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亭一面臨水。
走廊兩側,點亮的八角宮燈隨風輕輕晃盪,映在水面上,便好像激起一層粼粼波光。
有人面朝湖水而坐。
影影綽綽的燈光映照裡,他的側影,像一片朦朧的畫,眨眨眼的瞬間,就能消失不見。
“影帝就是影帝誒。”尤可人出神地看着稍遠處畫面裡一身月牙白錦袍的傅遠,只覺得驚豔,讓人不敢出聲將他驚擾。
邊上,留守的工作人員也和她一樣。
劉慶鑫給陶夭打了個手勢,又壓低聲音提醒邊上人:“二號機位準備。”
陶夭脫了外套。
她穿着暗粉色古裝,提着一盞琉璃宮燈,從鵝卵石鋪就的花園小徑上慢慢走過。
尤可人目不轉睛地盯着她。
陶夭走路的姿勢很穩,手裡提着的宮燈都不偏不倚,和她走路的節拍一起,流露出優美的韻律感,燈穗隨風輕晃,映着裡面閃爍的燭火,讓燈罩上的美人圖都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味道。
整個場景,清冷、悠遠,稍帶兩分孤寂。
“這姑娘”邊上,倏然間響起一聲輕輕的嘆息。尤可人轉頭看見鳳奕,連忙低聲喚:“奕哥。”
鳳奕朝她一笑,道:“我去攝像機那邊看看。”
“好。”
二號機位跟拍陶夭。
鳳奕到了攝影師邊上,擡眸看畫面。
陶夭的目光已經遙遙地落到了傅遠的背影上,意外一瞬,很快變得平靜,平靜裡依稀流露出一絲恍惚和心疼。
木蘭和榮親王的感情在劇裡一直是含而不露的,從開始到最終,他們偶爾相處的過程裡,很少提及和情愛有關的話題。
兩個人都是隱忍不發的性子,感情縱然洶涌,也顯得剋制。
陶夭年齡不大,倒是將這種感覺展現得淋漓盡致,鳳奕看着鏡頭,都能從她一個擡眸注視裡,讀出幾分壓抑的期許。
這姑娘,演技比他一開始想象中好了太多。
鳳奕在心裡輕嘆一聲,再擡眸,畫面裡兩個人的視線在空中相接。
傅遠轉過頭看着她,她站在原地,沒動,也沒有收回目光。
一瞬間,畫面好像靜止了。
木蘭知道玉顏霜千金難求,主子也明裡暗裡提點了好幾次,她冒着風險來了,心裡卻生出兩分近鄉情怯的複雜感覺。
他有意,她明白。
她也有意,可縱然恢復容貌,她也不足以和他匹配。
他是世人眼中身有殘疾的清閒王爺,在她眼中,卻一貫是謫仙般不染塵埃的人物。
下意識地,她生出退卻之心。
陶夭提着宮燈,一隻腳下意識地往後縮了些。
“木蘭姑娘,主子請你過去。”畫面裡,一道低沉穩重的男聲倏然打破了安靜。
“有勞徐護衛。”陶夭淡笑着一頷首,屈膝將宮燈放在邊上避風的死角,一個人上了長廊水榭,恭敬行禮,“給王爺請安。”
“不必多禮。”傅遠坐在椅子上,面色溫和地說。
陶夭起身,安靜地站在邊上,聲音裡帶了一絲關切:“晚上風大,王爺該帶件披風的。”
“不礙事。”傅遠看着她的臉,平靜無波的眼眸裡漸漸地浮現出一絲笑,聲音緩緩說,“都說玉顏霜有奇效,看來並未誇大其詞。”
“謝王爺賜藥。”
“知道是我?”
“嗯。”
兩個人聲音都不大,在夜裡,卻也清晰地傳到衆人耳邊。
鳳奕站得不遠,他發現陶夭臉頰上慢慢地浮現出一層紅暈,在心上人的注視下,她難得流露兩分女兒家的拘謹和靦腆。
傅遠看着她,微笑說:“過來一點,我看看你的臉。”
他行動不便,陶夭抿着脣依言上前,似乎是微微想了一下,她屈膝半蹲到了他身側。
傅遠註釋着她的臉。
時間有點長了,陶夭遲疑地轉過頭來。
兩個人四目相對,近在咫尺。
一種淺淺淡淡又似乎無處不在的情意流轉開來。
夜色都因此而溫柔
“陶夭和傅影帝搭戲順得很,很少出錯。”攝影師低低的一句話傳到鳳奕耳中。
“是個好苗子。”鳳奕點頭笑笑,轉頭去邊上了。
陶夭能穩穩接住傅遠的戲。
她所表現出的木蘭,隱忍、剋制、體貼、情緒內斂、少年老成,一舉一動穩得很,實在不像剛剛起步的小新人。
鳳奕到了尤可人跟前,微笑着說:“一會收工了你們直接回酒店,我今晚回家一趟,取點東西。”
“知道了,奕哥。”尤可人朝着他笑說。
鳳奕點點頭離開了。
尤可人站在原地又看了一會,覺得困,想着找個椅子坐下休息一會。
擡眸掃視的時候,她神色突然愣了一下。
好像是蘇瑾年?
這念頭在腦海裡閃過,她又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稍遠處那道身影,慢慢地,心裡涌起了一層擔心。
蘇瑾年過來做什麼?
他和餘婧鬧掰了,又想過來找陶夭?
尤可人暗暗想了想,抿着脣,擡步走了過去。
蘇瑾年低着頭在抽菸,感覺到有人走近,他將菸頭扔在樹坑裡踩滅,擡眸看過去。
“你來做什麼?”尤可人皺着眉頭問他。
在她的認知裡,陶夭和蘇瑾年在聖誕前就分了手,可同時,分手前蘇瑾年就肯定出軌了,因而她語氣並不怎麼好。
蘇瑾年也不在意,問她:“你就是微博上夭夭的助理?”
“關你什麼事?”尤可人有些煩悶地看着他,“這邊人多眼雜的,你又是這種身份,求你別出現行嗎?小心你的p粉扯着夭夭撕個不停。”
蘇瑾年驟然沉默了下去。
尤可人有些鬱悶地打量着他。
好像很久沒見過,蘇瑾年比她印象中瘦削了一些,夜色裡穿一件深藍色修身款長風衣,越發顯得個子高了。
他給人的感覺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內斂凝重了許多,心事重重的。
尤可人嘆口氣:“你別說什麼你還喜歡夭夭這樣的話,我不會相信的。男人都這樣,口不對心,你要真的心裡只有她,就不可能在平安夜這樣的日子和其他女人出去,還過夜。就算這之前你們分手了,那也總該給人一個緩衝期吧,你這算什麼?人渣。老早就和餘婧在一起了吧。”
“沒有。”蘇瑾年蹙眉看着她,“信不信由你。”
“沒有就沒有,你趕緊走!”
“她幾點拍完?”
“不知道。”尤可人緊緊蹙眉,“當我拜託你行嗎?趕緊走吧。”
“我有話和她說。”
“她不會想要和你說的!”
“不關你的事。”蘇瑾年擡眸瞥了她一眼,語調煩躁,“一邊兒去,行嗎?我不是來找你的。”
尤可人:“”
她抿着脣瞪了蘇瑾年一眼,轉身回去。
九點左右,陶夭下了戲。
尤可人下意識往蘇瑾年的方向看了眼,發現他人已經不在了。
她莫名地鬆了一口氣,擡步走到陶夭跟前,柔聲問:“冷不冷?我這看着都覺得冷。”
陶夭淡笑:“還好。奕哥走了?”
“嗯,說是回家裡取點東西。”尤可人和她一起走了小會,壓低聲音說,“蘇瑾年來了,說是有話和你說。”
陶夭遲疑地看了她一眼,神色微愣。
“剛纔就在那呢,”尤可人擡手指了一個地方,有些不滿地說,“我和他吵了幾句嘴,不歡而散。”
“哦。”陶夭低低地應了聲,興致不高的樣子。
尤可人撞撞她胳膊:“我說,你不會還喜歡他吧?”
“不喜歡了。”陶夭朝她一笑,慢慢說,“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沒意思,別提了。”
尤可人嘆口氣,陪着她到了化妝間。
這一晚就她和傅遠兩個人的戲,除了一些工作人員,其他人早走了。
陶夭在換衣室換了衣服,再出來,正好看到虛掩的門被人從外面推開,蘇瑾年擡眸看向她。
椅子上的尤可人嚇了一跳。
她邊上,留下的一個化妝師也意外地站了起來。
場面氣氛一時間沉悶起來。
尤可人正想開口,聽到蘇瑾年低低的一聲:“麻煩兩位出去一下。”
“我們”化妝師看看臉色有些難看的尤可人,回頭又看看明顯不太對勁的蘇瑾年和陶夭,只覺得自己好像遇上了什麼了不得的秘密。
蘇瑾年和陶夭,怎麼回事?
她正愣神,聽到陶夭有些無奈地開口了:“王姐不好意思,你先回酒店吧,我等會自己卸妝。”
“還有頭髮?”化妝師還有些猶豫。
尤可人只得笑着說:“頭髮我可以幫夭夭弄一下,王姐您先回吧,我送你出去。”
話落,她有些擔憂地看了陶夭一眼,挽着化妝師往出走。
兩個人從蘇瑾年身側走過。
蘇瑾年反手鎖了門,聲音低低喚:“夭夭。”
兩個人距離不到十米遠,陶夭看着他,聽着他聲音沙啞地喊着自己名字,心口倏然一痛。
分明越來越少地想起他了。
可眼下,真到了四下無人的時候,有些涌上來的情緒,讓她無法排遣。
她還愛他嗎?
其實她也不知道。
有關他的問題,她越來越不願意去思考,沒有結果。
陶夭看着他,臉上慢慢地浮現出一個疏遠至極的笑容:“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對不起。”蘇瑾年神色複雜地看着她,半晌,千言萬語嚥了下去,化成了最簡單的三個字。
其實他想說的很多。
餘婧的事,他媽媽的事,霍東城的事,每一樣,都想說。
可他沒臉說。
說了又能怎麼樣,懇求她原諒?
她現在跟了別的人,什麼原因他雖然不得而知,卻已經是事實。
他一直那樣傷着她的心,又豈是輕飄飄幾句話能抹平的?他好像已經不配在她跟前提感情了。
面對陶夭,他幾次欲言又止。
先前習慣了口無遮攔,眼下這樣壓抑着情緒不說話,他好像也突然間讀懂了陶夭。
陶夭看着他淡淡一笑:“沒必要道歉。我也不想知道你爲什麼道歉。如果你今天是爲了說這三個字,其實沒必要的。已經過去了。”
“你心裡還有我嗎?”
“沒有了。”
蘇瑾年抿脣笑着點點頭:“嗯。我這樣的男朋友,不值當。”
陶夭沒說話。
蘇瑾年看着她的臉色,轉個身朝向門。
他一隻手握在門把手上,半晌沒出去,又聲音低低地開口說:“我走了。你以後好好保重。”
陶夭神色微微愣一下,下意識開口問:“你去哪?”
“不知道。”蘇瑾年笑了一下,慢慢說,“還沒想好去哪。總歸暫時不在香江了,也沒想好離開多久,沒有計劃,也沒什麼目標。我一直在想,要是重來一次,我可能不會選擇這一行。夭夭你知道嗎?我很後悔。可是我現在沒臉面對你,思來想去,暫時離開可能是最好的辦法。”
“你保重。”陶夭在他身後,輕聲說。
“我愛你。”
蘇瑾年沒回頭,拉開門走了出去。
門扇被夜風吹得砰一聲閉合,陶夭眼看着整個空蕩蕩的房間,不知怎的,眼淚慢慢地涌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