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怕不是死了?”正值晌午,秋日裡的農耕依舊不得閒,暫歇的村人看到了這混進泥地裡的人,不由得大駭,生怕這人真的死在自己地裡,官府來查恐難解釋得清楚。
身旁同行的老漢顯然更多幾分經驗,伸手探了探地上這人的鼻息:“活着。”
活着,可在自家田裡平白躺了這麼個人,放在誰身上,也免不了擔憂。
“搭把手,與我一起擡到老義倉去。”
老漢說話,先前那中年便毫無疑義的伸手去擡泥地裡的淵唳雲。只是這人死沉死沉,兩個人擡起來也實在勉強。
所幸這老義倉離着並不遠,這一陣折騰也沒沒把淵唳雲折騰醒,老漢和那中年人乾脆連拖帶拽的把人拖到了老義倉裡的木板上。
“走罷。”
“不看看這人?”
“走罷……”
“恐怕也是逃難的,南邊發水,聽說撥下去的賑災錢款……”
“走罷!”
淵唳雲聽不清晰老漢和中年在說些什麼,衝進耳朵的話,也難以理解。
直到二人的聲音消失了,淵唳雲才恍覺自己無論如何也睜不開眼,甚至連手腳都控制不得,方纔想起來繼續呢喃,可聲音卻只停留在腦海裡,連胸腔都不曾起伏。
“是因爲你?”
“你是誰?”
“我是落淵莊莊主之子。”
“不,我纔是!”
即便是聲音都發不出,淵唳雲還是覺得很累,累到連思考也不想有——至少是一點來自外界的聲音也不想聽見。好像只有閉着眼睛,在黑暗裡才能找到片刻安寧。
周遭終於只剩下安靜。
沒有琴聲,沒有人聲,沒有那個從自己身體裡發出來的聲音,平和的像是淵唳雲真的已經死了。
可是沒有,突如其來的飛鳥穿過門戶開始亂撞。
“撲啦啦……”
“撲啦啦……”
淵唳雲想站起身來驅趕,卻依舊連眼睛都睜不開,甚至感知不到自己的手指。
“咚!”
偏偏就在這時,不知道飛鳥撞到了什麼地方,隨着一聲悶響,老義倉裡面再次安靜下來。
看不見、摸不到、沒有一絲味道,再連最後的聲音都徹底消弭之際,淵唳雲終於生出些恐慌。
被套在軀殼裡面,出不來,也動不得,淵唳雲恍惚之間才憶起晏亭鶴這個名字似乎耳熟的緊。
晏亭鶴是誰?是自己麼?
不,自己是落淵莊莊主的兒子。
可是自己爲什麼會在這裡,唾罵、農家、大水、行乞……
五感盡失的時候,思維原本應該是最清明敏捷的。但淵唳雲不一樣,就連記憶都好似與他隔着一重山。
他早便聽說:人之將死,會看見像蟠螭燈一樣流轉的一生。可這一生原來是罩着一層紗,看不真切的,臨死這一遭倒也確實稀奇。
“撲啦啦!”
“撲啦啦,啪,嘩啦!”
飛鳥驚起,碰掉了房樑上的物件兒。細看,約莫是誰人留下的古本。只這一碰,竟是紛紛揚揚的散開了,又洋洋灑灑的撲滿了不大的屋子。
“撲啦啦……”
“撲啦……”
“啦……”
想必是飛鳥找到了從老義倉出去的路,翅膀最後又掀動一次紛飛的書頁之後,鬧出的動靜便越來越小,直到又一次消失不見。
只是這一次淵唳雲好像看得到了,入目是熟悉的落淵莊。
忽然意識到手中很重的時候,淵唳雲低頭看看,這才意識到自己尚且還是孩提時候模樣。
下意識的將目光放到不遠處,果然有一個模糊的身影——模糊,但在淵唳雲的腦海中卻熟悉的不能再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