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太學生羣體騷亂出聲的時候,張奉、袁術等人的目光自然也被吸引過去。
太學位處洛陽南門外,往東是緱氏,往西是谷陽。
洛陽城依臨洛水,洛水在北,是以洛陽南部地域開闊,而袁紹在城外結廬隱居的地方恰好就在南邊。如今受家族召喚回城,自然走的南門,卻不知是誰走漏了風聲,使得今日的太學門前,水泄不通。
袁紹年少爲郎,二十歲便出爲濮陽長,有清正能幹的名聲。而濮陽乃東郡郡治,可見其極受袁家栽培。而這樣受栽培喜愛的人,卻守孝了六年。這六年他是怎麼過的?
今日的太學門前也算是給出答案。
以袁家名望,拒絕官府徵辟,大量結交賓客黨人,士林有避難、受宦官脅迫的,都知曉洛陽袁本初結廬城外,會替他們謀劃生路。經此積年,其聲望可見一斑。甚至當年與陳藩、李膺爲友的何顒都以其爲良友。
此等團結士林,引領天下的威望絕難小視。
不多時,在衆太學生的翹首期盼下,一名相貌英俊、氣質威嚴的青年,乘騎一匹駿馬從不遠處疾馳而來,身旁還跟着幾名文士與伴當。遠遠瞧見那爲首青年,張奉也不得不內心感慨,英俊二字用在他的身上實在是不過分。
而眼見道路被衆多太學生堵住,袁紹也只得下馬,從衆太學生的夾道中,步行而過,出於禮節,他並不能策馬疾馳過去,而素來以折節下交而聞名他,此時又只能拱手作揖與諸位喚着他表字的士子們回禮。
瞧着被衆人擁擠在中心,儼然有些奉爲領袖的袁紹,張奉不得不感慨,“如此人物,何人又不願與其相交。”
人都有從衆心態,當發現周圍的人都在追捧某人的時候,自己便也想跟着步伐上去看看。而那人若當真名流俊逸時,則追捧之人,便以與其交友爲榮。顯然,今日能在此地夾道歡迎袁紹的太學生,回去後也能與同伴誇耀起,其所見所聞。
點點頭,劉範亦是喟嘆,“四世三公家,能有此成就者只此一人。”
至於關羽則淡淡瞥眼那被衆星拱月般圍在中央的袁紹一眼後,再度雙眸微合起來,不知從何時起,他竟養成了不睜眼看人的習慣。
張嘴想提醒關羽兩句,卻發現旁邊不知何時出現的袁術,正一臉有趣的端詳着關羽,他也發現了關羽目中無人。
見張奉看過來,袁術朝他咧嘴笑了笑,遂向遠處人羣中袁紹撇了眼,張奉會意點點頭,也不多說。
見他不問,袁術這紈絝性子便又起來,兩步走到張奉面前,“我此番只是奉家中長者命,與你致歉的。與他袁本初歸不歸洛陽,絕不半點干係。”袁術覺得張奉會認爲他是被袁家派來接袁紹的。
他一庶生子有何資格輪到他親自來接。
微笑點頭,張奉不知可否,見狀,袁術瞪眼瞧他幾下後,遂也無奈。
因爲衆人的目光再度被太學生羣體吸引過去,眼見袁紹被團團簇擁不得絲毫走動,終於有位太學生站上高階呼喚起來,“諸位!諸位!本初雖年歲不長,卻已然與伯求公爲友!伯求公諸位自當知曉,昔年三君,仲舉公、元禮公皆爲友。由此,本初也當爲我洛中名士,士林表率耳!”
“不錯,本初當得起這士林表率!”
“諸位、諸位!”連忙站上高階,方纔說話的太學生則連忙下來,只見袁紹朝周圍環手禮,“諸位,袁本初不過曾爲區區濮陽縣長而已,又如何能與仲舉公、元禮公,
這等天下君子相比擬,實在有愧!”
“何愧有之?本初兄,若非棄官六年,丁父母憂,如今恐怕早已爲朝廷肱骨!”
“正是!”袁紹剛說完,便有士子爭相歌頌,“再說若非本初兄與伯求公這幾年斡旋與洛陽城外,又怎有天下名士、英雄竟免於災難的機會,以我看,本初兄都可稱得上爲天下楷模!”
“對!對!”隨着那士子話落,衆太學生爭相附和。
“諸位!諸位!”再度擡手安撫,“且稍安勿躁,我袁本初近年所行,也不過是爲天下賢君而已,若有朝一日,天下賢君都被迫害致死。又有何人能站出來,挽救天下,拯救蒼生呢!”
“本初兄高義!”
袁紹話落,當場便有一名太學生恭敬的躬身作揖口稱高義,也不知他是誠信還是有意,有他帶頭,一衆不甘落後的太學生也都爭相效仿。於是場面直接演變成,袁紹一人獨立高階,下方一衆太學生盡皆向其躬身作揖。
如此情形,先賢孔子周遊列國傳道時,恐都不及此盛況。
見袁紹就這樣站在人羣的中心受衆士子膜拜,袁術也不由吃味,“徒有其表,只知貪慕虛榮的傢伙!”
同時斜他一眼,張奉與劉範相視而笑,“怎得公路與本初同出一門,竟還瞧他不上?”
“哼!”冷哼一聲,袁術自然沒有傻到在外人面前說自家人的壞話,只是自顧道,“他在此地忒多耽誤時辰,家中大人早已等他多時,他卻空在此處與這些太學生阿諛。簡直不知輕重緩急!”
眼角微縮,張奉透過袁術不經意的埋怨,敏銳捕捉到一個重要信息。袁紹此番被袁隗召回洛陽,恐怕有大事要安排,眯眸打量起袁術,而素來桀驁的袁術,今晨能趕來同他致歉,恐怕也是袁家不想生出事端而已。
扭頭再看向遠處依舊處在人羣核心,侃侃而談的袁紹,張奉忽然覺得似袁家這等百年大族,在這一代的佈局謀劃,恐怕從很早就開始。
看起來,袁家和其他家族一樣受黨錮牽制,子弟不能入朝廷爲官。但實際上,袁家在朝廷其實一直是有代言人的,原先是袁縫和袁隗,接下來是袁隗和袁基。
而在朝堂保留代言人的同時,袁家在士林的佈局也並沒有停下。袁紹以六年服喪的時間大肆結交天下被黨錮而鬱郁不志的士人,這羣人黨錮放開時,是袁家的門生故吏。黨錮嚴重時,則與袁家交情更深更密。
這也就是袁家在士林布的局,無論將來什麼情況,袁家在士族中都有不可撼動的引領力與威望。
這是士林方面,而另一個影藏方面則是正是面前的這位袁家二公子,袁公路。
說起來他是喜歡飛鷹走狗的紈絝子弟,但若是結合他紈絝的對象就會發現事情,並不簡單。袁術是數與諸公子,也就是說,他飛鷹走狗的朋友並不是江湖上走投無路遊俠劍客,而是朝堂上諸位公卿的公子,他在建立年輕一代的上層脈絡。
而袁術最大的特點就是,少以俠氣聞。即便是眼下的洛陽,提及袁術,無論是世家公子羣體,還是豪傑遊俠羣體,都會認爲他是極其有俠義講義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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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士族方面,由袁術牽頭,集結遊俠與士族形成武力威懾,袁紹輔以士林。此可謂,袁家百年基業不倒。
張奉這邊正在琢磨袁家到底是提前佈局,還是偶然巧合恰好趕上袁紹、袁術兄弟的文武人才出現,相輔來壯大家族。那邊,圍着袁紹談論時政的太學生的言辭愈發露骨起來。
“本初兄,此番迴歸洛陽後,一定要引領我等士人與那閹宦羣體做殊死搏鬥!”
“正是!”
“不錯!我等士人受閹宦無辜指責,以黨人爲由,禁錮多年,上不能報國家,下不能爲黎民。宦官不除,天下何以清明?”
太學生們討論的熱烈的同時,這邊幾人都有意無意的掃過張奉,但其卻只是淡然, 毫無反應。
“諸位!諸位!”再度喊停衆人,袁紹額頭開始沁出虛汗,“宦官弄權,已非一朝一夕,此事可密議、可私論,卻不能如此堂而皇之的當着羣賢面商議,還請諸位慎言!”
見袁紹不願在此事上糾纏,於是衆太學生也迅速轉移話題。
“說起來,此番周陽公遇襲身亡,纔是當今天下最令人痛心疾首的事情!”當下便有太學生悲痛出聲。
許多人也跟着附和悲傷,“周陽公遇襲,次陽公也已年長,伯獻公去歲更是大病一場,時局實在艱難!”
“依我看,此事與那宦官脫不開關係!”
“唉!”再度有人嘆息,“我曾聽聞,此番若非伯獻公獨身進宮直諫天子,周陽公之追封猶然沒有着落!”
聞言,衆人自是各自嘆息。
突兀忽然有人又道,“諸位,那楊伯獻去歲大病一場,爲何偏偏還來洛陽?周陽公也正是那時遇襲,此事莫非他與宦官合謀?”
此言一出,周圍爲之一靜。
這邊張奉手捏刀柄,豁然邁步朝人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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紹少爲郎,除濮陽長,遭母憂去官。三年禮竟,追感幼孤,又行父服。服闋,徙居洛陽。紹有姿貌威容,愛士養名。既累世臺司,賓客所歸,加傾心折節,莫不爭赴其庭,士無貴賤,與之抗禮,輜𫐌柴轂,填接街陌。內官皆惡之。中常侍趙忠言於省內曰:“袁本初坐作聲價,好養死士,不知此兒終欲何作。”--《後漢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