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剛濛濛發亮,範小魚就習慣性地起來了。穿好衣裳,束好襪靴,隨便地將頭髮紮成馬尾,提着幾年來一直在使用的那把木劍,和一個小包袱,悄然無聲地從窗戶裡躍了出去。
“師姐。”院內照例已有一個高壯的身影在等候,他的手上也拿着一把彎曲的武器,仔細一看卻是一把厚重的木刀,不過和範小魚不同的是,他另外一隻手拿的卻不是什麼包袱,而是一隻竹籃。
“嗯,走吧。”範小魚低聲道。
兩人展開身形,並肩而行地一起縱向後山,凌晨的風還帶着一絲夜間的寒意,撲簌簌地吹在範小魚的單衣身上,直侵肌膚。範小魚卻不躲不閉,反而正面迎了上去,讓自己的身心完全地放鬆在這帶着露珠和泥土芳香的氣息之中。
沉默地小跑了一陣,小村子很快就被甩到身後,眼前的山林慢慢清晰。兩人奔進山中,熟練地找到一處崢嶸的岩石堆,各自把包袱和籃子放地上一放,躍上岩石頂。範小魚輕喝了一聲,率先發起攻擊,兩人就在石堆上你來我往地交起手來。
此刻山林未醒,鳥兒未起,極薄的煙嵐在林中微微地飄蕩着,模糊了下面的灌木和草地,卻襯的那兩個在石上時不時地跳躍而起,再猛撲而下的人兒猶如仙界中人。
漸漸的,空氣裡似有一點清香升起,不知是早開的野花的芬芳,還是來自某人不住揮灑的香汗,隱隱的,淡淡的,卻又彷彿無處不在般,鑽入了羅亶的鼻中,猶如一隻調皮的纖手,在若有若無地撥弄着少年初開的情竇。而那一束飛揚的黑亮更是不時地隨着主人的動作而上下飛舞,猶如最歡快的舞蹈,恍恍惚惚地,羅亶彷彿又聽到了那脆如百靈般的笑聲。
咔……
刀劍相交,一股毫無保留的大力震得羅亶身影一晃,後退了一步,卻忘了自己正在石頭上,身體頓時失去平衡。
眼見就要摔向底下的亂石堆,一隻素手及時地捏住了他的衣襟,微一使勁,羅亶才往後仰的身體已被重新抓了回來。身體的失控,以及從脊背處泛起的冷汗頓時讓羅亶立時從迷幻中回醒了過來,一擡眼,一雙近在咫尺、燦若星子卻又發出逼人光芒的眼眸正在狠狠地盯着他。
“亶兒,你搞什麼?連我這麼一點力道都擋不住,你是存心讓我嗎?跟你說過多少遍了,練習的時候一定要全力以赴。”範小魚毫不客氣地罵道,幸好她剛纔刀劍相觸時就感覺羅亶的力氣不對,才及時地出手,否則這傢伙今天起碼也要吃點苦頭了。
咦,她怎麼就沒想到其實應該讓他吃點苦頭啊!免得讓他老在練武的時候放水。
“我……”羅亶的俊面頓時大紅,想要開口,鼻中卻越發敏感地聞到那縷香氣,透過已被汗溼的衣襟,更是彷彿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還抓着衣襟的手指關節抵着自己的胸膛,一股莫名的震顫頓時從胸口急速地盪開,渾身的血液猶如被號召般,瞬時間沸騰了起來。
“我什麼我?亶兒,你最近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老在練武的時候分神?使出來的力氣就像撓癢癢似的,連只蚊子也拍不死。你知不知道,若是剛纔你面前站着的是真正的敵人,像你這麼心不在焉的,早就被人家一劍刺死了。”範小魚根本就沒察覺到這個比自己還大兩歲的小師弟的心思,繼續劈頭劈腦地訓道,同時放開了抓着他衣服的手。
雖說學武並不是爲了爭強好勝,可是既然學了武,就要好好地練,因爲江湖中人可不管你分神不分神,你若不學武,有些人可能反而還不屑欺凌你,但若是你已經習了武,便算是江湖中人,再和人交手哪怕就是輸了性命,也只能說是技不如人。
可是站在我面前的不是敵人,而是你。
羅亶忍不住在心裡駁了一句,但面上卻已止不住地羞愧,垂眼道:“對不起,師姐,是我不好。”
“重新再來!要是再分神,我可不客氣了。”範小魚瞪眼道,也不伸手去抹臉上的汗珠,像是後腦長了眼睛般往後一躍,以金雞獨立式立在另一塊大石之上,調整了一下呼吸,就要重新發動進攻。
二叔說過,高手相交時,有時候一個細微的節外小動作也許就會成爲致命的弱點,因爲也許人家的劍尖和暗器就在你拭汗的時候已如毒蛇般地襲了過來。
她以前也曾對這句話嗤之以鼻,反正她練武只是爲了增加自己的能力、以防萬一而已,又不是真的要去當什麼俠女除暴安良、行濟天下,更沒有想過要去和武林高手打架,爭什麼天下第一來證明範家的武學爲上乘武道,因此並不在意範岱的這點小警告。
可是範岱平時疼愛歸疼愛,一旦教起武功來的時候,卻是絲毫也不留情,一次,兩次,三次,範小魚只要一分神,他那根教棍就會落在身上。不管是手臂還是大腿,又或者其實最不痛但最讓人惱怒的小PP,反正只要不小心,那根棍子就會想蛇一樣靈活,施以懲戒。久而久之,範小魚只能被迫養成一旦開始練武或喂招就絕對全神貫注、全力以赴的好習慣。
但範岱對她雖嚴,可對羅亶卻寬鬆了很多。只因一來,在他的心理他的寶貝侄女纔是第一位,而二來,羅亶自己有師父,他也用不着事事操心。但是範通雖爲人師,卻本性難改,一日裡總有大半日是在爲他人忙碌,自然不可能像範岱這般緊盯自己的徒弟,只是隔兩三天小考一下,十天半旬再中考一次,兩三個月再進行大驗而已,好在羅亶自己十分勤奮,倒也不需要範通那麼操心。
“是。”範小魚的連番訓斥和凜然的表情,讓羅亶心頭剛蕩起的一點旖ni立時如被寒風吹散。忙深吸了一口氣,壓下異動,凝力在手,隨時準備承接範小魚迅猛的攻勢。
他這個小師姐年齡雖小,可卻像師父和師叔說的,真的是天生的練武奇才,而且有一股神力,他雖年長兩歲又是男孩子,按理說力氣該比她大很多,可是最近一年來,每次喂招時若不盡上全力,還真有些吃不消她的力道。
這小子,才十五歲就想着這些兒花花心思,難怪每次都打不過我的乖侄女,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像他的乖侄女這般的玲瓏心竅、一點即透,還能自行舉一反三的人才,天底下又哪裡還能找出第二個呢!
不遠處的一棵大樹上,範岱正翹了二郎腿坐在一根樹杈之上,嘴裡咬着一片葉子,得意地注視着岩石堆,只是看着看着,突然響起了多年前,他第一次遇見某人的時候,某人似乎也才十五歲。
一晃又三年過去了,那個如今已經二十又二、早已不是當年小姑娘的女子嫁人了嗎?她現在心裡一定還恨着自己吧?又或者,也許人家早已淡忘了他了。畢竟,作爲皇家郡主,就是再怎麼縱容她,也不可能這麼大還不許人吧!
算了,想這些東西幹啥!反正範家有了鼕鼕這根苗子,他範岱也無所謂什麼成親生子,就這樣一輩子笑傲江湖吧!英雄麼,總是一個人更有氣概,一旦兒女情長氣就短了。
對,還是趕緊把樹底下這些小東西拿去賣了換酒喝更要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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