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殿下,元召在此,有什麼不平之處,我願意給你一個交代,不需要這麼激動,以免打亂了朝堂的秩序。呵呵!”
他的臉上帶着和氣的微笑,明亮的眼睛盯着齊王,像是對一個老朋友打招呼。無爭強心,無煙火氣。然而,落在齊王眼中,他卻心中一跳,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離得他遠一些。
雖然知道在這樣的場合,元召再大膽包天,也不敢對自己怎麼樣。但想起那把冷森森的寶劍在身體上游走的滋味,他至今心有餘悸。
“元、元召!你不要太囂張了,我們之間的帳,今天當着天子面,一定會算清楚的!現在,你先把你那惡徒交出來吧!那個重傷吾兒的兇手,非碎屍萬段,難解心頭之恨。哼!”
其餘的十幾個王爺也隨聲附和,紛紛對站在對面的元召橫眉冷對,而另外那些實力較弱的諸侯王則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各懷心事,靜觀其變。
天子高坐無語,羣臣袖手猜測,元召神色不變。面對着滔天而來的敵意,淡淡一笑,傲然之意俾睨眉間。
“人在做,天在看,是非曲直,自有公斷。今日我之所以身在此間,只是爲了報答陛下與老祖宗知遇之恩也!至於爾等碌碌之輩,還不值得我多費口舌!”
兩軍對陣,勇者勝。朝堂爭辯,銳氣爲先。少年鋒芒畢露,豈是腐朽所堪!
他竟然一下子變得這麼狂傲了!無論敵友,很多人都微微吃了一驚。連皇帝劉徹都有些意外,這不像是他平時的風格啊。
“你、你真是狂妄自大之徒!好好擦亮你的眼睛,看看我等是誰!你面前所站的,無一不是皇親貴胄,封疆諸侯。你一個新進的官員,就敢如此藐視高祖子孫,不知天高地厚,等到死無葬身之地的時候,可不要後悔!”
說話的是楚王,帶了憤怒。至於齊王劉定國,早已在旁邊氣的手哆嗦着大喘粗氣了。
“我等懇請陛下降職,把此頑徒逐出朝堂,以大不敬治罪!……。”
“陛下啊!……今日與此獠不死不休……!”
“侮辱高祖後代,其罪當誅……!”
果然,元召的一句話惹了馬蜂窩,諸王羣起而攻之。
汲黯深深的皺起眉頭,胸中氣悶的緊,他本來就病體未愈,是因爲聽到某些消息,今日才強撐着來到含元殿,只爲了見機而幫助元召一把。
沒想到這小子一點兒都不知道收斂,開頭兒就這麼狂,惹起衆怒,這可如何是好?想要幫他全身而退,看來更難了。
“他,年紀還只是個孩子!出來爲國做事,已是拳拳之心,極爲難得。你們這些國家親王,爲了一己私利,就要置他於死地嗎?如此羣而攻之,也不知道羞恥二字!……咳咳咳……。”
雖然年老體弱,耿直的性情卻愈老愈辣,汲黯站起身來,鬚髯飄動,戟指而斥。說的過於激憤,牽動病體,不禁連聲咳嗽起來。
坐在他身邊的鄭當時連忙扶住老友,以手輕拍他的背部,讓他稍安,勿要激動。一直在那兒觀戰的皇帝也露出關切之情,點手示意侍從,給汲黯賜茶湯,讓他注意身體。
元召走過來,伸手在汲黯的胸肋間穴位推送了幾下,氣血度宮,立時舒暢。汲黯深深吸了一口氣,感到胸間氣悶輕快了許多。
“呵!汲老頭,有病就在家好好呆着!這要一口氣上不來,有個三長兩短的,好好的朝堂上,那多不吉利啊。”
說話的人陰陽怪氣,正是趙王劉均言。汲黯轉任主爵都尉, 其中就有主管宗室諸王封爵事宜,在不久前,曾經因爲瑣事得罪了趙王,被他記恨於心,今日卻正是一個機會,所以他便忍不住出言諷刺。
元召手上用力,壓住了又欲憤然起身回擊的主爵都尉大人,對他燦然一笑。輕輕的說了一句:“放心!今日,我會讓他們全部一敗塗地的。”
汲黯愣了愣神,與鄭當時對視一眼,不知道他哪裡來的這麼足底氣。再回頭時,卻見尚書令整了整新做的朝服,邁步回到原位。
大漢尚書令,食邑八千戶的欽封國侯,刀斬匈奴左賢王的傳奇英雄,這樣的身份已經足以站立在含元殿上,指點江山了。只是大多數人都被他的年紀所誤導,還沒有真正認識到,眼前的這個人,從現在開始,在帝國的天平上,所佔的重量將會越來越重……!
“我說你們是碌碌之輩,是有理由的。想我大漢高祖皇帝,歷盡千辛萬苦,與諸位先賢打下這錦繡江山。其中的艱難,想必這大殿內外的每一個人,無論有無智識,應該都聽自己的祖輩講述過……。”
含元殿很空闊,雖然朝會聚集了幾百人,但依然顯得寬敞。殿外秋雨未歇,冷風夾雜了雨點,敲打着檐鈴,聲聲響過,歲月漫漫。
淮南王擡起頭來,他看到很多人和自己一樣,都朝那少年站立的方向看過去。他不知道元召爲什麼會說這些,也猜不到他接下來要說什麼。但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從心底開始蔓延上來。這無關敵友對手,無關愛恨情仇,那是一種共同的家國情懷!
“……我們今天之所以能夠平靜的在這含元殿中籌劃天下大事,甚至議論、爭執。這裡麪包含着高祖皇帝一輩人付出的鮮血生命,包含着文、景兩位先帝的忍辱負重和勵精圖治。正是大漢開國這七十多年的大發展,才迎來了今天的盛世開端。所以,在這樣大好的局面下,我們又有什麼理由去浪費時間,在這裡喋喋不休地爲一些私人恩怨,而耽誤這千年難遇的盛世機遇!”
元召說話的聲音開始高昂起來,帶了深深的感情。有許多人受到感染,心態也開始悄悄的轉變。皇帝忍住了擊掌叫好的衝動,面上有微微的潮紅。元卿所言,正和朕心也!
“元召小兒!休得在這裡說些冠冕堂皇的大話,軍國大計,自有天子和朝堂重臣裁酌,關你這小兒何事?哼!難道你這麼小的年紀 ,還能想出什麼有益於我劉氏大漢朝的策略不成?真是杞人憂天,可笑哇可笑!哈哈哈!”
河間王劉君武四十一歲,是個粗豪的大漢,他打斷了元召的話,以輕蔑的眼神瞥着他,嘴角滿滿的不屑之意。
劉君武特意把“劉氏大漢朝”這幾個字咬的很重,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他得意的諷刺元召這幾句,以爲有很多人會隨着自己一起嘲笑起來,然而,寥落安靜之中,只回蕩着他自己的哈哈大笑,顯得有些奇怪。
等到劉君武覺得不對勁兒,自己住了嘴,有些呆愣的四周瞅瞅,卻發現有很多人在用看傻子一樣的眼神兒在看着他。憐憫、嘲諷、鄙視……不一而足。
殿內天色陰暗,御座之上的皇帝臉色有些看不清,不過想來這會兒應該有些發黑。從高祖皇帝那會兒,坐上這個皇帝位子,老劉家對外的口號就是“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就是爲了收買人心,鞏固政權着想的。
前朝強秦,家天下,始皇帝以爲可以傳二世、三世、四世……以致千萬世!可是,最終二世而亡,這就是血淋淋的教訓。
世界上有些事,雖然實際上就是那麼一回事兒,是你劉家的江山不錯,但你不能這麼赤裸裸的說出來啊!要遮上一層溫情脈脈的面紗,美其名曰,共治天下!因爲,自古以來的讀書人就吃這一套嘛。
真是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啊!幾位老謀深算的諸侯王對視一眼,無奈嘆氣。開局不利,河間王這一句話,就在羣臣中失去了很多同情分。
“河間王說的話,只不過是你自己一個人的想法而已。聽聞君武王爺自小喜歡舞槍弄棒,胸無點墨,先皇曾經多次因爲此事循循勸學,卻不見效。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元召針鋒相對的回了一句,不待這位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王爺發怒,早已不去理會他,自己又繼續說下去。
“我曾經聽聞賢者說過‘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元召雖年幼,也是生活在大漢的一分子,無論是爲人爲己,都有義務儘自己的微薄之力,爲這片盛世江山添磚加瓦,當然,我做的還只是很少的一部分,還很不夠……。”
殿內無聲,年輕的史官執筆揮毫在奮筆疾書,務求不落下一字一句。御座上,雄心的帝王眼睛越來越明亮。而無人注意的角落裡,野心勃勃的人有着無由的失落。
“……而你們這些諸侯王們呢?流着皇家高貴的血脈,掌握着巨大的資源,役使着帝國的土地和百姓,吸取着國家的營養。多少年來,所作所爲,只不過是爲了滿足自己的奢侈和慾望爾!昧心自問,你們,又爲這個國家和這片土地做過什麼呢?!”
錚錚之言,如利劍,如刀鋒,誅心之語,毫不容情!人生如逆旅,本來皆過客,輪迴這一次,雖三千無量海,亦可搏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