡淡的道:“說到底能活着從廷尉府出來,已經是難得了,某家焉能責怪廷尉!”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王溫舒避開雲琅凌厲的目光,拱手之後就快快的告辭了,轉瞬間,地牢門口就剩下這一對姐夫跟小舅子了。
蘇煥坐在地上,貪婪的看着頭頂上的大太陽,看的雙眼流淚這纔對雲琅道:“我姐呢?”
雲琅道:“回家吧,你姐姐在家等你呢。”
蘇煥艱難的站起身,四處瞅瞅,疑惑的道:“這裡是長門宮?”
雲琅嘆口氣道:“是啊,這裡是長門宮!”
雲琅記得以前的長門宮地牢是用來儲存蔬菜用的地方,現在……成了地獄。
雲琅走一步,蘇煥就跟一步,他的目光依舊是驚恐的,只要遇到長門宮的人,他就會立刻躲到雲琅身後去,很明顯,他的膽子早就被嚇破了。
雲琅沒有走雲氏與長門宮相連的那道門,而是安步當車的從長門宮大門走出來,繞了很遠的路從雲氏大門回來了。
蘇煥見到蘇稚,就抱着他姐姐的胳膊再不鬆開,姐弟二人哭得天昏地暗。
宋喬抹一把眼淚對雲琅道:“這一回他該知道官場的利害了吧?”
雲琅道:“人已經廢了。”
宋喬瞅瞅正在向姐姐要食物吃的蘇煥,忍不住抽泣道:“那些人怎麼這樣狠毒啊。”
“不狠毒一點如何當官啊,大漢天子的榮華富貴從來就不是好享受的。
而混日子當官,是需要本錢的。”
宋喬點點頭,擔心蘇稚悲傷過度,就派人安排人給蘇煥沐浴更衣,包紮傷口。
何愁有也看到了這一幕,搖搖頭對雲琅道:“接受了廷尉大刑的人,沒有人還能活過十年。
廷尉大刑本來就是爲了毀傷犯人的生機而制定的刑罰,每一種刑罰傷到的都是囚犯的本源。
不過,這個家裡醫者衆多,不知道能不能給他固本培元一下,或許還能多活幾年。”
雲琅憂慮的搖頭道:“蘇煥的事情告一段落了,我就擔心陛下這是在用蘇煥堵我的嘴。”
何愁有愣了一下道:“你覺得陛下下一個發難的對象會是跟你很密切的人?”
雲琅搖頭道:“陛下可能誤會我了,覺得我跟謝寧是生死摯交,就會跟謝長川穿一條褲子。
我跟陛下奏對的時候,陛下還話裡話外的警告我來着。
我準備派人告訴謝寧,讓他自求多福吧!”
何愁有笑道:“看來是了,謝長川纔是陛下用來告誡羣臣的靶子,謝寧應該沒事,畢竟,謝長川的關內侯是他在白登山用苦勞換回來的,是軍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