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08
【1】【行宮馬廄夜內】
日夜之交,微雨還在落下,守衛的一列親兵持戟走過馬廄。
馬廄昏黃的燈籠光映出了細細的雨線。
蕭定權的錦韉白馬正在閉目休息。
摸入馬廄內的腳步聲。
甲os:真是這匹?
乙os:千真萬確,東朝騎來的。
一陣躁動,似乎是在馬身上動了什麼手腳。
甲os:夠嗎?不夠就再加一根。
甲os:夠了夠了,這鞍子怎麼裝不上去了……
白馬突然睜開了眼睛,開始嘶鳴。
廄外侍衛呼喝os:什麼人?
甲乙二人黑影從馬廄後方匆匆離去。
侍衛甲乙進入,白馬已經恢復了平靜,在燈下睜着一雙溫柔無辜的長睫毛的大眼睛。
侍衛甲無奈地搖頭,他摸了摸白馬的鬃毛。
侍衛甲:今晚上怎麼四處不太平!
侍衛乙:是招箭班的那羣小子,換個衣服又喊又叫一晚上,什麼眼前光的差事能狂成這樣——給人當箭垛子,求着老子都不去!
侍衛甲:沒人求你,沒事快走。
侍衛乙打了個呵欠,望向廄外的天色,天要亮了。
【2】【行宮射獵場日外】
幅員遼闊的行宮射獵場。
三面已經用彩帛做成的一人多高的布幕圍住。
布幕的盡頭,幾株高大的柳樹。
雨已停,草地和沙地上尚有水跡。
宦官們在搬動一二場需用的靶子。
案上籠中白色的鴿子顧盼着,發出咕咕的聲音。
鴿子躲閃着,還是被一隻手抓走。
用作第三場靶心的描金大葫蘆被分成了兩半,往裡裝入鴿子,再用金扣合上。
宦官首領來回走動、催促:手腳快點,天要亮了。招箭班的人也要過來了!
【3】【京衛天長營大營夜外】
招箭班的年輕近衛們身着軟甲,站成一排。
着錦衣的呂翰站在他們面前。
呂翰:中書令擋不住,還有我!我要擋不住——
招箭班齊聲:屬下唯將軍是瞻,誓死絕不離京!
近侍甲向呂翰遞出了一柄類似匕首的東西。
呂翰將它插進了靴筒裡。
呂翰:營裡面準備好了嗎?
近侍甲:屬下在場外待命,等着將軍的消息!
呂翰看看天色:走,兒郎行,跟我下場!
招箭班的衛士一齊,將紫色的錦袍披在了軟甲外。帶甲的胳膊穿過了錦衣的袖口。
【4】【行宮太子寢宮日內】
晨光清美,透過花窗。
一隻胳膊穿過了紅衣的袖管。
袖口被宦官甲束緊。
窗下,蕭定權在更衣。
小金冠,金帶皁靴,窄袖修身的紅袍。
王慎看看窗外:今天好日頭,正宜下場!
殿內餘人在王慎的示意下齊聲:小人等恭祝殿下得拔頭籌!
蕭定權:王翁,你這是在壓他們,還是在壓我?
王慎笑笑:冠禮都過了,今年也該殿下贏了。
蕭定權想起了什麼:總覺得少了什麼——逢恩呢?往年不都是他在我耳邊聒噪的嗎?
王慎:嘉義伯,早就過去了吧。
宦官甲:殿下就這麼輕裝下場,不帶軟甲去嗎?
王慎變了顏色:大膽!沒有特旨,御前帶甲等同謀反。你當差多少年了,還敢說這種混賬話?
宦官甲跪地:小人知罪!小人是第一次來行宮。
蕭定權:算了。陳內人,抹額呢?
王慎:蔻珠姑娘沒跟過來。殿下的抹額昨天試射時落在營裡,小人已經差人去取了。
蕭定權皺眉,看窗外。
王慎:陛下要移駕了,殿下先過去吧,拿到了小人親自送過去。
蕭定權往外走:你就是想去瞧熱鬧吧。
【5】【行宮射獵場日外】
身穿紫色寬衫,帶紫色抹額的招箭班,手持彩旗,以二十人爲一組,左右站在靶子的兩旁。
中間隔着空曠的跑馬場。
射獵場另一端已經擺好了十幾張獨立的條案,避風的隔障將這些給臣工預備的條案分隔成了相對獨立的空間。
居中高臺上是皇帝的御案,皇帝還沒有到場。
齊王、李柏舟、張陸正、杜蘅等人都已經在等待。
蕭定權的白馬和齊王的五花馬已經牽到,各自有宦官檢查照看。
李柏舟在自己的位置上盯着遠方的招箭班,和爲風振動的帷幕。
和蕭定權一樣裝束,穿黑袍,頭戴小冠和抹額的齊王,看着宦官在檢查馬匹。
各人懷着各人的心思,只有張陸正和杜蘅隔得很近,在說什麼閒話,間雜着兩句低聲笑語。
羣臣忽然都陸續停止了動作,起身某個方向躬身行禮。
齊王轉移視線,蕭定權已經從那裡入場。他不情願地站起身。
蕭定權環視,顧逢恩並不在場。
齊王:殿下在找誰?
蕭定權:大哥看見……
齊王:嘉義伯還沒有到。(笑)倒是殿下,怎麼光着頭就出來了?
蕭定權並不想解釋:哦?忘了嗎?
齊王:沒有管家娘子在,看來還是不成啊。
蕭定權:大哥說陳內人?
齊王笑:臣是說太子妃。
蕭定權想到了陸文昔,他的神情有一瞬怔忡,但是很快回過神笑了笑。
蕭定權:就算有,她大概也不會管這種事。
王慎託着紅色的抹額跑上。
王慎低聲彙報:說營裡頭亂紛紛的,昨天的人全不在,不知道誰收着,着實找了有一陣。——御駕還沒到吧?
蕭定權沒有在意他話中的細節,意指招箭班的親衛們:人不都到這裡來了嗎?
身高不夠的王慎舉着抹額有些作難:殿下,這——
齊王接過抹額:臣來吧——
蕭定權不習慣他的親近:我自己系就好,不敢勞煩大哥……
齊王無視他的拒絕:臣斗膽,請殿下折折節?
齊王手上的抹額被一人拿走。
顧逢恩:殿下,怎麼能隨便折節?
齊王笑:嘉義伯來,自然就無需臣效力了。臣告退。
齊王走回原位。
顧逢恩幫蕭定權系抹額。
蕭定權:哪裡去了?
顧逢恩:睡覺。
蕭定權:不是在賭氣?
顧逢恩:賭氣睡覺。
蕭定權:你沒惹是生非吧?
顧逢恩:我做夢惹事?別動!
蕭定權:今天在場這麼多人,你——
鼓樂聲一齊忽起。
二人擡頭,騎馬的皇帝帶着李重夔一行人上場。
蕭定權低聲:快,快。
顧逢恩手忙腳亂地幫他繫着抹額:殿下折折節?——杵着幹什麼,你蹲下點兒啊……
【6】【行宮射獵場日外】
鼓樂止息。
皇帝於馬上環視到場的臣子:侍立在一旁,距離自己最近的蕭定權與齊王。以及不遠處條案後站立的李柏舟、張陸正、顧逢恩、呂翰等文武重臣。
皇帝:戰事未靖,四方未平,修文尚武並重,這是朕的國策。——
衆臣齊呼:天子聖哲!
(切)張陸正向身旁的杜蘅低語:李刺史幾時回來的?長州的事拋開了嗎?
杜蘅蹙眉不語。李明安的首要責任是節制顧思林,他一時想不出皇帝突然招李明安回來述職的目的。
張陸正:拋得開嗎?
(切)皇帝:——春日射柳是祖制,今天召集在京年長皇子與諸位愛卿,是饗宴——
(切)李柏舟目光復雜地望着皇帝身後,馬上身穿常服的李明安。
然後望向皇帝,發現皇帝正在看着自己。
皇帝:也是比較——
(切)蕭定權和齊王的目光對接。
羣臣各懷心事,齊呼:天子萬年!
(切)李明安從近衛手中取過御用的弓,雙手捧給皇帝。
皇帝拒絕未接,翻身下馬。
皇帝走向御案:朕多年未張弓,就不用了。今天既然帶他們來,就且看(向二子揮手)兒郎們下場吧!
蕭定權、齊王:臣遵旨!
皇帝:呂將軍,你代朕,去驗靶。
李柏舟身旁,身穿錦衣的呂翰抱拳,然後做了個手勢。
他身後的旗手打出了一個旗語。
(切)遠方招旗班的親衛分裂,露出了身後豎立的第一場的靶心。
普通的紅心箭靶。
(切)皇帝轉而對二子:君子無所爭,必爭則爲射——太子先去吧。
(切)呂翰向己馬的方向走去,路過李柏舟。
一瞬地停頓。
李柏舟低語:果然有事,老夫會頂住,你也一樣。
(切)呂翰已經驅馳向招箭班的方向,雙腿一夾馬腹:當然!
(切)李柏舟望着他,嘴邊的一抹冷笑。
【7】【行宮射獵場日外】
蕭定權走近白馬。
(切)齊王低聲詢問站在一側的親隨:都準備好了嗎?
親隨點頭,視線投向了前方看似並無異狀的白馬:萬無一失。
(切)蕭定權一腳跨上了馬鐙,正準備翻身上馬。
齊王滿懷期待地看着他的動作。
(切)顧逢恩突然開口:殿下!
蕭定權停止了動作。
顧逢恩轉向齊王:臣請大王,和殿下易馬!
齊王一驚。
羣臣的注意力集中到了三人的身上。
齊王:爲什麼?
顧逢恩:殿下的馬,有問題——不合適。
齊王大驚:怎麼不合適?
顧逢恩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殿下的馬……和他今天穿的衣服不搭,不合適。
蕭定權一愣,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的紅衣和身旁白馬,再看看皇帝,低聲斥責:胡鬧什麼?
齊王:臣覺得……好看得很啊!
杜蘅忍不住撲哧一笑。
顧逢恩認真的:不好,不好。臣就是想看殿下騎黑馬的樣子。大王,願不願意成全臣呢?
齊王:臣的馬,性子烈,恐怕殿下騎不慣。
顧逢恩:殿下不會介意的——或者三局互換,只有第一局讓大王先乘白馬,也不行嗎?
齊王:……那是儲君的坐騎,臣不敢僭越。
顧逢恩的語氣轉厲:那殿下萬一乘白馬上場,出了什麼事,要算在大王的身上嗎?
蕭定權蹙眉:嘉義伯!適可而止!
顧逢恩沒有理睬他。
齊王:殿下怎麼會出事,……跟我又有什麼相干?
蕭定權疑惑地看看齊王,再看看顧逢恩,他明白了什麼。
蕭定權:逢恩,少胡鬧,你退下。
他翻身上馬。
齊王緊張了起來:殿下!要不然還是騎臣的——
蕭定權:不用了!大哥既然這麼篤定,我擔心什麼呢?
羣臣莫名其妙而感興趣地觀看着。
皇帝看着緊張的齊王,和一旁的顧逢恩,不發一語。
【8】【行宮射獵場日外】
蕭定權騎白馬,在跑馬場上驅馬,由緩至急。
馬鞍的特寫。
(切)齊王緊張地觀望着。
(切)蕭定權在急速時突然引弓。
(切)箭飛出。
(切)雁翅排立的招箭班,招揚着旌旗,兩隊迅速向中間匯聚,再度掩蓋住了靶心。
(切)蕭定權向齊王的方向驅馳。
馬鞍再度特寫。
白馬似乎突然受到了刺激,奮起前蹄嘶鳴。
齊王大驚:護駕!快去護駕!
(切)皇帝冷眼看着二子。
齊王的近衛已經出列近前,白馬突然又安定了下來。
(切)蕭定權馳回,安然無事。
齊王鬆了口氣。
身後傳來了呂翰的高聲報靶聲:獲!
兩隊再度分開,紅心正中的位置,插着箭。
蕭定權在馬上向齊王笑笑:讓大哥擔心了。
齊王尷尬笑了一聲。
【9】【行宮射獵場日外】
齊王已經上場。
蕭定權在觀看。
顧逢恩走近他,遞給了他什麼東西。
蕭定權展開手,掌心是兩枚鐵釘。
顧逢恩:放在你馬鞍下面的——本來我也該把他的馬蹄釘起掉兩根的,想想你的名聲,還是算了。
蕭定權:逢恩,你……
顧逢恩:我睡了一夜——在馬廄裡頭。是呂翰的人乾的,但看剛纔情形,是奉了尊兄的命吧。
蕭定權:呂翰?你怎麼知道?
顧逢恩湊近了他:我聽去幹這事的人說……
蕭定權皺眉,看了看場上的齊王。
顧逢恩向他舉起了一隻衣袖:你聞聞我這一身乾草馬糞味,你今天要是贏不了,對得起我嗎?
王慎在一旁點頭,表示贊同。
蕭定權望着他,笑着點點頭:知道了。
招箭班鼓譟的聲音傳來。
呂翰的報靶聲傳來:獲!
紅心的箭,也在正中。
蕭定權望去,皇帝在微笑。
一局持平了。
顧逢恩不屑哼了一聲。
【10】【行宮射獵場日外】
過渡鏡頭。
箭靶紅心上的箭。
馬上蕭定權放下的弓。
“獲”的報靶聲。
齊王臉上得意的神情。
【11】【行宮射獵場日外】
遠處的宦官,將早上準備好的裝有鴿子的葫蘆結系在了樹上。
(切)被宦官們擡過來,並排擺放,紅心正中的四個靶子。
暫時離場的蕭定權和齊王,已經站到了皇帝面前,對面互相一揖。
宦官站在他們身旁,托盤上放着金酒杯。
皇帝笑:不相上下,這兩年還是頭一次。去年朕讓太子努力,明安,看來今天,確實是有些意思了。
李明安看着蕭定權,再看看李柏舟,陪着皇帝笑了笑。
皇帝叩了叩案面。
陳謹捧出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黑漆木匣。
皇帝:昨天就說好了,這是朕給你們預備的賞賜,能者得之,就是不知道——合不合你們的心意。
衆人的目光集中在這個略顯神秘的黑匣子上。
齊王不掩興奮之態:陛下給臣什麼,臣就要什麼!
齊王取杯,飲盡了杯中酒。
皇帝哈哈一笑:那也得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看太子,肯不肯讓你。
蕭定權沒有碰酒杯,沉默了一秒。
宦官某低聲:殿下,是水。
蕭定權:陛下,賞賜——臣不想要。
顧逢恩蹙眉。
皇帝疑惑:怎麼?
蕭定權:賞賜臣不想要,但如果臣贏了,臣能否向陛下求,一個恩典?
皇帝:東西不要,那你想要什麼?
蕭定權的目光投向李明安。
(閃回)陸英:臣已將小女許嫁故人之子,她這次,就是去完婚的。(閃回結束)
蕭定權:李刺史——刺史膝下,有公子嗎?
李明安不解地:臣無子。
皇帝疑惑地看着他。
蕭定權點點頭,轉向皇帝,誠懇地:人——
顧逢恩無奈而同情地看着他。
蕭定權堅定地:臣想向陛下求——一個人。
【12】【盧府日內】
陸文昔的臉。
她身處盧世瑜的書房內,身側擺着山水翔鶴的屏風。
便服的盧世瑜坐在她的對面。
盧世瑜:李刺史,真回來了?
陸文昔:是。
盧世瑜:他沒回中央,就直接去了行宮嗎?
陸文昔:是,家父要小女將此事告知盧尚書。
盧世瑜有些憂心,但又要向陸文昔隱藏起這種憂心。
他點點頭:老夫知道了。(嘆氣)你父親的脾氣,還是那麼固執——不是因爲李刺史回來,老夫都不知道殿下,和你的事情。
陸文昔望着屏風沉默不語。
盧世瑜:此事還沒有定論,陛下的心意也未必不可挽回,老夫會再想想辦法。你父親那裡,我也會去跟他說。
陸文昔:尚書大人,小女,馬上會跟着李刺史一起出京的。
盧世瑜:怎麼,你對殿下——
陸文昔緩緩搖頭:只是小女的家人,更加重要。
盧世瑜嘆了口氣,看她一秒:那麼有件事,可否煩你在出京之前,幫老夫辦妥?
陸文昔起身:請尚書大人吩咐。
盧世瑜從文具匣中取出了蕭定權遺落的純金連珠私印,遞給陸文昔。
盧世瑜:遺落之物,煩你轉交物主。
陸文昔看着手中的印:區區之事,小女一定辦妥。
盧世瑜:這不是小事,要請你親自去辦。老夫擔心物主,失此遺珍(目視陸文昔的臉),或將抱憾終天。
陸文昔:是,只是不知道物主是——
家人甲走入:大人,有客要見大人。
盧世瑜:老夫已經在野,回絕就是了——
家人甲爲難地上前,低聲:可來的是——
盧世瑜一驚,對陸文昔:你且在這裡稍待,或者先往後園去走走。這個人,老夫不能輕慢。
他起身,陸文昔亦起身,目送他離開。
盧世瑜離開後,陸文昔的目光再度投向了那堵屏風。
屏風上蕭定權的兩句題詩。
(閃回)當日盧府,隔着這道屏風。
陸文昔:殿下爲什麼只寫了兩句詩?
蕭定權:因爲很多事,很多人,很多情分,無以爲繼了。——你有餘力的話,就代我補全吧。(閃回結束)
陸文昔的神思有些恍惚,她遲疑地拿起了筆。
但又再度擱筆。
【13】【行宮射獵場日外】
蕭定權的臉,堅定沒有退縮的神情。
與面無表情的皇帝對視。
皇帝突然笑了:太子這兩晚,是不是沒有睡好?
衆人未解,蕭定權有些詫異。
皇帝: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沒想到我家三郎,還是個情種——這到底是隨了誰?
不明所因,懵懂的羣臣也跟着笑了。
唯有王慎神情複雜地悄悄注視着皇帝,他是在場人中唯一略知帝后過往的人。
皇帝:揖讓而升,下而飲。喝完這杯酒,趕快下場去吧。
蕭定權:陛下,臣——
皇帝:準與不準,場後再論。
蕭定權愣了一秒後,飲酒:臣遵旨。
蕭定權和齊王一對視,一齊轉身,各自牽起了馬的轡頭。
上馬之際。
身後傳來了皇帝的聲音:既然太子提起來,朕跟他一樣,也有想要的人。要問問你的意見——中書令。
蕭定權蹙眉,兄弟二人都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腳步。
(切)李柏舟手持金刀正在切肉,聞言警覺地擡頭。
李柏舟看着李明安:陛下想要,什麼人——
皇帝指指李明安:長州要塞,責任重大。府軍年來供給外城,以致城內空虛。
李柏舟緊握着金刀的指節泛白,面色已經鐵青。
皇帝指指遠方的招箭班,口氣開始凝重:朕要他們。
蕭定權和齊王都停住了腳步,互相看了一眼,再度交換了一個彼此都不知情的神情,一起轉頭。
羣臣沒有預料到這個變故,視線集中在了帝相身上。
李柏舟:陛下,想調軍?
皇帝:不是想。朕已經擬旨,京衛天長營調撥長州,本次由長州刺史李明安一併引領出京。
李柏舟憤然:陛下!
皇帝挑眉:中書令?
李柏舟:京師與長州相隔千里,奔馳過遠,供給過長,不是久長之計。陛下要用人,不如就在長州附近民間徵召——
皇帝:戰事在即,朕要的是去了就能用的人。中書令可令兵部在京師附近民間徵召,補充京營。
李柏舟的口氣開始激憤:京營現在尚在整改之中,此時拔營恐怕不便!
皇帝:讓兵部把方案拿出來,到了長州,李刺史會接着整改。
張陸正低聲:這可比皇子射柳好看多了,是不是,杜侍郎?
杜蘅沒有回答。
李柏舟:兵者國之大事,陛下不論列不商議,不事先知會臣等,怎可倉皇間中旨決斷!(站起身)臣身爲宰執,要對本道聖旨,行封駁事!
起風了,場上的氣氛和一切動作都凝固了,只剩下旌旗烈烈的逐風聲。
蕭定權緊張地觀望着帝相間的對峙。
(切)獵場的另一頭,呂翰緊張而憤怒地盯着對面的情勢,雖然不能盡知,他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
呂翰對招箭班首領低聲:不想和家小分開死在野地沒人收埋的話,今天就跟着我——
招箭班首領拍拍胸口:屬下唯將軍之命是從!
風振起了獵場四周的帷幕,呂翰的目光投向了帷幕。
(切)另一端,皇帝和李柏舟仍在僵持。
李明安目視了李重夔一眼,李重夔微微搖了搖頭,表示時機未到。
皇帝:看來這人,朕是要不到?
李柏舟:臣只是,想請陛下暫緩施行。回朝後,臣會按照制度發起論列,屆時要看衆臣工答不答應,也要看主帥,答不答應——
皇帝:衆臣工答不答應,是將來的事。主帥答不答應,現在就可以叫他過來問問。
李柏舟冷笑:何妨。
李重夔點頭示意,旗手開始打旗語。
(切)呂翰看見旗語,朝地上“呸”出了一口帶土的唾沫。
招旗班首領:將軍小心!
呂翰在上馬時,摸了摸靴筒中中匕首狀的物品:怕什麼!
(切)氣氛仍是凝重的。
皇帝突然笑了,用手指叩了叩面前的漆匣:唯有能者得之——東西是。人,也是!(語氣轉厲)太子,站着幹什麼?!想要恩典,還不下場?!
蕭定權和齊王對視一眼,如夢初醒,都各自轉身向馬匹的方向走去。
遠處,對面的呂翰已經馳馬而來。
【14】【盧府客室日內】
一份流麗飄逸的千字文法帖在盧世瑜的面前展開。
盧世瑜不覺蹙眉:這東西,五大王是從……
他面前坐着的來客是趙王蕭定楷。
趙王:盧公不要見怪,我只是對公的書法無限傾慕。所以請託了文書庫的庫子,用公曆年的奏疏集字臨摹而成。
盧世瑜看着字帖,沉吟不語。
趙王起身,向盧世瑜躬身,誠懇地:我知道這不合朝制,如果是我孟浪輕浮了,還請盧公寬赦。
盧世瑜起身,避開他的行禮:五大王言重,五大王又爲何要向臣下執此大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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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王:盧公知道,我拜的並不是前任吏部尚書。
趙王誠懇地望着盧世瑜:從前盧公在朝之時,爲避嫌疑,我也不敢奢求公之青眼。今日公既然榮退,再無顧慮,可否容我從此以事師之禮,(再度躬身行禮)事公?
盧世瑜看着字帖,再看看臉上尚帶稚氣的趙王,似有所動。
盧世瑜:五大王垂顧多年,老臣感動莫名。
趙王似乎看到了一線希望:盧公……
但是盧世瑜收起了字帖,向趙王遞出。
盧世瑜:只是臣年邁,早已擱筆,不敢隨意誤人前程。何況臣的書法,原本不過是虛名。五大王想登文翰堂皇正道,還請奏明陛下,從當世名家中爲大王另擇高明。
趙王失望之極,緩緩從他手中接回了字帖。
趙王:看來還是我資質鄙陋,不能得公垂青……
盧世瑜搖頭:臣絕不是這個意思,五大王不要……
趙王忽然擡頭笑了:我會再努力,盧公府上,我也一定會再來拜訪。——今天,就先告辭了。
趙王起身。
盧世瑜喊住了他:五大王——
趙王止步,笑:盧公先不要明拒,我要是連着被拒兩次,就會妄自菲薄好久,怕是有幾天都睡不好覺了。
盧世瑜:臣不是說這個,臣是想問——往年射柳,五大王也去過吧?
趙王有些詫異:跟着去過。
盧世瑜:那五大王,今年怎麼沒有去呢?
趙王:盧公知道,我就是個添秤的角色。大概陛下覺得,今年有太子殿下和齊王就足夠了,我去了只會礙事吧?——有什麼不對嗎?
結合李明安的迴歸,和有意被排除在外的趙王,盧世瑜陷入了沉思。
【15】【行宮射獵場日外】
雨後的陽光清美。
投射在描金的葫蘆上,葫蘆反光,亮得像金屬。
以柳枝上閃閃發光的葫蘆爲目標。
蕭定權和齊王,時先時後,始終不過相隔半個馬身的距離,在向着最後目標急速驅馳。
齊王奮力追趕,他看看葫蘆,再看看太子,對於這個不大保險的距離有些焦慮。
(切)呂翰從對面越馳越近。
(切)齊王看見了呂翰的身影。
他突然調轉繮繩,策馬用馬頭的轡頭去撞擊蕭定權白馬的馬首,如是數次,終於將白馬逼入了和呂翰正對的跑道。
(切)迫近的呂翰和蕭定權,爲避免衝撞,不得不彼此勒馬。
齊王已經從一旁策馬而去。
呂翰的馬在蕭定權面前奮蹄。
風的速度和馬匹劇烈的動作掀起了他的衣襟。
兩人對面停止的一瞬,陽光下,蕭定權看到了他衣襟下露出了一道耀眼的反光。
一瞬間的盲區和安靜。
(切)白馬同樣受驚,振蹄開始奮力前奔,蕭定權無法安撫馬匹,手中的馬鞭在慌亂中墜地。
在飛馳的白馬上,白光的盲區中,腦內電光石火的信息開始拼湊。
(閃回)
王慎:一早營裡亂紛紛的,人都不在。
顧逢恩:我聽去幹這事的人說,呂將軍和這馬一樣肥了,甲都差點戴不上了。
皇帝:朕和太子一樣,也有想要的人!
李柏舟:臣不能認同!主帥也不會答應!
皇帝:那現在就叫他過來問問!
這一切結束於,昨日營中試射時,呂翰盔甲在陽光下的,同樣的反光,逼迫得自己不得不轉移視線的回憶。(閃回結束)
飛馳的白馬上,蕭定權睜開了眼睛,恢復的目光投向獵場四圍的帷幕,帷幕被風振盪着,一派不安的景象,無法判斷其後是否藏有危險。
白馬上的蕭定權突然回頭,瞳孔擴張,望向呂翰的背影,喃喃:陛下?
掛着葫蘆的柳枝就在眼前。
齊王也已經接近。
皇帝的言語在耳邊浮現:太子,想要恩典,還不下場?
蕭定權喃喃:爹爹,爹爹!
他突然調轉了馬頭,追逐呂翰而去。
蕭定權:站住!——給我攔下他!
空曠的圍場上,他的聲音被風的速度撕碎,沒有人聽見。
白馬和呂翰之間的距離已經很遠,而呂翰和皇帝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
他下意識的去摸馬鞭,馬鞭已不可尋。
蕭定權稍一回顧,從馬身的箭筒中抽出了一支箭,反手重重地向馬臀上插落。
【16】【盧府後院日外】
盧府後院,陸文昔坐在池塘邊,陽光下,她以團扇遮住的蹙眉的側臉。
她把玩着手中的印鑑,她將印鑑扣在手掌上,從自己手心的痕跡識別着印上的字跡。
陸文昔喃喃:民……成?
一顆小石子從她的眼前飛過,咚的一聲落進了池塘。
陸文昔放下扇子,循聲四望。
無人。
她準備坐回原處,被不知從何處出現的趙王嚇了一跳,也忘記舉起了扇子。
趙王高興地:昨晚的羅浮姐姐,果然是你。
陸文昔有些驚訝地起身,打量了趙王一番:公子?
趙王將手中還沒扔完的小石子丟下:姐姐不要見怪,我是怕認錯了人,彼此尷尬。
陸文昔失笑:公子這算是投石問路嗎?
趙王繼續丟着石子。
趙王:我是投石問——畫。姐姐的畫,畫完了嗎?
趙王繼續丟着石子。看來他一路撿了不少。
陸文昔有點好笑,搖搖頭:還沒有。
趙王:是我太心急了,姐姐畫完,一定要給我看。
陸文昔笑:否則公子昨晚就不會還給我,是吧?
趙王不好意思地笑笑:那不過是說辭。不這麼說,我和姐姐,今生大概就只有一面之緣了吧?
陸文昔:這不是已經有兩生之緣了嗎?
趙王:對啊,姐姐怎麼會在這裡?
陸文昔有些猶豫,她一時沒有說話。
趙王:姐姐不方便說,那讓我來猜猜——(趙王繼續把剩餘的石頭丟下水)姐姐是盧尚書府上的侍女。出身書香門第,嗯,因爲家門有變,才流落此間。
陸文昔笑了笑,她有些不以爲然。
趙王越說越得意:小生昨日已對姐姐翰墨大爲心折,不想今日再度邂逅,藉此機緣與姐姐成爲文字知己。從此後爲與姐姐切磋文翰,找出各種藉口頻頻出入。無奈禮法森嚴,還是遭人誤解拆散。這人是誰?——是盧尚書?還是我爹爹?
陸文昔終於以扇掩面,撲哧一聲笑了。
美人展頤,和着滿園春光,如春花綻放。
趙王看呆了,喃喃:歷經磨難,最終才成……
陸文昔不想聽下去,反駁:公子這話……
趙王:——要按市井裡的話本來演義的話,應當是這樣。可惜故事只是故事——對不對,陸姑娘?
陸文昔驚詫了:公子,是怎麼知道……
趙王:姐姐的氣質,怎麼會是侍女?就算是侍女,至少也得是宮裡的女官。盧尚書府上又沒有親屬女眷,否則我怎麼敢從後門出入?盧尚書一向不膠不黏,與人相交如水,能在他府上隨意走動的少年女眷,大概只有親舊門生的家眷。親舊門生,在京的不是陸中丞就是張尚書。看張尚書和張衙內的爲人,他的女公子,大約不會是,(停頓)姐姐這樣的人。
陸文昔沉默了片刻:那照話本上來說,小女會把公子認做下地舉人,爲衣食前程來到尚書府上。那位落難公子不論日後是達是窮,是忠貞是背信,此時大概都不會怪罪小女的冒失。但故事只是故事……失禮之處……
陸文昔向趙王屈膝行禮:妾請五大王見諒。
趙王連忙揖手還禮。
趙王愕然:姐姐又是怎麼知道我的身份的?
陸文昔卻沒有說什麼廢話,只是指了指他腰帶下懸掛的一枚雙魚金佩,這是親王金帶的附屬物。
趙王不由失笑。
趙王:哈,既然露出了真面目,我也沒法接着往下裝了。我剛纔不全是信口開河,實不相瞞,姐姐的墨寶,我是真的心愛……
陸文昔:請五大王不要這樣稱呼妾,妾實在不敢承當。
趙王笑:姐姐不要見怪,我沒有別的意思。我的姐姐們,還有很多很多。很多。
陸文昔笑笑。
趙王:我是想說,一樣的尺牘,可否厚顏請姐姐爲我也畫一幅?
陸文昔遲疑了片刻,搖了搖頭:五大王錯愛,只是妾資質鄙陋,一樣的……大概再也畫不出來了。
趙王嘆了口氣,看看手上握着的被盧世瑜退回的千字文卷軸:看來我這幾天,真要睡不好覺了。
陸文昔不明白他在說什麼:五大王?
趙王:我回去了,找我別的姐姐去。
趙王向她揚揚手,欲離開。
陸文昔:五大王……
趙王:嗯?
陸文昔:既然五大王對京中人事這麼熟悉,那麼五大王知道——
趙王:這話姐姐可不要亂說,我是什麼都不熟的。
陸文昔沉吟:雖然五大王對京中的人事一點都不熟悉,但是五大王知道……
趙王終於忍不住笑了:說說看。
陸文昔:民成,是什麼人,五大王知道嗎?——看來不是字,就是號。
趙王沉默了片刻:我不知道你問的那個是誰。但是字民成的人,我還真認得一個。
陸文昔:是誰?
【17】【行宮射獵場日外】
白馬的鮮血順腿流下,白馬吃疼受驚,嘶鳴載着蕭定權向呂翰的方向疾馳而去。
(切)皇帝遠遠地看着,疑惑地:太子,想幹什麼?
李重夔揮手,幾個控鶴軍迅速收攏,護衛住了皇帝。
(切)柳樹前,齊王引弓,瞄準了葫蘆。
(切)蕭定權在馬上引弓,瞄準了呂翰的後背。
(切)兩箭分別脫弦。
“獲”的報靶聲響起。
(切)呂翰應聲落馬,他的背上插着箭矢,摔倒在了皇帝面前不遠之處。
(切)皇帝見狀,大驚而起身。
君臣一行看着飛奔而來的白馬上的蕭定權。
皇帝:攔下他!
先後幾重侍衛上前阻攔蕭定權:
——殿下!陛下命殿下棄弓,速速下馬!
——殿下,御前持械,視同謀反!
無人能擋住驚馬和他。
蕭定權:護駕!護住陛下!——爹爹,快走!
他的聲音嘶啞,無人能分辨。
李重夔指引皇帝躲避:還請陛下暫避!
皇帝眯眼看了一瞬,伸手拿起了李明安剛纔奉上的弓。
搭箭,引弓,滿弓。沒有絲毫遲疑。
衆人大驚:陛下!
箭已經向着蕭定權射出了。
(切)蕭定權的眼中,朝自己飛來的箭矢。
陸文昔的聲音響起:沒有能力也想保護的人,殿下難道沒有嗎?
箭已經飛近,不可能躲避了。
蕭定權os:我有,我也有,而且不止一個人。
箭到面前,他閉上了眼睛。
噹啷的一聲清響。
血色蔓延。
【18】【盧府日內】
血色蔓延成一枚方型印鑑的形狀。
屏風兩句詩文下,隱藏在青綠山巒間,不起眼處的一方連珠印鑑。
硃砂方印如血,陰陽文篆字:民成。
陸文昔顫抖着將金印慢慢貼近了屏風上的印記。
章與鑑完全吻合。
盧世瑜os:你務必要親自交給他,我怕他失此遺珍,或將抱終身之憾。
陸文昔擡起頭,她的眼中有薄淚,她遲疑地將印鑑放回了書案上,轉身離開。
蕭定權os:可待的意思是——不要走,請你,再等等我。
她止步。
(切)盧夫人默默站在門後望着她,看到她把印章又收放入自己的荷包中。
(切)陸文昔的目光投向了窗外的春光,沒有察覺到她。
窗外雲淡天高,春光明媚,有飛鳥翔過。
【19】【行宮射獵場日外】
噹啷一聲,葫蘆落在了柳樹下。葫蘆中的兩隻白鴿撲哧飛出,一先一後直入青雲。
(切)白馬的脖子正中插着箭,馬身的兩處箭傷都在流血,它已經沒有力氣,終於倒地。
蕭定權從馬上重重墜落,滾到了地面。
控鶴軍士、顧逢恩和王慎都圍了上去:殿下!
蕭定權未及喘息:快!攔住呂翰!他私自帶甲,不利陛下!
(切)已經被人圍住的呂翰,雖然受傷但並無大礙,這獲益於——
被人撕裂的錦衣下,事先穿好的甲冑。
(切)皇帝身後,李重夔見狀,突然一聲斷喝:護駕!
呂翰迅速被幾個控鶴軍緝拿控制。
(切)射獵場的帷幕被一刀從中劃破,李重夔事先埋伏的控鶴軍數十人帶刀衝出,包圍住了招箭班的衆人。
(切)齊王放下弓,驚愕地看看眼前,再看看身後。
他突然回過神來:陛下!
齊王欲策馬回到皇帝身邊,已經被控鶴軍士阻攔。
齊王:你們是什麼人,想幹什麼,陛下現在——
控鶴軍某長官冷冷地:大王勿動,宜避嫌疑!
招箭班的首領被踢倒在地,兩控鶴軍衛士以刀置其頸,開始搜查。
撕裂的錦衣下,露出的護甲。
齊王驚呆了。
齊王哆嗦着手:謀反!謀……
控鶴軍長官不耐煩而嚴厲地:噤聲!(意指招箭班衛士甲)看看他有沒有持械!
【20】【行宮射獵場日外】
蕭定權已經被扶起,靠在顧逢恩的身上,一身泥土和馬血,狼狽不堪。
顧逢恩焦急地:傷到哪裡了嗎?
蕭定權摸了摸右手胳膊,關注着面前的事態,搖搖頭:沒有。
(切)李重夔向皇帝低聲回報:招箭班,悉數帶甲,但未攜帶兵刃。
李柏舟看看皇帝,再看看呂翰,突然搶先拍案而起,開口呵斥。
李柏舟:呂翰!沒有特旨,私自御前帶甲等同謀反。今日是田遊之日,你在行伍這麼多年,到底想幹什麼!
被數人架住的受傷的呂翰還在喘息,無法全力爲自己辯解。
呂翰:恩……中書令,我這是……
李柏舟:給我拿下!——
顧逢恩不屑地:不是已經拿下了嗎?
李柏舟:不,你先當着陛下的面說清楚,到底是誰讓你這麼幹的?!
呂翰糾結地:末將只是不想——
控鶴軍衛士在搜查他呂翰全身,牽扯到傷口,呂翰呻 吟了一聲。
控鶴軍士他的靴筒中搜出了某樣形同兵器的物品,向皇帝報告。
衛士甲:陛下——
皇帝接過,看了看,那只是一卷公文。
皇帝展開粗略一看:呂將軍難怪是將首,料事如神啊——(遞給李明安,看看李柏舟)知道朕爲什麼叫你來,連說辭都準備好了——
李柏舟哼了一聲。
呂翰:陛下,臣——
皇帝看了看劍拔弩張的控鶴軍。
李柏舟也看了看劍拔弩張的控鶴軍。
李重夔低聲:他們既然早有準備,看來營內也已經知曉,恐生變動。陛下,人——
李重夔的目光投向呂翰:留不留?
皇帝端起了眼前酒杯,擡起眼皮,瞥了李柏舟一眼。
李柏舟面色泛白,緊張地盯着他手中的酒杯。
(閃回)昨夜,營外。
親隨甲:大人讓呂將軍力拒的話,不怕他誤會嗎?
李柏舟:他能誤會——最好。
親隨甲:大人?
李柏舟:是他的子弟兵,要這幾千上萬人都一條心抗命的話,有什麼比他的項上人頭更管用?
親隨甲:那屆時,我去牽頭——(閃回結束)
李柏舟點了點頭。
親隨悄悄退下。
【21】【天長營大營日外】
副官甲持刀,在不安地來回走動。
幾百士兵已列陣候命。
副官乙:怎麼還沒有動靜,要不要起兵諫?
副官甲:再等等,等等。
副官乙:等什麼!再等控鶴軍就來了!
副官甲怒:等將軍的消息!
【22】【行宮射獵場日外】
皇帝手中的酒杯。
李重夔也盯着皇帝手中酒杯。
酒杯即將放落。
呂翰面如死灰。
皇帝的酒杯沒有繼續放落,而是遞給了一旁的陳謹。
皇帝突然笑了笑:重夔,讓你的人都下去——
李柏舟:陛下,呂翰的事還沒有問清楚——
皇帝無所謂地:問什麼?帶甲下場——是朕准許的。
滿場微譁。
李柏舟的親隨甲愕然止步。
皇帝看看呂翰:畢竟只是臨時抽調,真叫朕的兒子誤傷了,不成話。
李柏舟和呂翰明顯沒有想到皇帝的迴應,都呆住了。
蕭定權也呆住了。
呂翰癱倒在地。
呂翰:陛下……
皇帝對驚愕的蕭定權:大驚小怪,輕舉妄動!這麼多人,都跟着你擔驚受怕。
蕭定權看看幾人,聲音有些顫抖:陛下,臣……
皇帝:還敢多嘴!你這一打岔,朕的話都沒有講完。
皇帝目示李明安,李重夔將呂翰的奏疏,插在箭上,若無其事地一箭射入虛空。
衆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奏疏消失在空中。
皇帝詢問呂翰:呂將軍,天長營要移調長州。朕叫你過來,就是問問你的意見——你想跟着去長州,可以。不想去,轉職到本部,也可以。
李柏舟大驚:陛下?!
皇帝:——這事,中書令會替你安排好的——太子不知道此事,誤傷了你,你不要見怪。
呂翰虛弱地:臣——(無視李柏舟的示意,停頓了片刻)——願意去本部……
李柏舟起身:呂翰,你!嗨!——陛下,他一個匹夫怎麼能決斷,臣還是請陛下,等回京後再——
皇帝打斷了他:三局已了,勝負已分——大郎怎麼還不回來領賞?
蕭定權驚愕地擡起了頭,視線投向了皇帝面前的匣子。
【23】【盧府日內】
陸文昔已經離開。(她此時已經把詩補全了)
盧世瑜的視線對着那扇屏風。
盧夫人走入,把手放在沉思的盧世瑜身上。
她的視線也投向那扇屏風。
盧夫人:昔兒是我看着長大的,和自己親生並無兩樣。大人非要這樣,真的就是對她好嗎?
盧世瑜:我之前跟杜侍郎說過,這事上我確實是有私心。夫人有看着長大的孩子,我也有——
盧夫人嘆氣。
盧世瑜:父子疑忌,兄弟鬩牆,魑魅博人,行路多艱。退要善其身,進還要濟天下。這些年,他的艱辛,固然不足爲外人道,可是最難的時候,也許還遠沒有到來。所以我希望,至少有個懂得的人能夠在他身邊,讓他在最艱難的時候,不至於支撐不下去。
【24】【行宮射獵場日外】
一臉愕然的蕭定權,看着齊王下馬。
驚魂未定的齊王下馬,直接跑到了皇帝身邊。
齊王的聲音帶着哭腔:陛下,陛下還好嗎?
皇帝拍了拍他的胳膊:朕能有什麼事?倒是你,過來(意指漆盒)吧。
蕭定權還沒有完全回過神來。
衆目睽睽下,陳謹揭開了漆匣。
看到匣中之物,羣臣突然安靜了下來,一時沒有人說話。
齊王也呆住了。
李明安不可思議地望向皇帝。
(閃回)昨日殿內。
皇帝:如果給他,和這隻軍隊同樣重的恩典,給他無法拒絕的理由。
皇帝用白子替換掉了代表天長衛的黑子,再將黑子移回長州。
李明安皺眉:不戰屈人,需得是怎麼樣的恩典?
皇帝:太子明天,還是不要贏的好。
(閃回結束)
黑色漆匣中,擺放着一條團銙白玉帶。
皇帝:怎麼?不想要?
齊王仍然沒有從驚訝中回過神來,因爲巨大的欣喜雙手抑制不住地顫抖:陛下,這,臣……
皇帝:不是說朕給什麼,你就要什麼嗎?
齊王終於中不可思議中回過神來,大喜過望的面色也開始浮現。
皇帝:傳朕旨意——朕皇長子齊王定棠,英武可造。再加砥礪,或可更進一步。國制親王用金帶,今日朕加恩特賜其玉帶。
齊王跪地:臣蕭定棠,叩謝陛下隆恩!
皇帝點點頭,轉而詢問李柏舟。
皇帝:中書令剛纔,想說什麼?
李柏舟:陛下?
皇帝:朕是在問你整改方案的事情。
李柏舟看看癱倒在地的呂翰,看看仍然仗劍的李重夔,再看看漆匣上的玉帶,看看難掩欣喜的齊王。幾番糾結下,他終於轉口。
李柏舟:臣會知會兵部,將整改方案交給長州刺史。
皇帝笑了笑:這樣,有勞中書令,還有呂將軍,在長州刺史出京前全力配合。
羣臣已經懵懂,沒有人回答他。
皇帝站起身:——今日既然盡興,諸位也累了,就先……
底下一個聲音突然響起:陛下,這不公平!
李明安的目光隨着衆人一道投向了顧逢恩。
和他身邊的蕭定權,被背叛、卻又無法控訴的目光。
【25】【行宮射獵場日外】
起身的皇帝蹙眉看着顧逢恩。
陳謹擔憂地低聲:嘉義伯?
顧逢恩:唯器與名,不可以假人!玉帶是天子和太子才能使用的服制,是國家的**!陛下怎麼可以視爲私人賞玩,輕易將**許人?!——臣請陛下更換賞賜!
蕭定權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看着皇帝。他不但疲憊,而且受傷之極。
皇帝:你想多了。朕說過,東西也好人也好,能者得之。何況親王獲玉帶,前朝也不是沒有過成例。
衆臣的神情微妙。
蕭定權還是沒有說話,靜靜看着皇帝。
顧逢恩:既然說能者得之,那就更不公平!第三場殿下明明是擔心陛下安危才中途折返。高下優劣尚無定論,陛下爲何就認定勝者一定是齊王?!陛下如不更換賞賜,臣請陛下下旨,第三場重賽!
李柏舟蹙眉。
皇帝:嘉義伯的意思,太子都這樣了,是還要接着比嗎?
皇帝始終沒有迴應蕭定權的視線。
顧逢恩:是!(轉對蕭定權)殿下,臣請殿下勉力——
蕭定權收回了視線,搖搖頭,喃喃:不用了。我已經盡力,是我輸了——
顧逢恩:殿下!
蕭定權擡頭望向遠方的天際:李刺史,請你照顧好她。轉告她,無以爲繼,深感慚愧。
在蕭定權不能見處,李明安沉默地點了點頭。
離場前的皇帝,視線投向了躺在地上的被射殺的白馬。
滿身鮮血的白馬還未斷氣,還在痛苦而無聲地喘息,一雙溫柔無辜的大眼睛,溼漉漉的長睫毛,和眼角溢出的一道淚水。
【26】【行宮射獵場日外】
衆人已經離場。
只剩蕭定權和顧逢恩。
蕭定權蹲在白馬身旁,安撫着它,用左手幫它合上了眼睛。
顧逢恩用一柄匕首,乾淨利落地割斷了白馬的脖子。
陳謹走到他們面前,看到這一幕,似乎有些於心不忍。
顧逢恩冷淡地:陳常侍,來幹什麼?
陳謹手中牽着一匹金鞍銀轡的駿馬。
陳謹:陛下說,殿下沒有回去的腳力,讓小人把他的坐騎賜給殿下。
顧逢恩冷笑了一聲:御馬?這還真是重賞啊!
御馬毛色烏黑,馬鬃馬尾修剪結束成型,鞍韉華麗,是皇帝今天騎入場的馬。年輕的它,天真而精神矍鑠地看着兩個疲敝不堪的少年。
陳謹:陛下說,這馬不是中原種,還沒有全馴好,要殿下自己小心。
顧逢恩再度冷笑,對仍守在白馬身旁的蕭定權:這麼貴重的東西,殿下還不謝恩,讓陳常侍好趕快回去繳差?
蕭定權淡淡一笑:臣蕭定權,叩謝陛下隆恩。
陳謹嘆了口氣,轉身離開。
【27】【行宮齊王寢宮日內】
“乓”地一聲,一隻茶碗砸碎在地面。
李柏舟勃然作怒:蠢貨!蠢貨!天地造物不測,怎麼會生出你這種蠢貨!
呂翰面色鐵青:不是恩相讓下官做好準備嗎?
李柏舟:我是讓你力拒,拿嘴力拒!沒讓你幹這種(指呂翰身上的甲)授人口實的蠢事!
呂翰也急了,霍地起身:殿帥今天的陣勢,是早就有備而來。下官如果不這樣,恐怕早成殿帥的刀下鬼了!那時候,恩相還真能夠拿下官的命做纛旗,發動兵諫逼迫陛下收回成命不成!
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顧慮,李柏舟沉默了。
齊王適時從內室走出,他的裝束已經換成了紫袍玉帶。
李柏舟看着玉帶:早有準備……也是,大概陛下心裡頭也清楚,非此物不能抵償吧。
齊王笑笑:岳丈說什麼,這不過是一條帶子而已。
李柏舟冷笑:一條帶子?這可是臣養了十幾年,像眼珠一樣寶貝的精銳啊!陛下是鐵了心要削臣的兵啊。調過去節制顧思林,這才叫錙銖不費,一箭雙鵰。臣怎麼就沒有早想到——陛下一貫的作風。
齊王的神色凝重了起來:岳丈接下來怎麼打算?
李柏舟:事已至此,無可挽回。但人不能白丟,大王的玉帶也不能白得。——後天就是廷試了吧?
齊王:是。
李柏舟:廷試是大政,本科還有顧逢恩在,恐怕這麼一打岔,就會把大王獲賞之事掩蓋過去。明天的邸報必須刊發此事,我要在廷試之前,讓全天下都知道。
——在這之前,(面向呂翰)一兵一卒的名單都不許給他們,不然——本部不要去了,你就跟着李明安去長州,等着哪天睡覺不明不白就腦袋搬家吧!
呂翰一偏頭,恨恨地:那末將要用什麼藉口?
李柏舟:我管你用什麼藉口?!
【28】【行宮太子寢宮日外】
一身泥污的蕭定權,牽着御馬,默默地向行宮自己的寢宮走着。
顧逢恩在他身旁。
顧逢恩不掩飾自己的憤怒:玉帶是什麼東西,陛下竟會拿來當彩頭!殿下已經位極人臣,就算今天贏了,多得條玉帶算哪門子賞賜?看來是早就想好!鐵了心要給齊王了!
御馬不慣新主人,一路在彆扭,蕭定權隨意地安撫着它,沒有答話。
顧逢恩:爲了幾個兵,連前朝成例的話都說出來了!什麼成例?他是生怕別人忘了,他是怎麼擠掉愍太子的嗎?
蕭定權:逢恩!胡說什麼?!
顧逢恩:胡說?當年就是我爹幫他掙來的這條玉帶。現在可好,又拿着玉帶換來這隻軍隊,調去壓制我爹!
蕭定權極度煩躁,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你放肆!你還有點人臣的樣子嗎?!(對跟隨的王慎等人)——下去!
顧逢恩止步,指着御馬冷笑:我知道你向着他,可他心裡頭但凡一分一毫有你的位置,今天能夠做出這種事來?這麼多年,你又何必用君君臣臣這套說辭,自欺欺人?!
蕭定權突然右手拎起了他的衣領:嘉義伯!
他看了看四周,四周的宦官宮女們,都已經在王慎的帶領下,離出了一段安全的距離。
蕭定權壓低了聲音:這也是宮裡——你不想活了嗎?
顧逢恩冷冷地看着他,一手格擋掉了他的手。
牽引到傷口,蕭定權蹙眉,額上冷汗直落,忍不住扶住了受傷的胳膊。
顧逢恩:你是在擔心我,還是在擔心他?
蕭定權:你們——我都擔心。不行嗎?
顧逢恩:你獨獨就不擔心你自己嗎?!
他走上前去,拉起了蕭定權的右臂的衣袖,裸露出的肘彎處已經完全青紫。
顧逢恩恨恨地解下腰間絲絛,幫他用絲絛大體的固定了傷處。
顧逢恩:那條帶子加上他今天說那些的話,你讓朝廷怎麼說你,你接下來的日子打算怎麼熬過去?
他的動作不算輕巧,蕭定權終於忍不住呻 吟了一聲。
御馬在兩人間感興趣地湊着熱鬧,用轡頭撞撞這個,再撞撞那個。
顧逢恩煩躁地:這破馬怎麼這麼鬧騰?!
蕭定權扶着胳膊:不能讓朝廷知道,更不能讓老師知道。(沉思了片刻)逢恩,你先回京去。通政司司長是舅舅的門生吧,你去跟他說,明天的邸報上,不要放出一點今天的新聞。
顧逢恩:你打算瞞多久,你能夠瞞多久?
蕭定權:後天就是廷試了,只要能夠拖過廷試。
顧逢恩看着他,搖搖頭:早知今日,何必——
顧逢恩話沒說話,就此轉身離去。
蕭定權:逢恩——
顧逢恩沒有回頭:晚上睡覺把枕頭墊高些——如果以後還想好好寫字的話!
御馬還在扭動,終於扭到了蕭定權受傷的手。
蕭定權喪失了耐心,揚鞭想抽打馬匹,但是又不捨,胡亂地摸了摸馬匹的耳朵。
他和馬一道,憂心忡忡地望着顧逢恩的背影。
(第八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