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開口,卻無法出聲,就這樣不斷地走着,在一片漆黑之中,不知疲倦,沒有盡頭。
突然我的衣角被一陣力扯住,我扭過頭去看,卻還沒看清就打了一個激靈,居然醒了過來。
睜眼時,目力所及之處是一片乾淨。
我花了些時間才重新看清東西,看這環境像是醫院,牀邊吊着血漿和液體。
左手整條手臂全都在隱隱作痛,我的身上沒有力氣,只能儘量用眼睛去瞄,瞄到左手手腕上層層包裹的白色紗布。
那一側的椅子上坐着那個人,我看過去時,他正靠在椅背上,目不轉睛地看着我。
稍久,他平靜地開了口:“你懷孕了。”稍後又補充:“十五週。”
懷孕?
居然快四個月了?
呵……
掉了一個孩子以後,我的生理期一片混亂,有時一兩個月不來都是常事。之前調理的還將就,到了維也納,不再吃那些中藥了,又重新亂了起來。
“把孩子留下來。”他的臉色是灰的,眼睛是腫的,西裝是皺的,好像比我失血還要多:“好嗎?”
我搖頭。
他看着我,先是沉默,繼而道:“你上次對我講的話是真的,對不對?”
什麼話?
一時間,我想不起來。
“那個孩子,早就死了……”他在說‘死了’這兩個字時,幾乎是夢囈的:“你當時怎麼沒有告訴我?”
爲什麼沒有告訴他?因爲我不敢。因爲那年我還不到二十歲,比現在還傻還蠢,我還想着息事寧人,一點也不敢怪罪魔鬼。
算了,我現在什麼也不想說。
心裡略微有些惱火:居然這樣自殺也失敗了。
居然還懷孕了。
就這樣沉默了許久,盛華延又開始追問:“懷孕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我不知道。”
“阿清。”他先是輕輕地叫了我一聲,隨即默然,最後終於頹然地問:“你是想讓我等你們都死了才發現,想我家破人亡,是嗎?”
“盛華延。”我瞅着他那一臉的痛苦,忍不住問:“你是來哭耗子的嗎?”
他沉默。
“我能求你給我安排個流產手術嗎?”
他依舊搖頭:“生下來吧。”
看吧。
那還這麼悲傷做什麼?
擺出這樣一幅痛徹心扉的德行給誰看啊!
我忍不住笑了:“我生了孩子要怎麼樣?生了你能答應跟我一刀兩斷,老死不相往來嗎?”
他也沒說話,意思就是不答應。
我於是閉起了眼睛,不再說話了。
就這樣過了很久,久到我差點睡着,突然聽到了他低沉的聲音:“我答應離婚。”
這話說的太突然,我本能地張開眼睛,看到他已經站起了身,房間裡陽光太足,叫我看不清他的臉,只聽到他幾乎沒什麼情緒的聲音:“孩子滿月以後我們就離婚。”
我忍不住嗤笑了一聲。
“下週就先簽好離婚協議。”他撂下話,便疾步離開,拉開了門,又僵在了原地,背影看起來有些可憐:“我可以承諾你,一刀兩斷,老死不相往來。絕不反悔。”
盛華延走後,我摸着已經微微隆起的肚子,心裡一陣惻然。
上次懷孕一個月我就發現了,當時簡直又恨又怒,那時我媽媽還以爲盛華延是什麼好人,卻不知道他已經把我碰了。我也怕生了孩子自己變得更加被動,就想着要拿掉。
結果因爲反應太大被盛華延發現,我吵了一架便被他軟禁了起來,那段日子十分痛苦,即使洗澡洗到十分鐘以上女傭也要來敲門。
他整天逼我喝中藥,喝了半天卻還是吃不下飯,吃了就吐,吐了又被他逼着吃。我的生物鐘也完全被顛倒了,只要醒着眼前就是盛華延,痛苦得找不到絲毫喘息的空間。
知道懷孕不久後,莫姨跑來,對着我說他們家留種不留孃的理論,回去之後我問盛華延怎麼看留種不留娘這個理論,他當時只是笑,說:“你想說什麼?問我家是不是這樣?我家是這樣,所以你最好乖一點,我可以只要孩子不要你。”
這樣我就再也開心不起來,哪怕他過了一週就拽着我上了飛機,回去領了結婚證。當時他按着我的手,在我耳邊低聲命令:“不簽字就等着生了孩子滾,沒有探視權。”
我只好籤了字,hk領證的程序是需要說點誓詞,大意是跟基督教誓詞差不多,我跟着學了一遍,到他卻露出一臉的嗤之以鼻,把那兩張破紙直接塞進了我手裡,走前撂下一句話:“簽了字就是我的人,再任性,剝了你的皮。”
不久,盛華延出國,我去做產檢,醫生很好心地告訴我孩子有點危險,要我儘量保持好心情。
恰逢大學同學邀我去參加一個音樂發燒友活動,我回來時覺得心情挺好的,管家也覺得這事不累人,就隨着我去了。卻剛去了三次,盛華延就殺回來,一羣保鏢差點把活動現場砸了,把我拽回去,發脾氣差點掐死我。
他摔門回了hk,我又被軟禁了半個月,等覺得不太對勁去了醫院,醫生告訴我孩子已經沒有心跳了,叫我趕緊引產。
那時我想,以盛華延不講道理的性子,鐵定還是要賴在我頭上,就讓醫生瞞着,自己做了手術。
我記得那是個男孩子,樣子卻……
我只看了一眼就昏了過去,醒來時醫生說我丈夫來過了,非要看一眼孩子,看過之後連病房也沒有進就甩袖子走了。
一星期之後就逼着我出了院。
也是因爲這麼多原因,我的子宮受到了很大損傷,經期紊亂,也再沒懷過孕。這次懷孕可能是醫生查出來了,也肯定會告訴他我懷孕困難的事。
我不想生他的孩子,也是因爲如此,我已經承擔不起再這樣來一次,也不想讓我的孩子在一個扭曲的家庭裡降生。但我也沒他想象的那麼毒辣,要帶着肚子裡的孩子去自殺。
這幾晚,縱然身體極度不舒服,我卻絲毫睡不好,在夢裡都在糾結要不要留下孩子,留下了,我會換到自由。可活生生地把我的孩子殺死再生出來,想想就錐心。
一個星期後allen來了,帶着鮮花和離婚協議,身後跟着徐霞衣。他倆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條文對我念了一遍,最後說:“大概兩億,你也知道老闆的情況,這是他所有財產的一半。”
我其實還沒想好,也就沒說話。
allen卻誤會了我的意思,說:“如果你覺得太少,還可以繼續提的。”
我只好問:“那我多久看孩子一次?”
“沒有探視權。”
正好徐霞衣在,我就問她:“法律規定我有探視權嗎?”
“有,所以這條不用寫到協議裡。”徐霞衣認真地說:“但恕我直言,如果盛先生堅持不讓你見小孩,你就只能通過起訴。”
allen替她補充:“太太,你得明白,跟他打官司要很久,代價你也付不起。現在他劃分給你的所有財產其實都只在他名下,如果他不肯,你就拿不走一分錢。”
的確如此,如果和盛華延打官司,我估計要打上很久很久,姑且有律師願意跟他的律師團鬥,淨身出戶,費用我也承擔不起。
我想了想,說:“讓我再考慮考慮。”
allen立刻收起合同,徐霞衣也露出了一副鬆了一口氣的表情:“其實不離婚是最好的,盛先生說……如果你改變主意了,他會把同樣數額的財產轉贈給你。”
我看着天花板,問:“如果我堅決簽了呢?”
“那就是合同上的這些,錢可以提一些,探視權不可能。”
allen在旁邊絮叨:“其實到了這時候真的不必離婚的,那天我們是半路上折回來的,老闆說怎麼想都覺得你不對勁,打電話又沒有人聽,徐管家打不開門。他送你來醫院,搶救完之後知道你沒事都嚇哭了,你有見過他爲什麼事皺一皺眉頭嗎?”
我沒見過。
我甚至想象不到盛華延會哭。
可我或許不是個善心的人,聽到這話我居然一點也不感動。
allen也看出來了,又說:“你也猜得到他幹嘛答應跟你離婚,嗯?小孩還在肚子裡,你怎麼可以這樣就自殺呢?這是兩條命,多可憐。”
我實在受不了他念經了:“我知道了,我再想想。”
這件事暫時就這麼糾結着,我始終沒有一個太好的想法。因爲有孩子,我手腕上的傷口總得忍着,也因此吃了些苦頭。
拖來拖去又拖了十幾天,我總算能坐起來,沒什麼事情能做,好在還能看電視,病房裡除了醫生也沒人管我,我就胡亂用遙控器按着,猛地看到了盛華延的消息。
我知道他最近接管娛樂分公司,這裡是說他出席影后虞雯的新片發佈會現場。記者問他最近是不是和虞雯走得很近,他回答說爲了新片當然要常來往,然後問他是不是考慮和虞雯複合,他在鏡頭前,笑着問虞雯:“我有這個榮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