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如月坐在那裡。
她想了許多。在十六歲之前,很小的時候,就渴望着長大後嫁個自已愛的人,過上幸福恩愛的生活。
如月的父母很恩愛,從來不曾爭吵,如月小的時候,父親每次出遠門,如月的母親都要去送他,一直送出很遠。每次回來,她的母親也總是圍着圍巾,走出家門,到路口去接他。而她的父親每次回來總是帶許多禮物回來。小時候,如月以爲是爸爸疼她帶回來的,長大後,才發現並不全是爲了她。他最愛的人,仍然是她的母親,幾十年如一日。
受着這樣的影響,如月一直渴望自已長大後也碰到這樣一個相互深愛着的人,這就是爲什麼,在十六歲遭遇性騷擾,心裡和身體有過不去的坎時,她仍然不曾放棄。一次次絕望,卻一次次更加堅定的尋找。
仿如溺水之人,在惶恐不安中撲騰掙扎,哪怕已經嗆了水,生之無望,卻仍不曾放棄。
而不知實情的如月的父母,因着自身生活的平靜幸福,對如月的要求也是在附近的城市讀大學,然後畢業後回到他們身邊,找個本地男人嫁了,然後像他們一樣過一生安定平穩的幸福生活。
只是事實並不如料想。
一諾是唯一不害怕的男人,她怎麼能就這樣放棄。
從小的渴望浮上心頭。她嘴脣咬起來,做了決定。
在百度裡搜索,長沙,張一諾。
一條一條尋找着有用的信息。
搜索的結果有五頁三十多條,原來在長沙叫張一諾的人有這麼多。
她又加了個關鍵詞進去,長沙,張一諾,江蘇徐州,手機號碼。
搜索結果出來,這次排除了一些,有十多條。
她拿出紙和筆,把那些信息記下來。
是的,古有孟姜女千里尋夫,她也要去找他。
有大學同學錄,叫張一諾的。
她搖搖頭,雖然明知不太可能,也把他記下來。
有小學生叫張一諾的,江蘇徐州的。她搖搖頭。排除掉。
有湖南氣模叫張一諾的,有長沙市中級人民法院法定代表叫張一諾的。
她都一一記下來。
看到一條,湖南明達電信公司,總經理張一諾。
她心中微微一動,依稀想起,第一次和一諾說話時,他說過的,他現在在長沙開公司。
她把那條信息點開。
是一個做得相當不錯的電信公司網站。網頁分作幾大版塊,公司新聞,行業動態,文化活動,招聘啓事等等。
如月在網站上瀏覽着,心裡開始不安。
如果這個老總真的是天天給她打電話的男人,那麼,她去找他,會有結果嗎?
能做出這樣網站的公司應該也不是皮包公司吧。如果真的是上規模的行業巨頭,張一諾應該是名副其實的大款,這樣年輕的大款,不知有多少比她漂亮的大學女生願意伴呢?
她去找他,會不會自討沒趣,得人笑話?
她繼續在網站上查找着,唯一看到張一諾的字眼的是在公司簡介裡,淡淡的幾個字總經理,張一諾。不像其它集團公司網站,老闆總是如同偉人明星一樣,把大副照片貼在網頁的顯眼處。
如月從網上把地址抄下來湖南省長沙市八一路七十二號明達大廈。
心中忐忑,又安慰着自已,不一定是這個人。
她只是需要一個理由說服自已。不想留下遺憾。
做了決定,便起身,給一諾留下信息一諾,我決定去長沙找你。你可以選擇不見我,但我會一個一個找下去的。
字一個一個敲下去,手指按下去,彷彿不是鍵盤,而是心,一個字一個字,把堅決打入到心裡。
然後發送過去,發送框依然是黑白,他果然下線了。
如月卻不管,直接回去收拾了,往長沙去。
長沙並不遠,一個小時的車。她可以早上去,晚邊回學校。
一天一天找下去,直到把所有相似的人都找到爲止。
一個勇敢堅強追求幸福的女孩,她相信老天不會待她如此薄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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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沙八一路,明達大廈三樓。
一個女人正倚在前臺,從後面看不清長什麼樣,穿着黑色的職業套裝,遠遠望過去,身材窈窕。
李小姐,找你們張總?
一個胖胖的中年男人慢慢走過去,倚着前臺。
背對着的女人轉過身來,是一張美麗的臉。只是臉色過白,面容憔悴,像古美人的畫,卻是用皺皺的白色宣紙畫就。
她叫李靈,是明達電信公司的前臺。
李小姐,怎麼不認得我啊?
胖男人讒着臉,仍倚在那裡開着玩笑。李靈微微紅了紅臉,連忙堆上笑道,怎麼不認得,姜總啊,你跟我們張總可是老朋友。張總在辦公室呢,我帶您過去。
她連忙在前領路,姜總在後面慢悠悠的走着。時不時和她開幾句無傷大雅的玩笑。諸如又變漂亮了,只是看上去怎麼憔悴,是不是想人想得,難不成你在想我?之類。
這位姜總叫姜澤恆。是長沙捷達電信公司的老總。2003年的電信市場,電話卡盛行,小靈通還未出現,手機電話又太貴,許多人都是通過購買電話卡在外面的I公共電話機上打電話。
什麼20,200,300,I各種電話卡盛行。
長沙整個電話卡市場就由明達,捷達,和天信三個私人電信公司壟斷。目前三個公司三分天下,呈鼎立局勢。一諾有打算一統天下,另外兩家何嘗不是,但是目前的局勢。誰也不敢貿然行動,誰先行動,另外兩家絕對合作起來對付。聯縱抗橫,商戰中的三國。
所以現在只得互相較着勁,表面上又各自以老交情交往着。誰也不讓誰,誰也不得罪誰。
明達老總是張一諾,捷達是老薑,天信是個女老闆,叫沈紅。
一諾是後起之秀,老薑常在他面前感嘆,後生可畏,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
老薑四十開外,一雙兒女,都送到國外去讀大學了。和髮妻也已離婚,但仍住在一個屋檐下。做得一手地道的湖南菜。是農民出身,當過兵,打過工,做過廚子,跑堂,三十歲做生意翻了身,年輕時吃過不少苦。所以到了這把年紀,除了用心做好生意,其它的時間就是用心享受了。
整個人白胖,大腹便便。常對人說,你們看我這身胚,也知道我燒得一手好菜。
在如月讀書的大學包養了一個大學女生。年紀相差二十多歲,但也你情我願各取所需。
此時,老薑已經走到一諾的辦公室裡。
李靈招呼了茶水,就退了出去。
張總,我看李靈這妹子喜歡你呢?
老薑抽起煙,開張一諾的玩笑,人家主動投懷送抱,好歹也是個美女。呵呵。我當年——
一諾笑笑,說道,我沒你本事啊。
張一諾坐在那裡,後面是藍底白花的窗簾,捲上去一半,他穿着黑色的大衣,整個人靠在沙發椅上,在落進來的陽光裡眯着眼睛。
不是好看的男人,但是絕對算不上難看。身材高大,整個人消瘦,留着乾淨整齊的平頭,臉上五官,恩,分開來看,是很精緻的五官,雙眼皮,大眼,鼻子嘴脣也不難看,臉部線條也分明,但是五官湊在一張瘦削的臉上,卻不好看。剛看到他的人,一般都會疑惑,明明挑不出長得錯在哪裡,爲什麼會覺得不好看。只有相處久了的人才會明白,他之所以難看,是他經年累月一個固定的神情造成的,眼神冷漠,嘴角下垂。是冷酷到極點卻帶着淡淡悲苦的神情。極少笑的男人。笑的時候也有,比如對着老薑說話的時候,但是明白人都知道那是怎麼回事,他有時候對着面前的人堆滿笑,說着客套話,心裡卻恨得要死,恨不能拿把手槍將之打得腦袋開花。
生意場,古來如此。
張一諾陪着老薑聊着。老薑來找他肯定有事,但是他不提,他也沒必要問。無事不登三寶殿。等在那好了。
老薑卻一直聊着天。
不喜歡李靈,恩,她不小了,配不上你。我有個侄女,長得挺漂亮的,現在在北京讀書,什麼時候介紹給你們認識?
算啦,我有女朋友了。
哪個?怎麼不帶給我看看,我請你們吃飯啊,按老交情,她也應該叫我一聲老大哥吧。
恩,她還在讀書。有時間再說吧。
一諾自然的想起如月。本是嫌麻煩無意編出來的話,卻仿如一根絲線,扯出了自已的心聲。
哈哈,跟我們家敏敏一樣啊。對,對,咱哥倆口味一樣,還是大學生好。
一諾帶着笑,不再多說話。
老薑如同一個話匣子,在那裡提出話題轉移話題,滔滔不絕。
都是侃家,一諾當然陪着他東南西北的亂侃一通。
聊了兩個多小時,竟然站起來說,我想我家敏敏了,張總,借你的車,我們一起出去吃頓飯吧。
張一諾點點頭,說道,你要車拿去開就是。我還有事,不打攪你們兩個人的世界。
哈哈。不是兩個人的世界,我答應她,請她姐妹吃飯的。她們有同學想要認識你呢。敏敏見過你,回去跟她同學談起你。去吧去吧,大學女生多好啊,又美麗又清純。走吧,你不去敏敏到時怪我。給我面子吧。
一諾無法,應酬從來如此,陪着客戶去叫雞,事後付錢的事都經過,這點算得了什麼。老薑現在還得罪不起。再說他今天來到底打什麼算盤,也搞不清楚。
只得站起,把公司的事關照了秘書幾句,從車庫裡開出車,和着老薑往X大開去。
那個大學有如月,心裡微微動了一下,有了念想,也許能夠碰到那個丫頭,雖然從來不曾見過,但總是感覺,要是碰到了,肯定能夠認得出來。
他卻不知道,如月已經到長沙來找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