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自徘徊蘇堤,若未央心裡的苦澀幾乎可以染盡西湖清波!對於莫暢寧的一片赤誠,他怎麼會不明白?況且畢竟是血濃於水,骨肉之請又豈是能輕易割斷的?
可是,命運往往會在兩顆通路的心之間灑下抹不去的塵埃。不同的背景,不同的生活環境,不同的成長經歷,還有不同的人生軌跡。
除了同父之子的關係,兩個人之間根本沒有半點可以交集之處!而且無論他會不會繼承祖父的志願,自己卻必定要親手去摧毀老人畢生的理想!
命運註定了自己兄弟倆此生道路的分隔,最好的結果只是希望不會發生骨肉相殘的一幕!
每個人都應該有主導自己人生的機會,可卻毫無例外要受到前人和身邊很多人的影響!所以正因爲人無法真正的獨立自主,而人性中又無法割捨慾望和嚮往,所以纔會令這個世界更加糾結,更加黑暗,也更加險惡,更難良性發展!
若未央不想報仇並不僅僅因爲自己不希望受到別人命運的牽扯,也不僅僅因爲他生性善良不願意殺人,更加不是因爲他無法對自己的骨肉親人下手!
而是因爲他雖然不相信莫流香那套人性本善的迂腐教條,也並不認可父親所謂大破大立的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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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對他來說,他並沒有真正去考慮過這個世界爲什麼會是這樣的?該怎樣?以後又會怎麼樣?
他只不過是想走自己選擇的路,過真正屬於自己的人生。哪怕也同樣逃避不了人世間渾濁的洗練,至少真正屬於自己的選擇自己可以甘心承擔一切,而結果不也是要在浴火重生之後纔會真正顯現的……?
肖克風夫妻傳回了消息,除了之前的賀天仇之外,其下幾位當年江西分堂下的分舵舵主也都表示願意投靠他。而兩人行走江湖期間,也遇到了曾經的一些好朋友,其中不乏忠義之士!
眼看天門山之約將近,因沒得到若未央的迴音,莫流香只好親自率領月影門和武林各派啓程。
而此時莫雋也正心急如焚,因爲自從當日見過之後若未央就再也沒了消息,而且自己去客棧他也早離開了。不過很快他就收到了若未央的來信,讓他在月影門之後也立刻動身。雖然心裡頗有疑慮,可莫雋也只能依照而行!
反過來,若未央要避免被人隨意掌控行蹤,暗中讓肖家兄妹和葉靈先行一步,自己則伺機離開了杭州城。他的目的首先是要分散那些人的注意力,因爲就算沒見到自己,那些注意自己的人也不會放鬆對葉靈三人的監視。可監視他們,是絲毫髮現不了自己行動的。而比如朱朝陽肯定也不會輕易被自己調虎離山,那自己一個人也更加容易行動。
另外,往往任何事發生都會有客觀原因。就算人同此心,也未必盡皆都對。要了解更多,其實從人們忽略的事發之地更加容易發現線索!
其實仔細想想也沒錯,巫龍門地處北海孤島,雖然名震武林二十年,可卻始終極少涉足中原。但如今他們初入江湖,就把和武林正道的約戰之地設在了天門山,可見那裡一定有不同別處的地方。
因爲無論怎麼算,天門山並非巫龍門和丐幫實力能掌握的地方,而當地除了一個雲夢寺,也沒有什麼江湖上著名的門派或高人!他們如此興師動衆,難道會是爲了提升天門山的知名度?這顯然沒什麼可能性!
思索着對“雲夢寺”的記憶,江湖傳說,二十年前江湖上出現了一個來歷神秘的高手,此人自號“雲夢居士”!短短一年時間打遍湘南武林無敵手。更加在和衡陽派掌門,一劍鎖重關,集萬雁一戰之後名聲大振!
不過很快此人就突然退隱了江湖,在天門山頂建了一座小築,命名“雲夢仙居”!同時雲夢寺也一同興起,其中僧尼混居,但從來沒聽說過任何不雅之事傳出,這也是江湖一大奇聞!
不過江湖傳言,雲夢寺正是雲夢居士一手所創建,其中僧尼都是其弟子。只不過他雖未俗家,可卻收了一大堆僧尼做徒弟,卻是無人知道內情了!
纔到天門山,距離會期還有三天。若未央暗揣也不必急於現身,當即便打算去探探那雲夢居士究竟何方神聖?
武林中也自有武林的規矩,按說雲夢寺在江湖上並非無名之輩,來到這理當先行拜訪!況且雲夢居士雖然少入江湖,可畢竟也是成名前輩,不應該輕慢對待!
不過若未央打從開始也從沒自詡江湖人,扮作遊客天下豈非到處可走?
繞開了雲夢寺範圍,可見山裡多有暗樁,尤其是越接近山頂的地方,就更加可以感到暗中有高手監視!
但就算如此,若未央仍舊還是輕而易舉到了雲夢仙居前!
和武林中傳聞的不同,這名震武林的雲夢仙居即非堂皇大廈,也不是什麼清宅雅筑,只不過是一個普通鄉間隨處可見的三間茅廬,全然沒有半點武林聖地的樣子!
門前環顧,四周樹林裡明顯散發着疑惑和戒備氣息,但卻也並沒什麼殺機敵意!
淡淡一笑,若未央毫不客氣的坐在門前椅子上,提起茶壺便自斟自飲起來。
一杯茶沒喝完,茅廬大門終於緩緩打開。裡面走出個只有六七歲的小男孩兒,走過來禮貌道:“貴客造訪,蓬蓽生輝!但非常抱歉,我家先生從來不見外客,還請見諒!”
若未央看這小孩兒生的清秀可愛,心裡便頗有好感,當即微笑道:“高人之前,晚生不敢僭越!不過此處環境清幽雅緻,實在讓人流連忘返。因此還請貴主人原諒,容晚生稍作駐足遣懷!”
小孩兒詫異的上下打量他半晌,一時無言以對。卻聽廬內傳出聲音:“流雲!既然是知音雅客,我們也不該獨據美景……!客人高潔,但在下生性孤僻,不喜見人,怠慢之處還望原諒!”
若未央淡淡一笑道:“無妨!此間空氣清新宜人,晚生稍作休息,先生不怪已是萬分感激了……”
小孩兒又看了看他,徑自回去了廬內。若未央則依舊坐在那,品茶賞景。可這一坐就是半天,一直到了傍晚夜色落幕!
仰望繁星朗月,若未央暗暗尋思,當即悠揚吟誦:“衆星拱月,凡塵衆生相!風過柔拂去塵埃,試問何爲苦常?斷念未易,息心如昨夢。醒自新緣繼曾經,不知今夜故否……?”
半晌,房裡傳出一聲淒涼長嘆:“哎……!昨夜已逝風塵,今昔何年依舊。不識真心爲何物,豈見去日悲涼?了卻夢緣何難?生平至此非易。今日往昔難更改,千載風流不息……!佳客遠來,請恕怠慢之罪……”
隨着聲音停頓,廬內房門輕輕打開,緩緩走出一個身材高瘦,面貌清癯的中年男子!
若未央緩緩站起看去,此人大約五十出頭,長鬚及胸,整體看來樸素卻極其整潔,顯然是位清高雅士!
“雲夢居士名揚天下,但身在風塵卻可自持心潔,實在令晚生敬佩!”
雲夢居士上下打量着素未謀面的年輕人,微微笑道:“公子氣度非凡,內斂無爲,修行即達天人!在下爲人數十寒暑,於公子般高潔尚爲初知!”
“先生謬讚,晚生愧不敢當……!”
讚許的點點頭,雲夢居士環視四周問:“公子以爲此地如何……?”
心裡轉念,若未央微微一笑道:“天有凌霄殿,地有紫禁城!雖可棲身,卻渺渺平易!天下志苦行,卻身歸蒼茫之人多有。身在俗世,卻心無旁騖之人亦有。先生問晚生此地如何,卻不知先生心在何處……?”
雲夢居士微微蹙眉看着他,半晌拱手道:“公子惠人,在下望塵莫及!”
若未央微笑頷首道:“哪裡!晚生只是覺得,前塵已逝,忘或不忘也唯只追憶無功!倒不如撇去心頭塵埃,一年前瞻,總不過塵歸塵,土歸土罷了!”
“不錯!若公子年紀輕輕,卻可享譽江湖,果乃非凡才智見識,在下佩服之至!”
若未央微笑看向他到:“知爲不知,不知爲知!知爲智?不知或爲智?先生可否賜教……?”
“這……!還望公子明示……”
若未央淡淡一笑道:“不敢!雲夢居士名揚江湖,萬衆仰望,因此無人不知此處必非常人可至!然數月之間,少林寺外若未央名揚天下,世人皆以爲其武功奇異!因此於先生而言,今日能到此地者,便非若未央莫屬了?”
“難道不是?”
“是便是,但知未必便真知……”
“哦?願聞公子高見!”
“先生雖聞我名,卻初見我人。只憑俗世傳聞,以常規論斷並非不對!然與世人同樣,先生雖知我人,卻又真知我否……?”
雲夢居士聽了蹙眉沉吟,低頭思索半晌,倏然恍然道:“公子妙賜,在下幸甚!”
若未央微微一笑頷首道:“先生不必客氣!晚生今日叨擾,還望原諒……”
見他要走,雲夢居士不由奇問:“公子要走……?”
“不錯!先生還有何賜教?”
“不敢……!可是,公子原來,難道不是要見在下?”
若未央點頭道:“正是!所以如今已經見過了,不是嗎……?”
雲夢居士見他如此,一時也不禁滿心詫異問:“公子原來,只爲見在下一面?”
若未央笑笑道:“自然不僅如此!丐幫與巫龍門約戰武林正道於天門山,而此處在江湖中名望最高的無疑先生而已。因此晚生親來看看,此間究竟有何不同尋常之處。這並不奇怪吧?”
雲夢居士點點頭沉吟道:“若公子果然才智過人,及人所不察。但……,公子此來豈非是想一探在下是敵是友?”
“不錯!但晚生已經可以確定,先生縱非友人,但也絕非敵人,這已經足夠了!”
“哦?公子僅憑短短三言兩語,便可確定在下並非敵人?”
若未央無所謂聳聳肩道:“丐幫中人行事猖獗,但巫龍門卻一向極其神秘!傲海龍神將約戰之地定於天門山,其目的必定非只揚名立萬而已!換言之,此地必定有其故人,非敵即友!但無論是敵是友,能爲傲海龍神如此大費周章顯示其能,此人也必非泛泛之輩!晚生一路上山確多遇暗樁哨卡,亦有高人暗中窺伺,但直到此處,周遭耳目更加嚴謹,卻始終絲毫未覺殺機,可見居於此處之人必非奸惡!因此晚生認爲,無論雲夢居士與傲海龍神是敵是友,絕非類聚!那麼如此,對晚生自己直到先生非敵豈非正是足夠了……?”
雲夢居士深深凝視着他,眼裡充滿了複雜糾結!突然拱手一禮到地:“公子智冠塵寰,心靈化境,在下斗膽請求相救,還望公子相助!”
若未央心裡瞭然,當即笑了笑道:“先生有事不妨直言,晚生必當盡力……”
當下,雲夢居士恭敬的請若未央入座,又叫來小童換茶!思憶良久,才緩緩講出了自己的平生……
原來雲夢居士本名“嶽書林”!乃是衡陽派的掌門弟子,還是當今衡陽掌門集萬雁的師兄。而他自幼和同胞兄長一同拜在師門,彼此年紀相差三歲,幼年時因家鄉震災成爲了孤兒從此相依爲命,所以從小到大兄弟倆情意極深!
兄弟倆自小長大,不僅都是相貌堂堂,而且天資都是極高,向來被同門視爲師門砥柱。而說起來,兩兄弟原本情同一人,就算是掌門之位也不曾想要相爭!
可是,直到嶽書林二十歲的時候,兄弟倆在一次入城採購師門日常物品的時候,意外遇到了城裡一個大戶人家的千金。而“情”之一字,卻是兄弟倆漸行漸遠的開始!
當時因爲其兄已經是衡陽派上下公認的掌門繼承人,所以日常事務很多。而嶽書林則爲人逍遙自在,無拘無束,經常外出閒逛,其實無非是想多見意中人!
後來其兄發現了他的心意,便開始經常找些藉口阻止他下山,因此兩兄弟開始頻繁的爭執。此後,嶽書林不顧一切請求師父爲自己去向那大戶人家提親,而這自然招來了兄長的極力反對。可他毫無顧忌,依舊一意孤行,竟然公開和兄長反目。
可兩兄弟卻不知道,他們所鍾情的那個女子也正深陷自苦!對女子來說,兩兄弟各有各的好,都是極爲出色的人物,實在讓人難以取捨。
而那女子爲人心性善良,見兄弟倆爲了自己反目更加自責!竟然在一急之下出家爲尼,但心中始終是鬱悶難抒,終於不久後鬱鬱而終!
如此一來,兄弟倆的嫌隙更加是一發不可收拾!而嶽書林心中懷恨,便開始和兄長爭奪掌門之位。不過相比起來,其兄性情更較爲踏實,內功較深。而嶽書林性情灑脫不羈,武學資質也更高,因此兄弟倆一戰中得勝。
其兄氣憤之下竟然出走,從此便再無下落。而其師自己並無子嗣,向來將他兄弟倆視如己出,關愛備至,見他兄弟如此水火不容也氣急交加一病不起!
師父去世之後,嶽書林傷痛之餘反思過往,心裡也是悔恨難忍。之後他也已無心掌門之位,從此隱姓埋名,自號雲夢居士閒遊江湖。短短時間裡就打遍湘南武林未遇敵手,一次偶然和同門師弟切磋武功,不想竟被不知內情的客人在外誤傳。可他也不願意多做解釋,便在天門山上結廬而居!
可他心裡念及舊情,又在近山頂處建了一座寺廟,就是雲夢寺。後來他還收留了很多孤苦無依的人,教授武功,但卻令所有弟子必須剃度出家,誠心向佛,爲的就是紀念愛人!可他也向所有弟子都表明過,如果他們之中有人相愛,可以還俗他去,自己不會強留!
就這樣,日子還算平靜。但不久前,他突然接到了一封信,竟然是不見二十年的兄長寄來。那時他才知道兄長竟然就是武林一大奇人,巫龍門掌門傲海龍神。
嶽書林雖然不知道兄長因何如此,但信裡也寫道,要在他面前稱王江湖,然後殺他一雪前恥。
多日來,嶽書林一直爲此極爲煩惱!他倒也不是害怕自己會被兄長殺死,只不過不願意面對那骨肉相殘的悲劇。若未央從少林一役之後便名揚江湖,他也是早有所聞。今天開始知道有外人來,他本來並沒多想。
可是聽了小童的描述他心裡也多少感到些異樣,直到若未央坐了半天直到深夜,突然誦出一番令其極有感觸的詩句,讓他心裡立刻產生想見一見這人的念頭!
再經過一番相談,嶽書林深感此人雖然年輕,但的確是名不虛傳!如果他武功也真如傳聞一般,或許可以幫助自己避免一場手足相殘!
聽他說完,若未央緩緩道:“先生所求,晚上明白了!但不知先生可否想過?令兄一心報仇,必定不會輕易善罷甘休!而他最終目的,始終還是先生。就算晚生贏了他,又能如何?如果他心中仇恨不解,先生認爲晚生是否要殺了他?”
嶽書林聽了不禁緊皺眉頭道:“這個在下也非不明!只是……公子明鑑,正所謂:血濃於水!手足相殘豈是人之所願?二十多年來,在下爲了昔日無時無刻不在深深自責之中!如今家兄歸來,在下心中委實高興渴望手足團圓。但在下卻也怕見他,及時不願同室操戈啊!”
“可是,凡事不是逃避就可以解決的!晚生可以不殺他,但如前嫌不釋,先生又豈能安心?”
“這……”
半晌,若未央看着他緩緩搖頭嘆道:“先生!請恕晚生直言,天下事最難的便是情關難過!可如今畢竟已事過境遷,手足同胞爲何不設法化解仇怨?否則縱然能將令兄趕回北海孤島,可其心中餘怒不消,先生之苦亦是難解。難道先生覺得,彼此鬱鬱而終,真的能比同室操戈更好些?”
“那……那公子有何高見?”
若未央微微一笑道:“如果先生信得過,晚生願盡力爲兩位化解前嫌,也算是免除了江湖蒼生一場浩劫!”
嶽書林聽了不禁大喜,當即拜倒在地:“若蒙公子相助,嶽書林感激不盡!”
“先生快快請起,晚生承受不起……”
本來應莫雋之約,若未央一邊是自有打算,另一邊也是爲了自己的計劃。而如今聽了嶽書林的事,他心裡不禁感到一種同病相憐的苦澀,彷彿也看到了自己的未來。只是不知道,自己到了那個時候,會不會有他這樣幸運也會有人爲自己分憂!
不過也正因此,他決定要幫嶽書林和兄長化解仇恨。也算是爲自己積下一點福薄,或許日後蒼天也會因此感動賜給自己一些庇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