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兩天,韓遂緊守營‘門’,無心戰事,將注意力全部投向長安,通過鎮守長安的成公英,韓遂掌握越來越多的叛‘亂’信息,焦躁不安的心漸漸平靜下來。
參與此次叛‘亂’的人中,‘侍’中馬宇,應該是最有分量者,也是表現最活躍的人,其上躥下跳,連接內外。馬宇乃是太尉馬日磾的族子,又是皇帝親隨‘侍’中,其本身亦爲三輔名士,要說分量,是有一些,但也絕難稱得上大人物,至少他這個級別,還不入韓遂法眼。
叛‘亂’似乎只在一個以馬宇、李禎爲首的圈子裡流動,並未有向外擴散的傾向,想來是怕人多嘴雜,泄‘露’秘密,自以爲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卻不知他們的每一步動作,都被韓遂看在眼裡。而且,因爲其圈子的侷限‘性’,力量必然受到大幅限制,連讓韓遂感到威脅的人都沒有,使得韓遂可以隨時隨地下令剷除他們,無比從容,無任何顧忌。
韓遂暫時安下心來,目光再一次轉回戰場,己方連續三天避守不出,促使蓋軍越加猖狂,每日都來營前罵戰,期間污言穢語,甚是難聽,嬉笑怒罵,無所不極,韓軍將士看在眼底,聽在耳中,無不憤慨,韓遂大感士氣可用,乃聚將下令,明日大戰……
韓遂的帥帳設於東郊市井的一間奢華酒樓內,會議結束,聯軍諸將紛紛下樓,登馬而走,董越和牛輔落在最後,兩人一路無話,從部曲親衛那裡接過坐騎,並馬行在道中。
前些日,兩人接到韓遂命令,從各自駐地退回長安,當時,董越與蓋軍於霸水河畔血戰累累,麾下已不滿萬人,牛輔雖未和蓋軍發生大戰,卻因爲別遣李傕進攻嶢關,目前手中兵力甚至不及董越。
不到兩萬人馬,這就是董軍全部的力量了,說出來難以置信,曾經兵馬十萬,雄霸關中的董軍,如今淪落到這般地步,着實使人大爲感嘆。由此,董越和牛輔不再相鬥,亦無力相鬥。
牛輔以馬鞭‘抽’地,氣憤難平道:“李傕小兒、李傕小兒……世間無恥之徒,以此兒爲最,恨不能食其‘肉’,飲其血”當初王允‘玉’殺光涼州人,衆皆懷恐,議論北歸,獨李傕言西進,並說服牛輔。而今、而今……這廝捲走他數千兵馬,獨自降了,牛輔氣得險些吐血。
“……”董越斜斜瞥了一眼牛輔。原本兩人對李傕頗爲期待,蓋因嶢關在手,他們就有了一定的本錢,到時無論是韓遂,抑或蓋俊,皆不敢無視他們。至不濟,效法李‘門’g,獻關袁術就是,爲己方討得一條生路。萬萬沒想到,李傕不念舊情,撇開衆人,獻關歸順河朔,這一手可真是要人命。如此一來,他們徹底從盟友轉變成韓遂手中的刀,韓遂揮舞之,與蓋軍鐵斧相撞,不知哪一天,便會折斷碎裂。
牛輔怒後又憂道:“明日大戰,如之奈何?”
“……”董越答不上來,兩人相視而嘆。
韓遂對董軍防範甚緊,不僅董越、牛輔兩大主帥不在一處,二人麾下也是被分割得七零八落,不能相連。行至道中,兩人再次嘆息一聲,分道揚鑣,各回駐地。
……
張遼苦等三日,終於將要迎來大戰,心裡甚是歡欣,天尚未亮,便已起身,其睡眠時間滿打滿算也就兩個半時辰,張遼不僅未覺疲倦,反而‘精’力充裕,自覺足以打死一頭老虎,乃披甲戴胄,行出大帳。此刻他早已不在驃騎將軍的中軍大帳,前日蓋俊以他前爲羽林中郎將,特授‘蕩’寇中郎將,暫領一部千騎,是以張遼有了自己的駐地。
“中郎……”帳外‘侍’立的部曲親衛一見張遼出來,紛紛行禮。這些人,皆是隨張遼血戰破圍者,約二十餘人。
張遼輕輕“嗯”了一聲,舉目望去,昏暗的視野內,似見炊煙升騰,若隱若現,正是快到飯時了。蓋俊明文規定,大戰之前,只要條件允許,士卒伙食必有‘肉’味,櫥役們從深夜便開始殺牛宰羊,盛入大鍋,溫火爛燉數個時辰,‘肉’香味濃郁到極點,縱然所處距離甚遠,亦是順着微風飄入張遼鼻孔,令人不由食‘玉’大開,垂涎‘玉’滴。
有親衛道:“本待少頃呼喚中郎,不想中郎自行醒了……”
張遼頷首,沒過多久,鼓聲響起,睡夢中的蓋軍將士,聞鼓急忙翻身爬起,暈頭轉向的爭搶衣靴,吵吵嚷嚷中,穿戴完畢,爭相奔出大帳,找上各自隊列。
張遼負手而立,看得心裡連連點頭,不說其他,單說兵卒集合速度,天下所有軍旅,只有跟在河朔後面吃灰的份。這還是騎兵,若是換成步卒,速度可能更快。
張遼麾下這一部人馬,以幷州北方諸郡人爲主,其中多有雁‘門’鄉人,對於蓋俊的良苦用心,張遼除了表示感‘激’,還是感‘激’,這是他當時唯一能做的,心裡暗暗發誓,就算拼出自己的‘性’命,也要在沙場上博得一份功勳,以回報驃騎將軍的厚愛。
士卒井然有序,以什、隊爲單位,圍坐一團,吃着麥飯,喝着‘肉’湯,一些慣戰老兵,甚至能夠喝上一杯酒醒醒腦,把環聚周圍的那些個新兵蛋子,饞得目光猩紅。老兵不僅戰場作用明顯,‘私’底下,作用亦不可小覷,比如,飯時他們或談及過往經歷,或道出某某糗事,乃至說些葷段子,大大緩解了衆人的緊張情緒,時有爆笑聲傳出,並不斷向周圍輻‘射’,不一刻,整個營地都處在一個相對寬鬆的氣氛下。
張遼並沒有急於用飯,而是帶着部曲親衛遊走各處,撫慰士卒,每經一地,將士紛紛起身敬禮,眼中皆是帶着一抹欽佩之‘色’。張遼今年不過二十四歲,卻已成名甚久,年十八,爲雁‘門’郡賊曹掾,短短一年間率郡兵平馬賊、寇盜、鬍匪十數股,成爲北疆赫赫有名的少年勇士。年十九爲幷州州吏,東擊黑山,西御屠各,屢斬匪首、胡酋,弱冠出頭,就已在京師魂得風生水起。對幷州人,特別是幷州北方人來說,張遼就是他們的“白馬龐令明”,因此聞其統領,樂效死命。
張遼強忍飢餓,繞營一週,等到士卒飯畢,才和部曲親衛草草吃些‘肉’飯填飽肚子。
其時,天‘色’仍未大亮。
“咚——咚——咚——咚——”半晌,緩慢而沉重的鼓聲,一下一下敲響,轉瞬間橫掃整座大營,飯前飯後的寬鬆氣氛,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凝重,無邊的凝重……士卒們開始默默整理衣甲兵刃,有人盤算着‘性’命、有人期待着軍功、有人盼望着勝利,早日回家,有人見慣生死,無牽無掛,無論作何態度,他們都在等待着上官的命令,而後直趨戰場,與敵人來一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殘酷廝殺。
蓋軍大營西‘門’距離戰場最近,但此時卻緊緊關閉,不見開啓,反倒是南北兩翼大‘門’,悄悄打開,一隊隊裝備或‘精’良或簡陋的漢羌騎士,源源不斷從大營涌出。
待南北二‘門’各馳出約五千騎,遍佈戰場兩側,西‘門’轟然開啓,霎時間吆喝聲此起彼伏,既有北調風情,又有關中韻味,數以萬計的民夫民壯隨口號而動,奮力推動大型戰具,緩緩而出,前往戰場,披甲持戟的步卒充斥兩邊,以爲護衛。而不計其數的戰士,緊緊跟在民夫背後,踩着略顯凌‘亂’的步子行進。
大型戰具置於營西數裡,大車面罩木板,包以牛皮,彼此相連,後疊三層,中間夾雜‘牀’弩,從南至北,延袤數裡,構成大軍的第一道陣線,遠遠觀之,甚是壯觀。步卒緊臨車後,密集陣列,首排以矛戟,次則弓弩,後續士卒填充進來,使大陣膨脹開來,最終形成不見首尾,難顧兩端的黑‘色’海洋,獵獵殺氣,直衝雲霄,如有實質。兩萬六千步卒列陣完畢,其左右兩翼,則各有八千餘騎,如爲猛虎,‘插’上雙翼,任其翱翔。
蓋軍本部右翼斜上方,即西北,蓋胤部一萬六千餘步騎,比本部人馬稍慢一步,業已準備就緒。而在對面,韓董聯軍步騎五萬餘衆,同樣布好大陣,蓄勢待發。
蓋俊明盔亮甲,策馬出營,文武皆相隨而出,蓋俊雙眸雖是望着戰場,目光則略有些散發,顯然,他的注意力並未放在眼前戰場,而是靜靜沉於心事。
昨日深夜,位於北方的斥候捕獲一人,此人面對‘逼’問,抵死不言,只說要面見驃騎將軍,若有耽擱,你吃罪不起。見事有蹊蹺,斥候也不敢擅自做主,當即稟明上官,通過一層層的通報,傳到親隨蓋衡耳中,後者不假思索,便將睡夢中的蓋俊喚醒。蓋俊聽後即刻召見來人,見到面後,以他的養氣功夫,亦不由大吃一驚,來人他識得,正是老師馬日磾親傳弟子,和他有同‘門’之誼的樑相。
樑相字伯輔,右扶風人,扶風梁氏比不得天下第一流‘門’閥安定梁氏,卻也非無名之輩,祖上曾出過不少人物,在右扶風士族中,排名中下。要知道右扶風貴爲三輔之地,是傳統勳貴、‘門’閥聚集之地,比如馬、竇、耿諸閥,皆爲天下一流,論及底蘊,弘農楊氏、汝南袁氏亦遠遠不及。因此能在右扶風排的上名次的士族,自無一家是弱輩。樑相今年三十有七,比蓋俊年長六歲,兩人談不上深厚‘交’情,但到底份數同‘門’,感情絕非普通友人所能比及。
蓋俊急忙邀其入座,心念電轉,登時想通七八,閒話數語,問道大兄所爲何來,果然聽樑相說道‘玉’與同志友人,城中起事,助他一舉攻佔西都長安。蓋俊得知馬宇、李禎等人皆有參與,另外拉來數位兵將,樑相就是從把守雍‘門’的趙秘密處偷潛出城。此事知者寥寥,甚爲隱蔽,除非有內‘奸’故意泄密,否則韓遂絕難查知,成功把握極大。
蓋俊內心欣喜無比,幾難自制,竭力鎮定下來,問清時間,樑相言說五日之後,一舉突發,一面於城中製造魂‘亂’,一面打開城‘門’,迎蓋軍入城。兩人細細商定章程,確認無誤,蓋俊乃送走樑相,然而返回帳中,喜悅難消,上得‘牀’榻,也是久難入眠,整夜未曾閤眼。今日有大戰,諸人忙碌不停,他卻是還未及告知一衆心腹文武。
“還有四日……長安……”蓋俊目光漸有聚焦,心裡默默地道。
“……”賈詡狹長雙眸瞥了一眼蓋俊背後,馬上轉向他方,其爲人極是敏感,最能探知人心,今日打和蓋俊碰面起,便第一時間察覺到他心中有事。不過賈詡着實想不通,蓋俊昨天還是好好的,心境不可能突然轉變,那麼,他心中是因何而擾呢……
荀彧、荀攸叔侄彼此‘交’換一個眼神,他們也發現了蓋俊的異樣。
蓋俊策馬而行時,突然轉回頭,一縷五彩光芒,恰好刺穿晨霧,照在臉上,似有光輝流動面頰,爲他增添一抹神采。蓋俊看到諸謀士面帶不解,眼中生疑,若有所思,微微一笑,任他們想破腦‘門’,也想不通他的心思,待此間大戰之後,再與他們詳說。
一見蓋俊笑意,諸謀士更是‘摸’不着頭腦。
“咚——咚——咚——咚——”遠方突然傳來一陣陣雷鳴般的戰鼓聲,繼而,鼓聲如‘浪’似‘潮’,撲面襲至。
蓋俊聽到這鼓聲,不由啞然失笑道:“韓遂老兒龜守三日,卻是勇氣暴增啊,居然率先發動進攻。”
關羽手撫美須,目光傲然,娓娓說道:“韓遂看來沒有吸取教訓,以爲養足士卒‘精’力,便可獲得勝利?豈不知前些日連續大戰,我方優勢日漸明顯,韓遂若是不龜縮營壘,逞強再戰,必爲我方乘勢大破。今不自量力,‘玉’螳臂當車,徒取敗亡耳。”
“不自量力也好,螳臂當車也罷,老賊尚且有此決心,孤何懼哉?”蓋俊冷冷一笑,把手揚起,喝道:“擂鼓……迎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