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左拐後直行了近百米才慢慢沿街邊停下,立馬有人上前拉後座車門,四兒連忙阻止:“喂喂,這車不拉客。”
那人疑惑:“不是空車嗎?”
“誰說空車就得拉客?老子不樂意!”四兒罵罵咧咧把那路人轟走,抹了把額頭的汗,撥通手機5號鍵,問:“5號,你跟上了沒有?老子是4號,姥姥的,剛纔差點撞上去了。”
這回陣仗可觀,十多臺車,分佈數條岔道口候命。過一個路口撤一輛車,又有替補輪候的追蹤而上,形似接力賽。主力跟蹤的車輛每部都備有手機和對講機以供聯絡之用,其他車輛隨從掩護,這番佈置不可謂不慎密小心。
電話裡的5號立即哈哈大笑起來,“跟上了,放心。四哥,說你不行吧,還什麼金龍峽上玩漂移,牛皮不帶這樣吹的。”
四兒也不多爭辯。他是王霸龍最信得過的徒弟,也是姜哥看重的,年後在原州守株待兔的人馬就有他一份。別人不知道這回坑的是誰,他再清楚不過。剛纔一緊張,腳尖踮上油門,險些親了那部大黑殼小嘴一口。透過鍍膜玻璃,看不清內里人影,可分明感覺到兩道犀利的目光掃過他臉上,他一身冷汗隨即不止地淌下來。
總算任務完成,交接清爽。四兒思忖着,給師傅打了個電話。王霸龍正在幫劉大磊算命,丟下滿手的撲克牌,接完電話後對斜倚在沙發裡打盹的姜尚堯說:“姜哥,4號車也收了。”
姜尚堯眼皮顫動,想來也沒睡着。劉大磊一拍大腿,“那就快了。還好,走的是我們預定的路線,要是換條路可沒這麼利索。”
嚴關坐在沙發另一邊,暗自計算了一番距離,彙報說:“姜哥,離潯峰山收費站還有二十公里。”
姜尚堯緩緩點頭,睜開眼睛吩咐嚴關:“通知貨場那八輛車準備,再有十分鐘出發。”
說完他繼續闔目養神,劉大磊和王霸龍對視一眼,俱都感受到了無形的壓力。
正被跟蹤的奧迪車上,小肖謹慎開口:“首長,我看有些不大對頭。”說着,他鷹隼般的目光掃向車窗左右。
巴思勤沉吟着,沒有說話。公安廳警衛局安排的警衛都是武警中的翹楚,他信任小肖的職業敏感性,但是在自己治下,巴思勤不相信會出什麼大事。
“書記,需不需要通知聞山市委市政府?”小肖態度審慎。
來時輕車簡從,並未通知當地機關,此時更不必勞師動衆。巴思勤搖搖頭,只是吩咐:“車開慢一些。”
司機老袁點頭說是,小肖也坐得腰背筆直,打醒了十二分精神。
行到潯峰山收費站前不到一公里的彎道處,前方几輛裝載了滿車原煤的大卡明顯放慢了速度。
這條雙車道的匝道通往原州高速,也是省道的必經之路。聞山是資源城市,每日裡無數大卡通過公路將煤炭和有色金屬運往省外,匝道口塞車的情況時有發生。
司機老袁跟隨着那幾輛大卡,望了望左手邊,準備變道。哪知左邊道上又有幾輛大卡接連跟上,他只得龜速繼續向前。再次覷見左側空位,老袁一擺車頭,恰在此時,前方並排的兩輛大卡突然剎車,左側一輛兩廂小貨剎車不及,猛一前衝,正好大卡在前,小貨廂在後,將奧迪挾制在車道正中。
老袁這時也意識到事有蹊蹺,望向小肖。小肖一臉嚴肅,雖說世道昌平,但保護首長是他的責任,哪怕是丁點紕漏,對他來說也是政治錯誤,要被記錄進檔案的。“首長,爲您的安全——”
他的勸說被巴思勤搖晃的手勢阻止,“等一等,看看什麼情況。”
原來說話間,前方過來數個小夥子,正揮舞着小紅旗示意車道上的車輛向路邊停靠。看情況,這一舉措只是針對大卡和貨車,其他類型的車輛正緩緩向雙車道的左邊變道。
這樣兩相挪騰,估計要耽擱不少時間。等了一會,前方餘出些許位置,老袁擺正車身,依樣畫葫蘆緩緩沿着左道前行。卻見前面那輛大卡突然停了下來,車頭偏向右,整個車身擋住大道,隨即車門大開,跳下兩個小夥子,其中一個扯開嗓門問不遠處攔道打旗的人:“幹什麼呢?”
這一聲大喝,儘管奧迪密封性良好,仍然聽見少許餘音。巴思勤微一揚眉,只見右首那幾輛大卡上也陸續跳下數個身材魁梧的年輕人。一羣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顯然是一個車隊。
那攔路的人走近前,有恃無恐的樣子,大喇喇說:“檢查站查車,你們哪兒來的?不知道聞山的規矩?”說着,又有幾個同伴緊隨其後上前,兩撥人馬分立兩側,都不太好惹的樣子。
其他車輛看勢頭不妙,諸多司機紛紛開窗探出頭來,也有人膽大不怕事,下了車湊近前看熱鬧。
此際雙車道上,前首被幾輛重型大卡並排攔住去路,後面擁擠着衆多車輛等着上高速或者轉省道,一時間進退兩難。小肖表情更加嚴肅,端坐如鐘的他提高了百分百的警惕。
巴思勤臉上波瀾不興,也不理會小肖的強烈反對,按下車窗後引頸望向窗外。那些攔車的人並無制服和徽章,看起來分明是一羣烏合之衆,其中一人自後腰抄出一塊綠色的車牌,上頭寫着幾個大字,趾高氣揚說:“新來的?不知道規矩哥教教你。聞山地面,沒掛這個牌子的別想出車。你們一個車隊的?一個牌子一萬二,交了錢立刻放行。”
那人地方口音濃重,一時聽不太清。司機老袁是本省人,當即解釋了一番,小肖知道首長視力不太好,補充說:“車牌上四個字,得勝運輸。”
好傢伙,一個鐵牌子加四個大字能賣一萬二,這錢來得容易!巴思勤不動聲色地繼續觀察雙方態勢。
車道中間已經鬧騰起來,被檢查的一方譁聲大作,“我們濟東省的,沒聽過這個規矩。就算是收費才能上省道,也不可能一個點兩個收費站。這裡收了,前面潯峰山收費站再收一回?這不是連扒兩層皮?”
其中帶頭的仍在努力解釋,操着半調子本地話套近乎:“大哥,您高擡貴手,誰出門帶幾萬現金的?這一趟回去下次一定給您補上。”
檢查站的人每日裡不知處理多少類似的事情,哪可能被隨便矇混過去,“誰和你們說是收費站,老子這裡是檢查站!每天出聞山的運煤車沒一萬也有八千,從來沒一根魚毛能漏網,這是爲了維護公路交通安全。廢話少說,交錢放人放車,沒錢就靠馬路邊上拿錢來贖。”
從設卡建站到現在,四年多來扎手角色遇見過不少,可確實沒一輛車漏過去。即使是聞山數一數二的缺德手下運輸公司的大卡,也照樣談妥了每年交給聶二一定數額的管理費。所以檢查站的人說話底氣十足,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圍觀人等議論紛紛,無非都是爲那幾個異地車牌的小夥子捏一把汗。果然,那個態度強硬的主事人一聲口哨,後方又氣勢洶洶地涌上來數個彪形大漢,手上抄着鎬把,消防鍬,虎視眈眈立在最後,大有不交錢就留命之勢。
被檢查的一方也漸漸耐不住了火性,言辭越發激烈,對方的親屬祖宗一應被稍帶上。也有人撥打手機,想必是尋求幫助。奧迪車旁圍攏的數名圍觀司機紛紛後退,一人罵罵咧咧地說:“趕緊的上車,這是要搞起來了!媽的,聞山有聶二活着的一天,這條道上就別想消停。”
巴思勤聞言眉頭緊蹙,此時他大概猜到幾分內情。這個檢查站距離潯峰山收費站不過一公里,此路段無論是轄屬聞山市交通局還是濟西省交通廳管理,都不太可能在如此近的地界建立兩個收費站。看衣飾打扮,那夥檢查人員極有可能是私設崗哨,並無正式掛牌。聽得圍觀司機們的竊竊私語,大概出自聞山一個叫聶二的人的手筆,達到壟斷貨運運輸行業的目的,從而瘋狂斂財。
巴思勤雖說熱衷權勢,但實務上他自認絕對對得住屁股下的位置和頂上的帽子。原因無他,他借勢而起,背景源自妻族,爲了發展進步,必須得做出成績,而且要比別人成績更好,更令人信服。所以他來濟西省十年,經濟繁榮社會穩定,官聲良好,民間對他頗多讚譽。
他稍一思忖,按上車窗,對前面的兩個人說:“老袁,儘量往側靠邊,我們看一看情況。小肖,你打電話,通知聞山市委市政府,叫魏傑和市公安局的汪建平來一趟。”
兩人領命,此時後頭車輛爲了避禍,紛紛後退,留下不少餘地。老袁正準備倒車,前頭兩派人馬已經一言不合,幹起架來。檢查站十多個身形矯健魁梧的大小夥子,人數衆多,被檢查的一方氣勢也不弱,一邊閃避着對方揮舞的武器,一邊跳上自己的車準備抄傢伙。
其中一人打開前方大卡車門,尚未撈着工具,身後一把消防鍬忽地掄過來。小夥子反應敏捷,似乎聽見風聲,往下一縮,避開那致命一擊,就勢在地上一個翻滾,爬起身就往奧迪的方向奔來。
這一下械鬥開幕,後面車輛也隨之亂了套。老袁有心想後退,可車龍像打結的繩索,再無退路。那人衝到車前,又是一個翻身,人在車前玻璃上橫掠過去,巴思勤一愕,一把消防鍬正正砸在玻璃上,冰花似的裂紋一片。
小肖急衝衝說完電話,望向巴思勤。外頭的喧鬧和叫罵傳進來,勢態已經惡化。注視奧迪冰裂般的玻璃前窗,巴思勤深鎖眉頭,凜然有威。看見他悄然闔首,小肖心中遲疑不決,只有他一人,如果控制不住現場,激起反抗,首長的人身安全該置於何地?
“小肖,勢態惡化下去會更嚴重。”
小肖微一躊躇,隨即當機立斷,打開車門,橫跨半步出去,伴隨一聲破空的槍響,衆人震驚莫名時,他大聲吼道:“公安廳執行任務,放下你們手上的兇器!”
與此同時,坐在附近小飯館剛剛吃完午飯的黑子將手機往兜裡一揣,順手拿了桌上一根牙籤撩了一下門牙。環顧滿桌子同事,嚴肅莊重地說:“潯峰山收費站發生惡性鬥毆事件,立刻出警。”
在他放下電話時,老樑已經站了起來,正正帽檐,對上黑子詭笑的雙眼,他也意味深長地笑起來。
輪到他們上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