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她衝過去,卻又站在那裡,任電話響着。
彷彿從此岸看到彼岸,她可以舉步到達。
從此從泥沼裡脫身,過上幸福的生活。
拿起聽筒,去接電話,喂——
聲音因爲激動乾澀。帶着微微的顫抖。
如月,今天有點忙,所以中午沒給你電話。
沒關係。
一諾一開始就給她解釋,她立馬告訴他沒關係。
一諾,我有話對你說。
恩,你說。
你有沒有女朋友?
再一次問他,如果有女朋友,還是沉默的好,總不能打攪人家的幸福,搶人男友的事,她做不來。依稀記得他說現在不敢愛,但是希望再次確定。
恩,沒有。
電話那頭的一諾一愣,心裡跳了一下,卻難以置信一般。
如月沉默。
拿着電話的手在微微顫抖,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跟人表白,她從來不曾經歷過。要知道一直都是男孩子追她啊。
不過,真的不能錯過啊,也許是唯一一個。愛不就是一種感覺嗎?很荒寥卻很真實。
我做你女朋友好不好?
她的聲音很輕,如蚊子叫,說完非常的擔心,怕他聽不到。
攥着話筒站在那裡,手心裡出了一手的汗,第一次能夠體諒那些表白的男生,平時看他們好像隨口而來的我愛你,做我的女朋友好不好,現在想來,應該也是蓄了許久的勇氣。
我做你女朋友好不好?……
彷彿有無數的回聲,在一諾的耳邊輕輕的相問。
他笑了起來,臉上卻是苦的。想如月真的是個孩子,一個估計是從小看多了瓊瑤亦舒的小說,憧憬浪漫的孩子。
不好。
他極快的回了她。心裡不好受,可是知道自已給不起,還是早點拒絕的好。
如月一愣,自已微微笑了笑,心裡有點酸酸的,沒想到第一次表白就遭拒絕,她真是發大了。
沉默在那裡,眼裡有了委屈的淚。
一諾也沉默在那裡,想着要不要掛掉電話。
一直等在那,看她許久不曾說話。心裡竟然痛得厲害,難受至死,這種感覺他從來不曾有過。
爲什麼不能,你不是說你沒有女朋友嗎?
是沒有。
那爲什麼,你很討厭我,你都沒見過我。
抱着希望,一遍遍的追問。以前總笑那些被拒絕的人沒骨氣,被拒絕後還要一遍一遍的問着爲什麼。可是今天到了自已,終於明白過來,實在是到了那一步,真的做不到灑脫的放手,原來愛是這麼折磨人的事。
不,我不討厭你。
他苦笑,真是傻丫頭,要是討厭,怎麼會不停的打電話過來。
不想她傷心難過,試着解釋,希望她明白。
如月,我真的是黑老大,我跟你講的所有的故事都是真的。我配不上你,我怕我給不了你幸福。你年輕漂亮,大學沒畢業,你完全可以找到一個比我好千倍好萬倍的和你匹配的男孩,一樣的大學生,在陽光下生活的人。
輕輕的安慰,在心裡對自已道,如月,如月,如果一切可以從頭來過,如果我知道在今後的生命裡會認識你,我不會走到黑道上去的。只是現在已成定局。
可是沒想到,如月卻突然發了話,對他道,沒有人,除了你。我不是犯花癡,一諾,我是真心實意的,你聽我說——
她急急說出,說到這裡卻語塞,久遠的故事一下子撲過來,又看到了那一幕,極其安靜的校舍,在極度的恐慌中,沒有一個人出來幫她。
一諾,我們去上網好不好。我說不出來,我在網上告訴你。
好的。
如月便匆匆掛了電話,往網吧走去。
她第一次有了傾訴的願望,因爲只有這樣,她才能留住這個讓她不害怕的男人。
坐在電腦面前,急極的敲擊着鍵盤,回憶像潮水一樣涌了過來,她彷彿突然穿越到五年前,重經那一幕。
那一年,她十六歲。讀高二。暑假補課,中午怕太陽曬,便在學校食堂裡吃完飯,在教室裡睡覺。班上的同學分爲兩批,一批住校生,一批住家的。如月平時在家裡住,因爲中午沒回去,就只能睡教室,其它住校生回宿舍睡去了,回家的也回家了。只有她一個人,吃完午飯,吃着一隻甜筒冰淇淋,穿着白裙子和涼鞋,慢慢地走回教室裡去。教室在頂樓。
教學區和宿舍區分開,如月走進教學區,從小門裡進去,突然覺得異常安靜,剛纔放學時還人流涌動,現在整個校區竟然看不到一個人,她回頭望了望那個聯接着校區和宿舍區的小門,小門已經合了起來,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掛上了一把銅鎖,如月望了望四周,整個校區好像只有她一個人了,可是她沒覺得出什麼,小小的心只擔心着下午的考試,能想到會發生什麼事呢,這所全市唯一的重點高中,都是全市的尖子生,全部都在專心學習。是聖殿啊。
她一個人慢慢走到頂樓上,鞋子踩在地面上,發出啪啪的聲音,聲音之大,彷彿整個教學樓都有回聲。如月無聲的笑起來,爲這個夏天午後的寧靜。
打開教室的門,回到自已的座位上,伏在桌子上睡覺。
不曉得睡了多久,聽到輕微的腳步聲。
她慢慢擡起頭來,尋着聲音望去,就看到一個男人站在教室的後門處,後門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關上。
男人笑着,慢慢的走上她。
如月擦擦眼睛,想看清楚那男的,是不是同學的家屬,再望一眼,卻恐怖的發現那漸漸逼近的男的裸着下體!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男人的生殖器。
又黑又大,像一根發軟的水管,在男人的手中噴着噁心的液體。
如月的腦中一片空白,知道自已在遭遇什麼。
她極快的望着四周,前後門都是合上的,也許被關上了,透明的窗玻璃關着,可以看得到外面,但是若是打碎玻璃跳下去的話,必死無疑,這是五樓的頂樓啊。
你不要害怕,幫我摸摸。
他一步一步走近她,隨着手的動作,噁心的液體噴向她,濺到她身上來,落到她冰涼的光腳上。
隨着距離越來越近,她因爲驚恐睜大的眼,第一次那麼清晰的看到男人的下體,那是那麼骯髒噁心的東西。又溼又黑,軟塌塌的,不時往外噴射着溼粘的東西。
你不用怕,幫我摸摸。
他慢慢靠近,如月一步一步後退,尋找着逃跑的路。
你不要怕,門我都關了,校區上了鎖,別人進不來,只有我們兩個。幫我摸摸。
如月僵在那裡,看着他越走越近。
這世上有多少女孩在童年少年遭受過性騷擾,事後多年,當如月已經完全走出陰影,在一個論壇看到類似的帖子時,仍然心有餘悸。一個女人,已經爲*爲人母,送着六歲的小女孩去上學。她說,我似乎已經很多年忘記這件事了,可是當我看着孩子走進教室,安然的坐在她的位子時,我站在門口望着她,一切都很正常,可是我卻突然覺得不安起來。
我走出去,走離教室幾步,又極其恐慌的跑回教室,憤怒的砸門,直到打開教室的門,看到我的女兒平安坐在自已的位子上,並沒有被老師抱着坐在講臺上時,我才安靜下來。我原以爲我忘記了,可是這一時刻,我卻知道,陰影將伴隨我一生,哪怕我已成年,生兒育女,我這一生,永不會忘記在我六歲入學時,我的班主任是怎樣把我抱在講臺上,藉着講臺的遮擋玷污我的。
六歲的經歷伴隨一生,而對於如月來說,十六歲那一場遭遇卻讓她在遇到一諾之前,一直害怕和排斥男人,害怕接觸,害怕看到男人的。一碰觸就直犯惡心。
惡夢一直糾纏。
從那次以後,她一遍遍告訴自已,從此以後,再也不讓自已一個人置身於孤獨無援的境地,不能相信陌生人,應該隨時到刀,在家裡也要關好門窗,不讓任何男人進來。
事後多年,當她爲*,再想起這件事,其實明白過來,當年那個男的根本就不可能**她,因爲他硬不起來,他只不過是一個陽萎的男人罷了。可是當年又怎麼知道,任着那汁液噴射在她身上,凌辱長達一個多小時,直到逃無可逃,止不住尖叫起來。從來沒有過的高分貝恐怖的叫聲。那個男人突然憤怒,一把推開身邊的桌椅,從後面跑了出去。
如月也往反方向跑,拉開前門,沒命的往樓下跑,穿着白裙子,光腳穿着涼鞋,一路狂奔,一直跑出校區,跑到宿舍樓,倚着宿舍區的鐵門在那裡抹淚。看到房裡的保安,才覺得安全了,保安走出來,問她怎麼回事,她卻只渾身發着抖,什麼也不能說。十六歲已經知道羞恥心,她不能說出去。
一諾,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害怕別的男人,可是雖然沒有見過你,我卻作夢,夢到你,我並不怕你,渴望和你在一起。
如月在網上告訴他。
電腦那端的一諾突然心疼,想起如月的那些漫畫,才明白,她果然有着心事。原來遭遇這樣的事情。
我不知道爲什麼獨獨是你,是你給了我從來沒有過的安全感。我沒有見過你,卻很親你,我碰到的唯一一個想親近的男人。
你現在知道了吧,我爲什麼說我以後要考研考博呆在大學裡作學問或者作尼姑,就是因爲我一直找不到這樣一個男人,我一直沒有找到,直到碰到你。所以,我不是開玩笑的,我是真心誠意的。
就像你說的,你九歲就老了,我十六歲那道坎過不去,這些年一直活在那件事的陰影裡,我一直很努力,可是就是過不去。也許只有你。所以,我不想放棄。
丫頭,我是黑老大,我自已陷身泥沼,我不能把你拉進來。陰影只是一時的,會有個男人幫你度過去的,我不能讓你下輩子活在危險中。
他嘆了口氣,心是這樣的疼,從來沒有一個女人讓他這樣心疼過。可是他只能這樣,想去保護呵護她,卻知道自已不能夠,沒有資格。
你不喜歡我嗎?……
你是黑老大我不怕,我要的只是現在,我不管未來……
你爲什麼不說話?你是喜歡我的,我感覺得出。
我下了,以後不給你打電話了。對不起。
他毅然下線。
留下如月一個人在那裡發怔,眼淚落在鍵盤上,在熱鬧的人羣裡,沒有人注意到這樣一個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