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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約我去爬山,我在猶猶豫豫之中答應了。你呀,你在懸崖的邊緣還如此堅定地往前走嗎?你沒救了。你多給自己一些機會吧,人不只有一次開始,你將會迎來另一次美麗的開端。入夜兩點半,我翻來覆去地愣睡不着,我不敢確定F是否走出了未婚夫病逝的陰影。你們曾經有機會在一起的,也是你的猶豫讓F棄你而去的,然後F在幸福的終點站遭遇了人生最大的打擊,你敢說沒有一點點你的責任在裡頭嗎?你呀,想什麼呢?一些往事浮上來了,我想起了畢業初的那一年,F是如何地慢慢靠近我又慢慢地遠離我的。你曾經離幸福如此之近,但被你揮霍殆盡,你是個傻蛋,惡徒,和兇手。那時,你騎着車帶着F,F把頭枕着你的背,手扶着你的腰。你說,做女孩子要溫柔點。F隨即小綿羊般地衝你笑。你隱隱中聽到,“要是你不在了,我該怎麼辦呢?”我想,這是天底下男人最大的滿足了。你睡吧,你得養精蓄銳,明天要陪你認下的妹妹,F,從六和塔的山腳下向貴人峰進發。你真的沒有想法逾越你們之間的界限嗎?你們之間已經沒有障礙了,你可以重新開始的。你不能,你認她做妹妹了,她那麼親切地喊你哥哥。而且,你還有一個期待,你想知道瑩玉是怎樣一個人,你對和瑩玉之間的關係充滿想象,某種程度上說,你覺得瑩玉可能是療你心傷的那個人,儘管你都還沒開始跟她的發展。你呀,你的胡思亂想過於發達了,別把自己往泥潭裡拽,行不?迷迷糊糊之中不知何時入睡的。
清晨八點半,鬧鐘鬧醒了我,我起牀,叫了輛的士,準備在趕在九點之前到六和塔山腳下匯合。風和日麗,六和塔在太陽照耀下如豐碩美人般端莊淑賢。錢江大橋橫跨雄江向南伸延,據說,茅以升在大橋完工之時準備炸燬以阻止日寇南侵的,時下難民如潮,大橋未毀就先成輸送人和物資的生命線了。1937年,茅以升看着塵煙滾滾的日寇騎兵團進逼錢江北岸,親自點燃了炸橋的引火線。“鬥地風雲突變色,炸橋揮淚斷通途,五行缺火真來火,不復原橋不丈夫”,直至抗戰勝利以後,茅以升方纔受命重建大橋,如此,這條巨龍在歷經風雨之後雄立至今。人的命運何嘗不是如此呢?你必須堅強!那時,或許只要你勇敢一點點,你幾乎可以攜着她的手步入禮堂了。帕慕克說過:“我努力地試圖記起她,但終究發現,無論你多麼愛她,人是會漸漸地忘卻那張久未見面的面孔的。”或許是的,你將會漸漸地淡忘她。你說,你要嘗試迎接新的風雨,儘管你不知終點站將在哪裡。你可以嗎?我問自己。F打電話說打不着我,我回答了我的方位。F攜了八歲大的小侄女同來,小鬼結結實實的身板頗引路人關注。F說,小傢伙坐車經過兒童公園時就鬧叛變,說要進去玩。我笑而不語。約定同來的Q遲到了,說坐車過頭了一個站。我們笑他這麼老資格的一個老杭州了還如此莽撞。我和F除此以外卻好像沒有更多的話題了,我不想惹起F傷心的往事,F也不願提起我的不快之事。我藉口說要買水離開了一小會。
Q拎着一個紙袋不緊不緩地走過來了,F說,該死的Q,您老的面子還真大哦,就召集了這麼兩口人,我們不響應的話,你這登山隊不就成光桿啦。Q頗爲難爲情地說,他們都有貴幹,我沒辦法啊。F說,是啊是啊,就我們這麼幾口閒人。我添油加醋,說,你還有玩牌的打算哩,現在三缺一了,總不至於拉這個小鬼湊數吧。Q搖手求饒,轉而問小鬼,雯雯,你會玩不?小鬼搖頭。F說,她會玩過山車海盜船。Q再也招架不住,提議向前進發。
你有些心寒,你記着你初次與她登寶石山時的幕幕春光,你時時拿着她與其他女人做比較哩。你可不可以忘掉一陣子,暫且拋下一些歡樂給這兩側的溪澗呢?你呀,如此扭扭怩怩的,只是徒添愁緒罷了。好了,不去想了。我想,即便她好到天上去,即便你曾經離她多麼的近,此刻你必須忘掉,如這耳旁掠過的鳥語花香,你朝前看去,你看到更多的花色。Q跑在我面前逗小鬼玩,與她玩打仗的遊戲,如此迎得她一路歡笑。若非如此,小鬼一聲哭泣,說累了,堅決不爬山了,我們反而要煩死了。我和F並步跟後,邊吃着棗子邊向前走,隨手將核往草叢裡一丟,就說是在到處播種哩,明年這個時候來摘棗子哦。一路上倒都是緩坡,杭州的山坡都海拔不高,不陡,但都帶着一個極其詩意的名字,如寶石流霞、雙峰插雲、吳山天風等等,今天的目的地叫貴人峰,號稱杭州罕有的高峰了,海拔也只有200多米,登貴人峰,南望錢塘江,或是北眺西湖,堪稱收杭城美景於眼底。沿西麓下山,即是西湖名剎虎跑寺。如此臨仙之境,不愧貴人之名。小鬼的體力是是驚人,一路沒停地與Q玩着,沿途摘下莖類植物,剝除葉子之後,就是一把利劍了,玩折了,就嚷着要換武器。F說,呵,要是沒有Q,怎麼把她騙上山來哦。我說,你背啊,你怎麼當姑姑的?F說,八歲大,七十多斤哩,要不你背背看?我說,纔不,我都快走不動了。我纔想起,我急着趕來匯合,早飯都沒吃的。你呀,確實需要有個女人照顧了。
不覺已走了兩個多小時,貴人峰登頂還需爬過一個緩坡。小鬼一看還要爬坡,馬上說不幹了。F說,那我們往回走好不好?我在旁笑,這時回去,還不如往前走呢。小鬼沒有多說,又被Q騙着往前走了,繼續與他玩着打仗,Q裝着落荒而逃的樣子,才把她哄到了頂峰。這是一座二層樓高的山巔之亭,遠遠的在山下就能看到它高貴地挺立了蔥綠的頂上。這時,我們到它的腳下了,我們仰望它卻不再覺得它神秘,反而看到了它的種種缺陷,孤峰孤亭,然而並不精緻,青石橋的倚欄圍了一週,沒有更多的雕飾,彷彿到此就是爲了觀看遠景的。沿着鞋痕斑斑的木梯上樓,倚欄換成了木質材料,傷痕累累地刻着“到此一遊”,我再無興趣關注它的內部裝飾。只得遠觀,恰如你的愛情,我暗暗地說。亭中有十數人,此時多在補充飲食,一享山頂席席涼風,坐看遠江近湖。小鬼倒是高興得緊,吵着要拿手機拍照。我掏給她,她卻搶到一邊玩手機遊戲去了。我和F相視而笑,繼續着吃棗播“種”的計劃。
你是從天上來的嗎?我的耳中響起一個聲音。你和她無話可說,時常在天氣問題上喋喋不休,她又說你了,你是天上來的嗎?你響應她說,你才知道啊,我是個半仙哦。她努嘴一笑,你就連魂都沒了。可是你恨自己,你爲什麼找不出一個話題,來逗她開心呢?有人說,保持婚姻甜美的最大秘訣,就是永遠保持戀愛的距離。你還未獲取她的芳心,你就已經丟掉浪漫情懷了,虧你還自視文人呢,更別談修成正果了。你爲什麼不能像個魔術師般地“大變活人”呢?F打斷了我的走神,F說,你又發呆了。我說,沒有啊,我在看錢塘江流呢。F嘻笑,你騙人。我轉身看到Q在另一側的倚欄上靜靜看着盆景一般的湖面。我說,你看Q,這時他安靜得倒真像個大師哩。F說,本來就是,我們不是都喊他大師嗎?我說,他的心態多好,不像個四十歲的人吧,沒有他你今天怎麼照顧小鬼?F說,那是,預謀好的,誰叫他有當孩子他爹的經驗呢,你不知道哦,最近他好像想起來有個女兒了,每天晚上都要早早回家去陪女兒了,還說要到學校開家長會哩。我知道,Q是很熱心於工作的,常常要在單位里加班很遲纔回家,我們說他是不是忘了自己還有個女兒。我說,人家對女兒好,你連這都要說,你到底想怎麼樣嘛?F說,不想怎麼樣啊,這以後想找個人吃吃飯什麼的,不是少了口人嗎?我說,有我就行啦,反正我空着,嘴還饞着呢。心裡突然略過幾絲苦苦的味道。F冷笑了兩聲,嘿嘿。
我想,你就沒有想法跟F重燃情火嗎?你真的當她是妹妹嗎?我討厭這個想法,儘管F現在依然溫柔如故地近在你身旁,她可不是對誰都這麼溫柔的。你也承認,現在,你和F都是孤獨的心靈,你們相互瞭解,在最難過的日子時相互安慰,即使你們真的要走在一起了,也不能算是衝動的決定。我對自己說,你不可以這樣胡思亂想的,你和她已經錯過戀愛季節了,她是你的妹妹,你必須珍愛這個妹妹,你需要給她關心而不是愛情。
下山用了將近四十分鐘,小鬼吵了很久,說要去兒童公園,最後F答應她明天帶她去玩才罷休。Q說要到虎跑吃飯,打了定座電話,定不到位置,只好作罷。我說,累嘍,我們還是進市區吧。如此,我們匆匆地踏上了回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