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語柒從來沒有想過,墨少軒會在她母親的墓前,說出這樣讓人感動的話來。
雨還在不停的落下。雨絲落在墓碑上,打溼了上面的照片。
可照片上溫婉的女子依然是表情不變的微笑着,一如安語柒印象中的模樣。
墨少軒一手舉着傘,跟安語柒一起跪在墓碑前,長久的沉默着。迴響在周圍的,只有雨滴落在傘上的微弱聲音,還有安語柒隱隱的抽泣聲。
然後,有一記悶雷適時的從天際滾過。就像是真的對於墨少軒問題的應答一樣枇。
安語柒伸出手去,握住墨少軒撐着雨傘的手。他手指的關節帶着微涼的溼意。
“媽媽她答應了。”安語柒的聲音還帶着剛剛哭過之後的沙啞。連睫毛上還掛着沒有完全擦掉的溼濡痕跡鈹。
墨少軒微微的點頭,然後轉過頭去看安語柒。他知道安語柒在哭,可是卻不知道該怎樣去勸慰她。最終,只能伸出手去,用指腹輕輕的抹去她留在臉上的淚痕,心疼着皺眉。“別哭。”
安語柒輕輕搖了搖頭。她哭不是因爲難過。而是因爲感動。
眼淚似乎永遠也無法流盡似的,甚至有越來越洶涌的趨勢。
溫熱的淚水從眼眶裡滑落下來,打溼了墨少軒的手背。他的表情微變,剛想抽回手去擁抱她,想要說點兒什麼,就被安語柒用手捧住了他貼在她臉上的手掌。
“謝謝你,墨少。”安語柒在說這話的時候,眼睛微微的閉起,眼淚滾滾而出。
墨少軒的眉蹙了蹙,最終展開。看着安語柒有些無奈,有些心疼,又有些寵溺的說道。“傻瓜。”
安語柒和墨少軒最終在雨勢變大之前,相攜離開了墓地。
在離開的時候,墨少軒一直緊緊的攬着安語柒的肩膀。把自己的溫度傳遞給她,希望她能夠更加的舒服一些。而安語柒則是在離開之前,回過頭來,深深地望了一眼杭凝煙的墓碑,脣角微微的上挑,露出了一個淺淡的笑容。
我知道在您離開的時候,唯一擔心着的,恐怕就是我了。但是現在您看到了,我很幸福,也很滿足。媽媽,我會一直的幸福下去的,所以,身在天國的你,也一定要好好的……
安語柒閉了閉眼睛,轉過頭來的時候,對一直看着自己的墨少軒笑了笑。“少軒,我們回家吧。”
“好。”墨少軒的眉目間也染上了一抹溫柔的笑意。“我們回家。”
等到墨少軒和安語柒相攜離去之後,從墓園之後的一棵大樹後,慢慢走出一個人影。
他沒有撐傘,也沒有刻意的穿着黑色肅穆的衣裳。他手裡捧着一大束的狐尾百合,慢慢的朝着墓碑走了過來。
雨水打溼了他的發,淋溼了他的衣服,可他腳步依然像丈量過一樣的精準,他將鮮花放在墓碑前的動作,依然透着一種與生俱來的貴族的優雅。
如果安語柒還在,一定會驚愕她竟然會在這裡見到夜帝。
夜帝小心的把鮮花柔嫩的花瓣朝向墓碑照片的方向,一瞬不瞬的看着照片上美麗的女人,然後沉下聲音說道。“煙兒,我回來了。雖然晚了十年,可我還是信守承諾回來了。”
夜帝緩緩的擡起手,用手指抹掉墓碑照片上的雨痕。“十年,讓我們天人永隔。沒能帶你一起走,你會怪我嗎?煙兒,這一次我不會再躲了,躲了十年,已經足夠了。我會讓他們付出代價的。那些拆散我們的人……這一次,誰也別想逃。”
他的聲音帶着一種冷意,隨着雨水落在地上。沒有人會回答他,也沒有人能夠聽到他說的這些話,除了他自己。
夜帝的目光看向之前安秉希來時,帶來的那一束花。然後伸出手,將花朵從枝幹上扯下,在手掌中揉爛。“包括冷家,包括杭家,也包括……安秉希。煙兒,你看着,他們讓你受過的所有痛苦,我都會讓他們加倍償還。”
豔紅色的玫瑰被夜帝揉爛在了手裡。那是安秉希帶來的花。
花汁隨着雨水一起,從夜帝的指縫裡流入,等他張開手掌,花瓣落下的時候,留在他手心裡的,是如同鮮血一樣的道道豔麗而猙獰的紅痕。
“煙兒。”夜帝自說自話着,只是這一次,他的聲音裡終於有了一絲笑意,然後緩緩嘆了一口氣。“你養了一個好孩子。你放心,我一定會保護好她。”
雨越下越大,甚至有繼續加大的跡象,只是夜帝卻不爲所動。他始終都呆在那裡,很久很久。
沒有人知道,這樣的一個雨天裡,在二十多年前,是他和杭凝煙相識的那一日。
……
安語柒回到家裡之後,到底還是生病了。
雖然沒有淋雨,可還是受了寒,再加上之前受的傷雖然是好了,但還是影響了自身的身體健康。就算是回家之後,及時喝了南姨一早就煮好的薑湯,都沒能讓她幸運的逃過感冒的厄運。
墨少軒索性也推了外面的事情,呆在家裡陪她。
“三十七度五。還在燒。”墨少軒拿了體溫計來看,說出溫度的時候,就皺了眉。
外面還在下雨,這場雨像是怎麼都停不了似的,已經下了一天兩夜了。明明是上午十點鐘,該是陽光明媚的時候,卻偏偏天陰的厲害。
安語柒原本只是有些感冒,卻在昨天晚上開始,體溫高了起來,終於演變成了發燒的症狀。
原本墨少軒是想讓醫生來。可是卻被安語柒給攔住了。
“我再喝碗薑湯吧。退燒藥已經吃了,又不是什麼大病,沒什麼好讓醫生跑一趟的。”安語柒不喜歡看醫生,所以從心裡就有一種排斥。
墨少軒本來不贊同,可是見安語柒連眉毛都皺起來了,也不願在她生病的時候,讓她不高興,索性也就答應了她。這會兒看到安語柒的體溫還沒降下來,難免也有點兒着急了。
安語柒窩在被子裡抵着下巴笑他。“哪兒有那麼快就降下來啊,除非你是你把我塞進冰箱裡,我還能體溫降的快一點。”
墨少軒被她調皮的話給弄得無奈的嘆了口氣。然後走過去坐在牀邊,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嘆了一句。“調皮。”
安語柒揉了揉發紅的鼻子,看向墨少軒。“不知道渡川的天氣怎麼樣,教授和師兄帶了人一起去尋寶,已經去了這麼多天了,一直沒什麼消息。”安語柒皺了皺眉,有些擔心。
唐逸和古教授已經帶了專業的團隊出去了近十天了,卻沒有什麼好消息傳回來,似乎是還在進行勘測和尋找。讓呆在家裡只能等消息的安語柒不覺更加的憂心。
一方面是擔心藏寶圖是假的,讓他們白走這一遭。另一方面又擔心藏寶圖是真的,他們再遇上什麼未知的危險。
無論是哪一方面,都讓安語柒無法安寧下來。
墨少軒卻顯得比她鎮定的多。“有人跟着,不怕。”
早在尋寶隊出發之前,墨少軒就已經派了一隊守衛去保護。不論是食物儲備還是防身工具,全都準備的十足妥當。
安語柒其實知道有墨家護衛在,也不會太糟糕。但卻還是放不下心來。
夜帝的電.話在這時候打了過來,話筒那邊,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不時還伴着兩聲咳嗽。
“咳。”夜帝清了清喉嚨,聲音比往常都低沉。“我讓藏在冷家的釘子去查了。兩個月前他們就已經給老爺子提前祝壽。這次看樣子,我那位總也陰魂不散的兄長的目標,真的是你沒錯。”
“嗯。”墨少軒沒什麼表情,也更談不上驚訝的應了一聲,顯得十分的從容。這也確實早就已經在他的意料範圍之內了。
倒是安語柒聽着被墨少軒按了免提的聽筒裡,傳出來的夜帝的嗓音,有些驚訝的‘咦’了一聲。插了一句話。“你感冒了?”
“啊,小丫頭,你也在啊。”夜帝咳了兩聲。“年紀大了,身體都變差了。昨天出門淋了場雨,結果就這麼病倒了。”這麼說着,夜帝還自己笑了兩聲。
安語柒想象着夜帝的模樣,怎麼都覺得把他跟‘年紀大了’扯在一起,有些異樣的違和感。
不過,出於同是病號的考量,安語柒還是說了幾樣藥名,讓他記下去買來吃。
夜帝笑着一一記下了,擡手示意手下去買。可以忽略了跟了自己十多年的手下,露出的萬分驚愕的眼神。
夜帝生病是從來都不吃藥的。而事實上,他確實很少生病。
當然,受傷不能算在其中。受傷對於夜帝而言,簡直就是家常便飯的事情。
墨少軒也不攔着安語柒跟夜帝交流感冒的心得。事實上,對於安語柒和夜帝,他總有一種微妙的感覺。只是,這種感覺究竟是什麼,墨少軒自己也不太能確定。但是他並不想阻礙他們來往。
不過,等南姨把薑湯送來,墨少軒就制止安語柒再多說什麼話了。
感冒的時候話說的太多,就給喉嚨造成負擔,從而引發咳嗽。墨少軒到底還是擔心她。
“我想過了,與其讓你和丫頭你們兩個人承擔這種風險,不如讓他如願以償。”夜帝的聲音再次傳過來的時候,墨少軒皺了眉。
“什麼意思?”墨少軒反問一句。
夜帝想了想,說道。“我那位兄長大人一直都在猜測我沒有死。但是他一直沒有證據。就算是上一次我的遇襲,也只是他的懷疑而已。所以,如果能讓他證實這種猜測的話,纔算是如願了。”
“所以?”墨少軒不着急,等着他繼續說下去。
“所以,我準備和你們一樣,出席他的那場鴻門宴。”
“……”墨少軒的眉挑了挑。
而安語柒則在他的話說完的下一瞬間,就驚愕的擡起頭來。她的脣角上還帶着些許薑湯的水漬。
夜帝的這種行爲,簡直和自己暴露目標沒什麼區別。
如果他還有其他的打算,想要暗地裡進行的話,這樣的決定,簡直就是在自找麻煩。
顯然,墨少軒也並不贊同他的這個決定。可安語柒卻聽的出來,夜帝的態度十分的堅決,甚至很堅持。
“等到宴會的時候,我會出現在會場。所以,現在只是通知你們一聲。墨少,到時候在會場見到我的話,一定不要太過驚訝。”夜帝最後朗聲的笑了笑,然後掛斷了電話。
安語柒舔了舔微微有些乾澀的嘴脣,不明所以的看向了墨少軒,疑惑的問道。“他這麼做的意思,是已經做好了要和冷家翻臉的準備了嗎?”
“他早就和冷家翻臉了。”墨少軒一語點明瞭問題的關鍵。頓了頓之後,看着安語柒說道。“我總覺得,他想保護什麼。”
“保護什麼?”安語柒眨了眨眼睛,不太明白墨少軒想說什麼。
墨少軒的眼神沉了沉,似乎是在思考。片刻之後,他緩緩的開口。“你。”
“我?”安語柒愣了一下,隨即笑了起來。“怎麼可能,我之前又不認得他。”
“但他認識媽媽。”墨少軒的眉梢微挑,在安語柒的身後坐下,伸出長臂把她攬在了自己的懷裡。“冷家邀請你一起去。他知道這事,想保護你。”
然後,安語柒明白了墨少軒的意思。“你是說……因爲冷家也一起邀請了我,所以,他擔心我跟你一起,會遇到什麼危險,所以纔會想要主動的去冷家的宴會,提前暴露他的身份?這樣做……的原因,是爲了……保護我?”安語柒的脣微微的開闔。“而且,是因爲媽媽的緣故?”
“嗯。”墨少軒用下巴抵着安語柒的肩膀,他的側臉貼着她的。“小柒,你對他沒印象嗎?”
安語柒想了很久,似乎是在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遺忘了什麼。或者,是不是真的忽略了什麼,所以才一直沒記起夜帝。
只是,夜帝的形象太容易讓人印象深刻,安語柒確定,如果自己真的見過他的話,肯定會記得。
所以,在想了很久之後,安語柒搖了搖頭。“真的沒有。而且,我從來沒有聽母親提起過他。所以,在聽他說,認識媽媽的時候,我也很驚訝,很意外。”
“嗯,我知道。”墨少軒微微的點頭,然後問道。“想查查嗎?”
這是墨少軒第二次問安語柒這個問題。
而這一次聽到這問題的安語柒,沉默了。想。想要知道究竟是什麼原因,才讓夜帝做出這樣的決定。可是卻又不想。不想因爲這樣的舉動而得知媽媽的曾經。那種感覺讓安語柒覺得十分的彆扭,也有些不適。
所以,最終安語柒還是垂下了頭,沒有回答。
墨少軒拍拍安語柒的頭髮,寵溺而順從着她的態度。
安語柒不需要回答,他也已經從她的神情中,看出了她的答案。
既然這是安語柒的決定,那麼墨少軒自然也願意尊重她的意願。
然後,墨少軒就轉了話題。“不過,既然他也去,更要做好應對。”墨少軒這麼說着,眼睛裡閃過了一抹算計的神情。
安語柒點點頭,心裡也有了一些計較。
總之,如果這真的是一場鴻門宴的話,恐怕,想要全身而退,還是有一些難度的。除了貝拉那張王牌之外,恐怕,他們還需要有一些其他的準備。
而就在墨少軒他們這麼考慮着的同時,夜帝也已經下達了指令。
“去給冷熠寒傳消息,我要見他。他的生意我可以做,但是,我有一個條件。如果他想做這筆生意,那就讓他親自來跟我談。”
夜帝的聲音裡,帶了別人都不知曉的冷然。
“先生,爲什麼要再入虎穴?明明這場宴會可以稱爲先生轉危爲安的關鍵,只要冷家人抓不住把柄,先生的身份就可以再隱瞞很久一陣子,也可以方便讓我們繼續準備。”夜帝的手下,顯然也十分不解他的這種做法,究竟是爲了什麼。
而夜帝則是微微的眯起了眼睛。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這句話難道你沒聽過嗎?”夜帝掃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了剛剛被買回來的藥上,隨手打開了紙盒,拿出兩袋沖劑,丟了過去。“去幫我泡好端過來。”
他這麼吩咐,自然是有人會去執行。
很快,用瓷白色的咖啡杯盛着的黑褐色的液體,就被端了過來。
如果不是獨有的藥物的刺鼻和腥甜的味道,還真的跟黑咖啡有些許的相似。
“既然冷家和我那位師兄這些年來依然不死心的想要對付我,那麼,我不妨主動站出來,稱爲他們的目標。而且,既然他們認定了我沒死,那麼再躲多久,結果都是一樣的。總有一天,他們會把我的蹤跡找出來,然後,再執行他們的計劃。”
夜帝吹拂掉杯子裡的熱氣,喝了一口藥,覺得味道實在不怎麼好,可是卻依然沒有把杯子放下。
“正巧現在主動權在我們自己的手裡。不管他們做怎麼樣的計劃,我們都可以及時的反應。如果,再過幾年,主動權落在了他們的手裡,恐怕,我們的處境非但不會變好,還會變得更加的艱難。”
夜帝這麼不急不緩的說着,等了一會兒,等到杯子裡的藥稍微有些變涼之後,一口氣全部喝下。
“這麼做的原因,不止是爲了自保,更是爲了保護我們的盟友。你別忘了,墨家現在是唯一能夠跟冷家抗衡的人。這也是當初我選擇和墨家合作的原因。縱然是如此,現在這個階段,我們也不能把危險都放給墨家,讓他們全部去承擔。”
這麼說完之後,夜帝瞥了一眼自己的手下,清清淡淡的問了一句。“懂了嗎?”
“是的,先生。是我考慮的不夠周詳。”
夜帝揮了揮手,不願意再說什麼,讓手下下去了。
他裹了被子往牀頭一靠,然後盯着剛剛被自己隨手放在牀頭前的瓷杯,有些微微的出神。
其實,剛剛那些理由,如果細聽上去,難免會有些冠冕堂皇。
他會選擇出席冷家宴會的理由只有一個。
那就是他不能夠讓安語柒置身其中之後,眼睜睜的看着她來冒險。更何況,這冒險是爲了自己。不管是出於哪一種原因,夜帝都不能這樣做。
所以,他必須這麼選擇。
當然,夜帝不是傻的。他自然也會有他的算計和準備。而他所準備的關鍵,就在於冷熠寒的身上。
這麼想着,夜帝不禁微微的眯起了眼睛。他想起之前冷熠寒在冷家他那位兄長的眼皮底下,偷偷的大規模的尋找自己,卻不漏聲色的模樣,不禁嘴角勾出了一抹冷笑。
既然有人想要跟自己做生意,那麼,他倒是也不妨看看,這個能被他們家老爺子看上並親自指導過的小子,究竟能夠有幾分能耐……
這麼想着,夜帝的心情在原本就因安語柒而有些輕快的心情,更加的輕鬆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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