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
凜凜風過霜滿橋。高牆外、梅花環。翩翩公子,玉顏天人,錦服金蕭羽冠。啓脣笑、悠然愜意,倚輕風、渾是逍遙。
乍暖還寒初春。水溶溶、月落花曉。柳下舞劍,驚鴻一瞥,自此心頭百轉。怎生說、傾國傾城,旦回眸、萬人魂消。
諸位看官皆知,這有的時候兒來得早不若來得巧,生的巧不如生的好。這出生一途一出,便是雲泥之別。那些達官顯貴人人羨慕,恨不能下輩子託生到他家去,自此錦衣玉食,不愁吃穿用度。
偏也有人不喜歡這一出生就大富大貴,張祊便是其一。
想他正是當朝兵部尚書張猛將軍的獨子,單字一個祊字,表字之祊。張老將軍建功立業殺敵無數,性子耿直,不屑逢迎之術,管教兒子只令他堂堂正正爲人。其後他拜了兵部尚書一職,更是叫兒子仔細言行,不可放肆。
張祊只管嘆氣,心道這尋常人家對子孫必是百般寵愛,更別說他是獨子了。可這位家嚴大人,特令他五歲起便要練功,每日不論雨雪風霜,定要扎馬足三個時辰。張祊叫苦不迭,卻又不敢違抗。這般練着,卻又不准他對敵搏擊,更不許藉此傷人生事,張祊只是苦笑,這般學來有甚麼勁兒?故此父親面前虛與委蛇,自個兒有時候兒在外頭兒也與旁人匿名切磋。
不過十幾歲的少年人,原也是風流不羈的了。
卻說張猛見兒子在自個兒面前懶洋洋的,只當他是不樂意習武,心道這習武原也不過爲強身健體。又念待兒子成長時,天下早已太平,何用他再上戰場?故此待他滿了八歲,另請先生教他讀書習字。只道不爲功名,也需認幾個字兒,免得被人訛了還不曉得因由。張祊小孩子的心性,一邊兒偷偷習武,一邊兒又覺着唸書極是有趣,這便越看越愛,除去先生教的那些,尤其愛看遊俠豪傑之事,掌故滔滔不絕爛熟於胸。誓要做此類人。
張猛見兒子認真向學,便也高興。加之朝中事務繁雜,也就甚少留心他了。
張祊自此覺着甚是安樂,但隨着年歲增長,卻也覺着沒了趣味。那些官樣文章,寫着心頭恥笑,便又是無可奈何。倒是先生覺着可參加科考一試身手。但張猛恐兒子年少輕狂,硬是再留了他兩年。十八歲時,張祊應試及第,連中三元,時人皆歎服不已。更難得他進退有禮,仗義疏財,大度謙和,頗有遊俠之風,這就有口皆碑,連坊間童子亦曉得有個“張三元”了。
打從狀元及第,父親對他更是殷殷垂詢,盼着兒子能在仕途上一展身手,報效朝廷。張祊卻覺着天大的事兒,都不如自由自在的好。還算父親都是口頭上說說,當真要他拉下臉來去爲兒子打點奔走,這又做不出來了。
張祊在候着吏部下旨封官的日子裡,甚是無聊。眼看着外頭兒春紅柳綠,卻是困在家中候旨,怎不叫人氣悶。故此這日趁着父親上朝,自個兒打後門溜了出去。
行在街上,看着碧草綠樹紅花灰瓦,分明是韶光明麗,不覺心神盪漾,口中不免哼起小調來。這一得意便即忘形,一不留神撞在個自街角轉出的華服青年身上。
張祊正欲抱拳致歉,那青年卻破口大罵:“你個不長眼睛的壞痞子,沒見老子手上拿着貴重的東西麼?打碎了,就是把你親孃老子都賣了,也賠不起!”
張祊不覺挑眉,見他手上果是抱着個小匣子,打量一眼就笑了:“那可真是對不住,不知這位兄臺拿的是甚麼?”
“古董!”那青年哼了一聲,將匣子往懷裡一揣,急急去了。
張祊便叫他勾起好奇心來,悄悄尾隨其後,認清他所住之地。飛身上房看清他收藏之地,晚上潛行而去,便即得手。誰知拿回家一看,不過是個尋常前朝的瓷器,這就失望之極,打算明日夜間再送回去。
誰曉得第二日起身,便聽得家中下人說,京城裡某惡霸家昨夜失竊。聞說是搶了他家佃戶唯一值錢的東西,今早起來就不見了,這就又要找那戶人家晦氣呢。說時連連嘆息,只聽得張祊心頭火起。
是夜潛行再往,只將他家裡值錢的統統搜刮一空,再燃起一把火來。要走時,便又一想,回身在牆上畫了三個圈兒。
打這兒開始,京城便多了個來無影去無蹤,行俠仗義劫富濟貧的義俠。老百姓誰也沒見過,只曉得他每次都會在富豪家牆上畫三個圈,故此人稱三少爺。
張祊喝着粥,聽着下人們議論,不覺嘿嘿直笑。
張猛筷子打在他頭上:“食不言寢不語!”
張祊暗中吐吐舌頭,就見父親已經用罷,正要起身上朝。走了一步卻又回頭:“昨兒你見過趙大人了吧?”
張祊頷首:“是。”
“趙大人對你讚賞有嘉,說是難得少年人心胸開闊,不較得失,想薦你入朝,你好自爲之。”父親說罷,拂袖而去。
張祊眯眼一笑,這位趙大人可不是尋常人呢,這就笑呵呵自去了。
白日裡做他的清閒翰林,晚上又是行俠仗義的三少爺,張祊兩不相誤,只覺有趣。坊間沸沸揚揚,官府又怎能坐視不理。自然京城加強巡視,但與張祊眼中,不過小菜一碟。
但夜路走多總會見鬼,那日便是劫數。
不過是中了京城提督的埋伏,張祊撲了個空,也算及時警覺,這便抽身而退。誰想暗處各路都有人埋伏,張祊情急之下只得匆匆往另一條路而去。
誰知七轉八彎的竟是迷了路,沿着屋檐飛馳而過,眼前便是個二進的宅子,清清幽幽在月光下如夢似幻。張祊也顧不得是否有陷阱,這便飛身躍上屋檐,打算暫且一避。
方上屋檐,便見是後院。
長草碧波,玉樹庭芳。藤蘿纏繞,幽香陣陣。迎面三間瓦房,小院側南一座亭子,當中有人正在舞劍。
青帶束髮,銀灰緞子衣料,隱隱透着團紋捲雲的紋樣。腳步急如烈風,回身刺劍一氣呵成。銀光青華,映着月光,便如仙人之姿了。
張祊定睛看着。不覺頓住腳步,立在屋頂捨不得移開眼睛。
那人舞劍一番。全心投入,竟不覺屋檐上有人。待得一式罷了,這才驚覺地上有個淡淡影子,這便回身住步,擡頭來望。但見一人黑衣着身,臉帶面罩,正背光而立,卻見兩隻眼睛如寒星般灼灼生光,襯得一雙眉毛如劍削一般,隱隱得見鼻樑挺直。眼中帶笑,渾身英氣。腰間掛着一柄七星逐月玄風劍,腳下蹬着一雙玄色五成新氈靴。
那人將劍一指:“來者何人?”
張祊立在屋頂,只見他面如冠玉,脣如春花,正挑眉看來,臉上疑惑警惕,恰如某種動物。這便笑了:“不過路過,打擾兄臺練劍了。兄臺請自便。”
那人哼了一聲:“半夜三更夜行而出,又做這打扮,分明有鬼!”
張祊索性坐在屋檐上哈哈大笑:“在下不過喜歡夜間活動活動,兄臺不也是晚間練劍麼?難道兄臺也是對何人有不軌企圖,卻又不能如願,這就夜夜練劍打算快意恩仇?”
那人惱恨之極:“大膽!本官是今科武舉,怎能和你相提並論?”
張祊聞言不由再笑:“那敢問舉人老爺如今官拜何職?”
“放入兵部,在張夢將軍手下行事。”那人傲然一笑,“近日正歸京城衙門調派,捉拿大盜三少爺!”
張祊索性接下面罩放聲而笑,那人一皺眉:“你笑甚麼?”
張祊看他一眼:“你見過那個甚麼三少爺麼?”
“不曾。”他咬牙切齒道,“若是叫我遇見,必定不會叫他逃脫!”
張祊這就明白,定是這位兄臺氣勢凌人,故此衙門裡都不待見他,今夜捉拿他纔不叫上這人。因此笑道:“你這脾氣,這怕不討人喜歡呢。”
那人哼了一聲:“大丈夫立身行事,豈是爲着討他人喜歡呢?”
張祊忍不住再笑:“你叫甚麼?”
“在下駱柯。”那人不覺一抱拳,卻又惱恨放下手來,“我爲何要告訴你?”
張祊呵呵一笑:“我怎麼曉得?”卻又立起身來拱手,“來而不往非禮也,在下張祊!”
駱柯一轉眼睛:“張祊?張…三元?!”
張祊見他雙目圓睜,又驚又愣,這就笑了:“是啊,駱大人,在下張三元。”
駱柯這就連連拱手:“原來是張老將軍愛子,又是今科狀元…只是張公子爲何深夜做這打扮來還此處?”
張祊正要答話,卻聽見隱隱有人追來了,這就呵呵一笑:“你說呢?”說吧大笑而去。
駱柯愣了一陣卻聽人叫門,這就滿腔疑惑過去開了,卻見是衙門之人,言說大盜三少爺正往這邊來,問他可有見過。
駱柯至此方纔醒悟,不由連連頓足,回身見屋檐上早無人了,只餘清月一輪。
可惱的便是自此之後,那三少爺再不曾於京城出現,百姓有的言三少爺被抓了,更有說三少爺往外地去了。衙門但求此人永不再現,橫豎抓不住,不出來便是好的,這就匆匆結案。
駱柯心裡明白,卻又無可奈何,總不能打上門去緝拿兇手。更何況,他心中敬佩張老將軍,怎能做這事兒?
於是夜夜練劍,卻不知爲何盼着那屋檐上再來個黑衣亮眼之人。
看官們吶,有的事兒開始的時候兒不見得驚心動魄,更不見得一見鍾情再見傾心,是故,頭一次的時候兒還是留心些,指不定那些人裡,便有今生不可忘之人呢?呵呵,紅塵紛擾,自苦自樂,小老兒恭祝看官們日日開懷!
哈哈~~~~~~謝謝看官們不離不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