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槍示警後,小肖一聲平地驚雷的大喝,現場立刻鴉雀無聲,緊接着他再一次重複,四下開始騷動。
被檢查站滋擾的那幫司機連忙扔下手中修車的工具,抱頭乖乖蹲在地上。而攔路劫查車輛的人員則紛紛丟了手中的傢伙,奪路而逃。拒捕的話有可能會吃到花生米,但是束手就擒的話絕對會蹲號子。聶二的人都是風裡浪裡混出來的,怎會不知道這關節。一夥人如鳥獸般急散狂奔,小肖事先就緊盯着帶頭的那個,當下再無二話,雙手持槍,託在車門上,一槍過後,那人應聲而倒。
逃竄的衆人連回頭也不曾,這一刻,不管誰捱了槍子,倒地的不是自己就行。小肖深呼一口氣,有心換個目標再次瞄準,可之前那個距離近,身邊又無障礙,他有十足的把握,此時現場太亂,稍一疏忽,有可能誤傷無辜的生命。
就是這一猶豫,身後警笛大作,想必聞山一把手和分管治安的市長局長們接到通知,立刻奔赴而來。小肖暗自讚了聲:神速!
出乎意料的,來人並不是他預想中的領導人物,只是110。
巡邏車一併四輛停在彎道最尾端,一時突破不了擁堵的車陣,車上的警察全部下來列隊站好。個個威風凜凜,精神抖擻,隊列整齊有序。其中一人凌厲目光掃視全場,緊接着面向隊伍,呼喊警號分配任務。數秒後,四部車上十多名警察分頭而去,追捕四下逃竄的人員。行動間矯健敏捷,一看便知訓練有素。
爲首那人目光掃來,小肖嘴角浮起一抹讚賞的淡笑。同是公安系統,看那人分派任務的果斷和簡潔,以及全員追捕方向分佈的協助性就知道確是行家裡手。
目光相撞,對方也感到身穿便服的小肖同類的氣息,再看見小肖身邊眉目含威的巴思勤,那人立刻整了整警帽警徽,大步流星地走近前,在巴思勤身前兩步停下,一個剛勁的軍禮過後,他利落地彙報說:“首長,聞山市公安局治安大隊大隊長,二級警督區勝中,警號303XXX,向您報告!本市治安大隊一中隊接警後立刻趕赴現場,目前局勢進一步掌握中!”
此話並無虛言,巴思勤觀察周圍態勢,逃跑的人員基本被控制,可謂迅速有力。他欣慰頜首,贊說:“小同志,出警速度驚人,表現可嘉。但是……”
隨着一聲“但是”,巴思勤臉一沉,神情端肅地望向遠方,警笛再次遙遙傳來,不一會一列車隊出現在視野,轉瞬已到了車陣尾端。
紛紛下車後,衆人向這頭眺望,隨即行來。當先一人身型高瘦,五官清俊,匆匆撇開身後衆人,急行而至,滿臉敬畏與惶然,開口喚說:“書記……”
警帽下,黑子眯縫着眼,認得那人是魏懷源的爹,聶二的左大腿,聞山市市委書記魏傑。身後一身警服緊跟上來的,是黑子的頂頭上司,聶二的右大腿,汪建平。
平常即便與汪建平再多齟齬,此刻也不能亂了禮數。黑子一個敬禮,汪建平眼角餘光瞥見,擺了擺手,上前一步站在魏傑身側,臉色蒼白,額角汗水涔涔地說:“書記,我是聞山市政法委書記兼公安局局長汪建平,是我們工作失職,管理不力……我檢討,深刻檢討!”
汪建平是官場老手,摸準了絕大多數領導的心態,上來就先行開展自我批評,姿態擺到最低,領導即使怒氣幹雲,也不好多加責難。
不過今天似乎不太奏效。巴思勤肅着臉,神情喜怒難辨,對於汪建平的自我批評他不置一詞,目光掃視全場,觀察聞山公安系統的執法能力。
汪建平稍欠欠身,垂頭間與魏傑交換了一個意味不明的眼神。
此時,逃捕的檢查站人員除了被小肖一槍擊倒在地的那個,其他人盡數被捉拿回現場,拷在幾部大卡車門上。其他警員看守在旁,靜待領導發令。
巴思勤濃眉微蹙,轉向魏傑與汪建平等十數個聞山要員,語氣嚴厲地指示說:“檢討事後再說,現在先處理好當前的問題。所有犯案嫌疑人,一個都不能漏網!像這種危害社會安定,對人民羣衆人身安全,財產安全造成極大損失,影響極壞的犯罪分子,流氓惡勢力更要嚴懲不貸!”
一聽見“惡勢力”,魏傑等人頓時大汗淋漓,這一定性就不是簡單的流氓鬥毆事件,而是組織犯罪,後續影響與懲治手段都要嚴重得多。
魏傑婉轉問說:“書記的指示一定貫徹執行,只是……是不是先回市裡,這裡交給他們處理?”
巴思勤森然目光掃來,魏傑心跳陡亂,眼角餘光瞥向汪建平,暗示他處理得巧妙些。
汪建平心領神會,卻也暗自咬牙,看這動靜巴書記這是要動真格的了,他即便有心敷衍也不能。
汪建平來時已經被告知了來龍去脈,實在想不通巴思勤怎麼會悄然來到聞山,又怎會撞上這一單大紕漏。類似的檢查站在聞山左近要道口有數個,檢查站設立初期曾經遇見些硬角色,皆被聶二一一拿下。殺雞儆猴,聞山運輸行業敢怒不敢言,近幾年檢查站的行爲逐漸形成慣例,可謂坐享其利,日進斗金。
汪建平方纔接到聶二電話,話裡話外的意思是暗示他將雙方人員一併拿下,扣個鬥毆的帽子,關押進拘留所,等勢態平靜後再悄無聲息地把聶二的手下釋放出去。
他再三斟酌,這一步棋着實難決。可如果不這樣辦的話,聶二被牽扯出頭,光棍品性一發作,大家都沒好結果。
汪建平心念急轉,當下做出取捨,擺出公正嚴明,凜然不可犯的姿態指示黑子:“把嫌疑人全部帶回市局,另外,也把另一方人員一起請回去做筆錄。”
說話間,已經有警員正有條不紊地疏導車流,現場秩序恢復井然。黑子悄眼瞥見巴思勤面色和緩了些許,心中暗道不好。他與汪建平共事數年,早摸透了汪建平行事習慣和袖裡乾坤的伎倆。所謂“請”去做筆錄,冠冕堂皇的理由下實則是心思險惡,進去了就被掌握了主動權,是辦是放全在汪建平上下嘴皮間,想出來可真不易。
幾個上級大領導在前,黑子沒有資格辯駁質疑,說了聲“是”後他回身,輕聲交代老樑:“把其他的車輛牌號全部記錄下來,備着到時候作證供用。”
老樑點點頭,也不多問,自去辦理。
這一番忙碌,雙行道上已然恢復暢通。巴思勤緩緩點頭,算是肯定了他們處理的結果,然後吩咐說:“回市裡開個緊急常務會,我想聽聽你們針對聞山治安現狀的詳細彙報。”
省委一號車前窗玻璃被砸裂,只能留在這裡等拖車到來。衆人恭送巴思勤先行上了魏傑的座駕,這才互相對視了數眼,神色心事各異地回頭上了自己的車。
汪建平上了自己座駕後,隨即撥通電話破口大罵:“兄弟,老子被你這麻煩搞得現在一個頭有兩個大!你孃的養了一堆窩囊廢,睜眼瞎,那麼大一部黑殼子奧迪,掛着一號車牌看不見,硬生生地往槍口上撞。草蛋的,惹的對頭也都是狗孃養的,牙口又狠又深,不帶喘口氣的。小黑狗來得居然比我還快,我問你,是不是你手下被人放了老鼠不知道?”
而聞山一把手魏傑坐上另一部車後緊閉雙目,心中百般思量謀算。
巴思勤自上任就沒給人留過半分餘地,先是擠兌高書記退居二線,又借整改礦業資源擼了一堆人官帽子,徹底立起威信站穩了腳跟。雷厲風行的態度和手段,饒是他魏傑機謀百出,也應付得履薄臨深,戰戰兢兢。
這一回,上頭本有意上調他進原州市委,再提一級,也被巴思勤強壓着,理由是新市長需要地方管理經驗豐富的人帶一帶,送一程,實則等着坐看他魏傑與人相爭,巴思勤好漁翁得利。無奈他手段強硬,即使魏傑親家,常務副省長樑福毅力撐魏傑上位,最後也只能徒嘆奈何。
本就打算將他魏傑架上火堆上烤,加上檢查站的事情,更是師出有名,倘若處理手法稍微不慎,後果堪虞。
魏傑這樣想着,揉揉眉心,不由長吁了一口胸臆間的濁氣。實在無奈,也只能斷臂。
而潯峰山匝道口的黑子,默默注視一衆領導先後而去,這才撥通手機,嘆氣說:“兄弟,事是料理完了,可惜效果不太理想,和你預計最差的情形一模一樣。巴書記被他們糊弄過去了,現在回了市裡準備開常委會。我留在現場,按汪建平的意思,正要把雙方的人全部帶回局裡審訊。”
電話另一頭,姜尚堯手背撐住額頭,闔目思索了片刻,堅定說:“以巴思勤的位置和能力,他要是有心徹查不可能挖不出聶二來。別灰心,等着。另外,審訊那裡多花點心思,嘴巴鬆的不能放過,能撬多少撬多少,該堅持的一定要堅持。”
黑子明白那句“等着”等的是常委會的結果,此時此刻,該做的都做了,惟剩揭蠱。“這個不用說,哥這回什麼手段都用上,不信撬不出料。你等我消息!”
一直眉飛色舞摩拳擦掌,嘆息自己不能一睹現場熱鬧的劉大磊也歇了生氣,半躺着,許久後罵咧說:“媽的,都不是玩意!怨聲載道的大壞蛋大流氓居然還要勞動我們動心思搞他,費盡了力氣還未必有用。”
嚴關警告地瞥他一眼,繼續作沉思狀。姜尚堯燃起一支菸,深吸了一口,撥通手機:“光耀,信寄出去沒有?”
光耀辦事一向讓人放心,昨晚交代的事情已經辦妥當,姜尚堯聽得喜訊,壓抑的心情紓解了幾分,笑說:“那好,接二連三的,要的就是這個氣勢和時機。晚點過來吃飯。”
劉大磊與嚴關面面相覷,再望向王霸龍,也是一副納悶錶情,三人都不知曉姜尚堯安排了什麼後手。
這一等,等到月華初上,幾個人在賓館湊合着吃了一頓晚飯,再撥通黑子電話,出人意料的居然是關機狀態。
不停踱步的姜尚堯微一揚眉,隱隱意識到事有轉機。
不一會光耀手機響起,只見他神情突而凝重,隨即眉目舒展,最後按掉電話,掩不住喜色地對姜尚堯說:“市委劉副書記的公子透露了一點內幕,風傳巴書記在常務會上拍桌子發脾氣,嚴令徹查聞山附近所有檢查站。據說已經任命了軍分區何政委爲臨時工作組組長,在一個月內開展治安嚴打工作,誓要還人民羣衆一個穩定和諧的社會環境。”
姜尚堯停住腳步,凝視光耀的笑臉,然後他嘴角緩緩揚起,沉聲說:“看樣子,汪建平栽了。”
房間裡其他人立刻喜形於色,劉大磊一拍扶手而起,“這是真開搞了?”接着疑惑地問:“那黑子哥不會有事吧,手機關機?”
光耀解釋說:“別慌,黑子立身正,牽涉不到他。而且,就算是出動武警也需要公安機關配合辦案。我估計嚴打令一下,黑子就進工作組,不能與外界聯絡了。”
姜尚堯點頭表示贊同,“越防範森嚴越說明嚴重性。通知底下的兄弟們,最近兩個月把皮繃緊了,別惹事。我們再繼續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