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岸再一次失眠了,明天就是他被釋放的日子,也就是說明天十二點之前他就會被送出監獄。昨天下午纔剛下達的無罪釋放的命令,明天早上就要執行,這個釋放命令怎麼執行得這麼快,他還想和他們一起再多呆幾天。突然間就要離開他們,他真的有點捨不得,不知道自己離開後他們的生活又會變成什麼樣?自己這些天爲他們之間做的努力會不會因爲自己的離去而付諸東流?他今天晚上壓抑了自己的想法,沒把自己明天就要離開的事情告訴他們到底是對還是錯?
也不知道是幾點了,反正夜已深,何岸下了牀,他需要出去在過道轉一圈,他來來回回的數着自己的腳步,陪巡邏的人聊了一會兒天,最後去了趟洗手間,還是回到了宿舍。今天打了一下午的籃球其他人應該都累了吧,應該都已經睡着了吧,何岸也上了牀,聆聽着宿舍裡酣睡的他們睡着後發出的各種聲音,此刻聽着錢大民的打鼾聲,怎麼感覺像搖籃曲一般美妙,很快,他就睡着了。
“七號牀還在睡,東西也沒收拾,趕快起來收拾東西離開了”。早上八點多,已經有人進來催何岸了。
其他人還都在牀上一動不動地睡着,何岸拿起洗臉盆輕手輕腳地走出了宿舍,向洗手間走去,可回來的時候發現雲皓,程洛已經穿好衣服站在地上了,就連往日禮拜天睡不到中午絕不起牀的趙越,錢大民,吳應國,張實他們也都在牀上穿着衣服。
“今天就要走了也不知道提前給我們說一聲”。何岸剛進門,就迎來了睡在門口下鋪吳應國的責備聲。
“如果你早點說的話就算花大價錢我也要從外面搞點酒,再搞點其它東西進來,玩個通宵爲你送行”。錢大民邊穿衣服邊大聲說着,聲如洪鐘,睡在下面的吳應國喊叫着說錢大哥,你就饒了我的小命吧,我再也不敢睡在你的下鋪了,今天何岸一走我就立馬搬到何岸的牀上去。
“就是,你要是早點說的話我昨晚就不用睡覺了,天天睡,我最討厭睡覺了”。趙越疊着自己的被子,抱怨着。
“我說你這人也太不把我們當朋友看了,想着就這麼偷偷地走了,連向我們告個別都不行”。已經穿好衣服的張實,一臉生氣的模樣。
何岸一直在道歉,解釋着拿着臉盆走了進去,雲皓的手拍在了自己的肩頭,他也拍了拍雲皓的肩,過了大約十秒,雲皓在何岸肩頭重重地壓了一下才捨得把手挪開,坐在裡面牀頭的程洛在衝着何岸笑。
他們叫何岸先別急着收拾,走的時候幫忙兩三下就收拾好了,何岸也就沒急着收拾東西,本來東西也不多,沒什麼可收拾的。何岸陪着他們邊喝水邊聊天,突然很多的話題,你一句我一句爭先恐後地說着。
“看你們聊得這麼起勁,我也來湊份熱鬧”。十點剛過陳警官來到了宿舍。
“我們內部人員聊天可不能讓你給聽了去”。張實答道。
“趕緊收拾東西吧,我幫你”。陳警官見何岸的東西還都沒動。
“有什麼好收拾的,不急”。雲皓幫何岸回答了。
“我是過來接他的,外面還有人等着呢,再說了時間也差不多了”。陳警官催促道。
“就這麼個小櫃子,裡面也沒幾樣東西,你們也幫不上什麼忙,我自己收拾就行了”。陳警官和寢室其他人看確實幫不上忙,就坐下去一起繼續聊天去了。何岸拿出來的時候裝東西的包,蹲在櫃子前面往包裡面塞着櫃子裡面的東西,他們在評論着自己,何岸還從來沒遇到過一羣人在自己面前評論自己,陳警官向其他人說着他們倆以前的一些有趣的事,還說着他人怎麼怎麼好,其他人大概都說着他能離開這個地方他們爲他開心,但又捨不得他離開的話。何岸聽着他們心中的自己,心裡感到很溫暖,但他自愧沒有他們說的那麼好,他準備起來告訴他們他根本就是一個一塌糊塗,一無是處的人,可就在他擡起頭的時候,他看到所有人的櫃子上面都沒有鎖,一股熱流從心間涌出,他極力剋制自己的情緒,淚水在眼眶打轉,他不能讓淚水流下來,低着頭徑直向洗手間走去。他出門時別人問他去做什麼他都沒有回答,他怕別人聽到自己顫抖的聲音,他怕再聽下去,再看下去自己的眼淚真的會流下來。
何岸深吸了一口氣,打開水龍頭,他閉上眼睛,感受着水柱衝在自己的頭上,變成一股股水流順着臉頰流下的感覺,他有多久沒流過眼淚了?是很久了,睜眼,太陽光照在順着水龍頭下面凹槽往下流去的水上面,他彷彿看到了奔流於他腦海中的那條河,四向蔓延,日夜不息。河面上飄着一具具白色骸骨,有時還會突然冒出一個女水鬼的頭,披頭散髮,面目猙獰,黑色的陽光照在湍急的水面上,河岸開始迅速地斷裂坍塌,他感覺自己很快就會掉進這片可以瞬間令人窒息的水裡,他閉上了眼睛,有什麼東西從後面碰了一下他的肩膀,他不敢回頭,眼睛閉得更緊,腳下的土地沒有了,他開始墜落,墜落,但很久沒落到水面,他睜開眼睛,上空,拉着一根鐵索的老者,銀色的頭髮,張着一張血色的大嘴,向下看,黑不見底的水變成了熊熊燃燒的火焰,他感覺越來越熱,他在哭。
十一點,他們走出了宿舍大門,外面的天陰沉沉的,好像要把人壓扁。
“你們知道風吹蠟燭是怎麼回事嗎?”。程洛問道。
“風吹蠟燭滅唄!”。陳警官搶先回答。
“你說的是不是諸葛亮五丈原禳星的事?”。吳應國也接着問,其他人的回答更是千奇百怪。
“風能吹滅燭光,卻也會把火扇得更旺”。程洛自己意味深長地回答了自己的問題。
其他人都說他們根本就沒想到答案這麼直白,他們都在往那些古人,名人身上發生的與蠟燭有關的事情上面想,陳警官自誇他是回答的最好的,最起碼答對了一半。此刻,即將要離開的何岸心裡最明白這句話的意思,程洛寓意,如風吹蠟燭般,離別,能使淺薄的友誼削弱,甚至消失,卻又能使誠摯的友誼變得更加深厚。何岸看了一眼程洛,程洛衝他點了點頭。
不知不覺就來到了監獄門口,其他人不能再往出走了,何岸此刻有種衝上去跟他們一一擁抱告別的衝動,但他想了想還是沒有那麼做,他想他出去了還要經常過來看望他們,如果復職了以後還會天天見面的,沒必要搞得一副好像很久都不會再見面的樣子。所以揮了揮手,道了聲珍重,就跟已經把釋放證領到手的陳警官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