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應是兩個人的爭吵,卻漸漸變成了阿史那一個人的哭訴,宇文邕再沒有出過一聲了。
宇文神舉就在大殿的門外,將一切聽了個清楚。
宇文邕這般的沉默,宇文神舉便已經猜到對方的決定是什麼了。
他黯然地低下頭沉思了片刻,宇文神舉才走向門口其他的守衛,向他們囑咐了一些話,便轉身去了偏殿裡他守夜時休憩的地方,穿了一套夜行衣在裡面。
然後宇文神舉再出來的時候,卻看到宇文邕正在門口等他,身邊除了個打着燈籠的小太監,便沒有其他人了。“皇上……”
“你打算一個人去嗎?”宇文邕長身而立,黃袍龍紋一身的貴氣,身形卻在月光下顯得越發孤寂。“你打算不要自己的命了,以後也不管朕的死活了?”
“皇上,多年來,臣不能爲您斬殺宇文護這奸賊,是臣的無能!臣明白您的顧慮,我等羽翼未豐,還不能把宇文護及其黨羽一併拿下,小不忍則亂大謀,您爲了大局着想,今日是不能攔下宇文護的。皇后娘娘素來大氣,此舉也並非爲自己爭寵,她所言非虛,臣不敢逾越,但……”宇文神舉拱手跪在宇文邕的面前,他頓了一刻才又開口道,“但漣漪自幼與我一同長大,神舉視她爲親妹,不忍看她落入險境。臣知道宇文護府上戒備森嚴,若是神舉此去被擒,只道我私心爲心儀女子前去,定不會連累皇上。只要有一絲希望,臣誓死也要帶漣漪離開那裡,求皇上成全!”
宇文邕並不說話,他看着宇文神舉堅定的模樣,
又出了一會兒神,然後纔將懷裡的兵符拿出,放到了宇文神舉的手上,便轉過身子離開了。
他身後的小太監連忙小跑着到了前面給宇文邕引路,本來以爲他是要回自己的寢宮去,卻不想宇文邕在分岔路停下了腳步,猶豫了一會兒,終是往孫漣漪所住的宮殿走去了。
他當初把那裡賜給孫漣漪的時候,她還抱怨說,實在是太大了,她一個人住着覺得空落落的。
宇文邕當晚便留在孫漣漪的寢室外室陪她,卻是一個人躺在牀上,一個人坐在桌前,隔着那朦朧的垂簾聊了一夜。
後來宇文邕偶爾也會去那裡過夜,一般卻也只是把奏摺都搬過去看,他看一夜的奏摺,她就看一夜的書陪着他。
有時候實在困極了,孫漣漪就趴在宇文邕的腿上睡一會兒,卻總是一覺就到天明瞭,他有一次把她抱回了牀上,可是第二日孫漣漪反而生氣不理宇文邕。
後來慢慢又好了,他還讓她回牀上去睡的時候,孫漣漪總俏皮地說着,“在邕哥哥旁邊睡得才最安穩。”
每每想起孫漣漪,不論何時何地何種心情,宇文邕總歸都是能笑出來的。
只有此時,宇文邕看着面前空無一人的閨房,看着孫漣漪寫到一半的詩句,看着她匆忙丟下的毛筆,想到今日在大殿之上她被宇文護帶走之前,竟還朝着他搖頭,孫漣漪竟還能笑着說‘多謝皇上成全’。
她眸子裡的隱忍將不願壓在了更深處,孫漣漪其實早已料想到會有這個結果,她依舊沒有反抗分毫,如果
說阿史那是真心爲宇文邕着想並無私心,那孫漣漪,又何嘗不是呢?
宇文邕瞭解她,孫漣漪此去是抱了必死的決心,只要能爲他除去宇文護這個心腹大患,她可以與那頭惡狼玉石俱焚,但不管結果如何,孫漣漪都可能再也不會回到這裡了。
宇文邕看着自己的手,上面的血已經幹了,可是血痕還在,他動一動手指便能感覺到疼痛。
他彷彿看到孫漣漪着急地朝着自己跑了過來,責備着他爲何如此不小心,可是卻又會連忙爲他上藥包紮。
宇文邕想到那一聲聲嬌嗔般的‘邕哥哥’,那一句句她嘟着嘴毫無威懾力的責備,便就是笑了起來,可他擡起頭,滿目裡卻已經沒有那熟悉的可人了。
大冢宰府內,一間雅緻的廂房裡,明鏡之前坐着的孫漣漪望着其中的自己,不枉驚爲天人,卻褪不掉嘴角的一抹苦笑。
她兩度穿上嫁衣,卻皆不是嫁給自己心儀之人,孫漣漪怎能歡笑得出來?
她不禁心想,若沒有遇上宇文邕,她的命運本該如此。
孫漣漪本就是個細作,她的使命便是憑着她的美貌來魅惑人心,憑着她的才智換來她想要的訊息,她嫁不嫁人或者嫁給誰根本不重要,她此時憑什麼傷心難過?
這些年,宇文邕對她是太好了,宇文家給她的太多了,孫漣漪是該償還了。
外面一陣嘈雜聲,孫漣漪知道是宇文護來了,她連忙站起身,閉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睜開那雙明眸,這才走到門邊去迎接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