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未央被馮保封住了穴道,本來已經功力消耗殆盡,而馮保那一下還是存心就要廢了他武功,讓他慢慢死去,那樣皇上就不會想到怪自己了。
但他沒想到,若未央一天下來連經苦戰,早已心力交瘁。尤其是剛纔搶到葉靈,和馮保對了那一掌之後功力已經不夠阻止鎖魂針運行。而之後他和馮保對話給衆人爭取時間,直到回到萬歲山上見皇帝,完全都只是憑着一股意志力!
不過馮保突然那一下本心是想就此取他性命,但沒想偏巧那一下正打中若未央體內鎖魂針,使其運行偏離了方向!當然,馮保並不知道是這樣,否則一定會後悔死的!
而事實上,至少目前若未央自己也還不知道。且他這一昏迷,再醒過來已經是兩天之後了。
迷迷糊糊中,若未央感到雙手手腕冷冰冰的舉着,可以想到自己一定是被關進了牢房,被鐵鎖吊着。但他感覺很累,好像渾身都要散架一樣,連眼睛都懶得睜開。
可被吊着肯定很不舒服,下意識雙腳去試探尋找地面的時候,耳朵裡似乎傳來一陣叫聲,但他也根本沒心情去理會!
也不知過了多久,耳朵裡突然傳進個熟悉的聲音問:“他怎樣了?”
另一個陌生的聲音回答:“回皇上!犯人氣血兩虧,加之心力交瘁,已經是命懸一線。如果不能好好調養,恐怕就這兩天了!臣已先用鍼灸讓他甦醒,稍後神智當可稍稍恢復……”
渾渾噩噩中,若未央似乎還聽到了些什麼,但根本一點都分辨不出。
好久……,可能是很長一段時間之後了,若未央緩緩睜開眼睛。朦朧的視線與昏暗的火光交織顯得更是恍惚,但眼前不願一個黃金色的人影端坐。不用看也知道,那一定是皇帝!
可若未央又緩緩閉上了眼,沒看到,也根本沒想看那注視了自己很久,充滿複雜糾結的臉!
“你醒了?”
“嗯!”
“若未央!朕真的很想殺你,可朕還有個問題,一定要向你問清楚……”
若未央懶得睜眼,更懶得去迴應!
皇帝早從太醫那知道他身體非常虛弱,當即接着問:“你挾持太后,本可以趁機逃走!至少朕知道這京城裡等着給你賣命的人其實有很多,你未必就沒機會逃走。但是,你爲什麼要回來?”
輕輕笑了笑,若未央低垂着頭緩緩道:“第一、我不喜歡欠別人的,所以我不會讓別人爲我白白送命!第二、我說過我不是你,背信棄義的事我做不出!所以,我答應了要去遼東,只要我活着,就不會食言……”
皇帝聽了緊緊皺眉問:“你還肯去遼東?還肯爲朕去抗敵?”
若未央淡然道:“你誤會了!從一開始,我就不是爲了你。我是爲了天下百姓,當然,也包括所有我在乎的人……”
半晌,皇帝輕嘆聲,語氣中充滿了遺憾:“若未央,你文武雙全,乃天縱奇才!而且心繫蒼生,如果肯爲國效力,爲朕盡忠,榮華富貴,乃至情史揚名都只唾手可得!但你偏偏要選擇和朕作對,到底是爲什麼?”
“沒有人願意和皇帝作對!可是,如果有人傷害到自己重要的人,那他們也不會想到要去問那個人是誰!我是這樣,其實很多人都是這樣……”
深深看着原本充滿強大,但溫和氣場,而如今卻已經彷彿僅存一氣的若未央,皇帝心裡突然生出很濃重的感慨!
他無法否認若未央必自己這個九五之尊更偉大,境界更高,但這本該是絕對不允許的,一旦發現就必定要馬上斬草除根!但是面對將死的他,皇帝卻不禁感到了一種凌駕於畏懼之上的崇敬!
若未央的存在,勢必是統治天下皇帝的噩夢!但當噩夢成爲現實,且就在眼前,他發現這卻成了自己唯一的希望!
本來當天抓住若未央之後,皇帝馬上讓人把他關進了天牢,還用牢固的精鋼鐵鎖把他吊起離地五尺。而就在他準備對若未央用刑,讓他生不如死,解自己心頭之氣的時候,突然遼東戰報到了。
原來自若未央被皇帝所擒的消息傳到遼東之後,後金大軍很快發起了猛攻。可連續十多天後金大軍久攻寧遠不下,無奈之下開始轉攻其他周圍城鎮,不到十天的功夫,大明朝就連失五城。損兵折將,百姓死傷無數。
那一刻,皇帝看着若未央無論如何都無法開口用刑了。而如今若未央已經昏迷了兩天兩夜,太醫只能勉強用鍼灸刺激維持他的性命。聽獄卒回報說他醒了,皇帝才急忙帶着太醫親自來看。
此時凝視着若未央,皇帝的心裡無比糾結!如果說自己偌大的一個大明江山終究無法抵禦外敵,那憑一個半死不活的若未央又真能有用?可不管有沒有用,他畢竟是目前唯一的希望!雖然現在皇帝心裡始終很複雜,即希望若未央可以爲自己保住江山,卻又不禁擔心萬一他真的憑一己之力擊退外敵,那自己這個皇帝豈非更顏面掃地?但無論如何,反正殺若未央的決心,皇帝是再也鼓不起了!
看着他在此昏過去,皇帝無奈嘆息!當即讓人放下若未央送往另一處宮殿,傳召太醫診治!
看着一切,馮保心裡不禁着急,但卻又不能表現的太明顯!
“皇上,您真的不想殺若未央了……?”
淡淡斜了他一眼,皇帝冷冷問:“你很想他死嗎?如果他死了,你替朕去遼東抗敵……?”
馮保聽了一愣!皇帝冷笑聲又道:“朕知道,你向來自詡武功,可天下間偏偏有個若未央是你永遠贏不了的,所以你一心想置他於死地!但朕告訴你,若未央不能死,至少現在不行……”
“可皇上!此人不死,實在後患無窮啊……”
“他若死了,國之將亡!”
馮保一呆!皇帝緩緩又嘆道:“哎!與若未央相比,你對朕忠心、貼心、知心!但可惜,你武功再高,終究也抵擋不了後金百萬軍隊!而若未央處處與朕作對,甚至他要去反擊後金也只是所謂的爲了蒼生,毫無對朕的忠誠!但偏偏只有他,就算他沒有了武功,但還是那個聰明絕頂的若未央,仍舊只有他才能爲朕去帶兵殺敵。你說,朕現在就算再恨他,又能爲了他一個人用整個江山陪葬……?”
聽了他的話,馮保心裡也不禁大爲猶豫!而他突然想到當日萬歲山下若未央問自己和高拱、還有熊廷弼的關係,當時自己只以爲他是想拖延時間。但如今回想起來,竟然是原來如此!
良久,皇帝又輕嘆道:“其實這兩天,朕也想了很多!朕身爲一國之君,後宮成羣,每個人日日夜夜盼着朕,可朕從未對誰動過真心。歸根結底,就是因爲她們都只會對朕阿諛奉承,千依百順,時間一久,朕就感到索然無味了!而當朕見到靈兒,所以傾心雖也是因爲她美若天仙。但她對朕的漠視和冷淡,纔是更讓朕感到新奇的!但朕是否真的能爲她放棄一切?至少朕現在無法對若未央下手,已經說明未必了……”
沉吟着,馮保緩緩問:“那皇上之意,還是要讓若未央儘快前往遼東?”
想了想,皇帝搖頭道:“太醫說他身體非常虛弱,需要時間調養!朕看不妨先讓他靜養幾天,等好點再說……”
馮保心裡雖然不願意,可一來皇帝開了口,二來他也感到脣亡齒寒的悲哀,當下便不再多勸了。
爲了讓若未央能靜養,也是要讓他和外界隔離。皇帝把他單獨安置在一處宮苑,派了重兵把守,診治的太醫都不許出入,外面的人更加別想進去。就算太后和朝陽公主求了多次,皇帝也始終避而不見。
另外爲防萬一,皇帝傳召天下封若未央爲遼東征討使,不日率軍開赴戰場。而在城裡等候消息的人,聽了這消息印證了若未央入宮之前的囑咐,也都暫時安心下來。
幾天裡,若未央始終昏昏沉沉,時而發熱,時而發冷,食水不進,還總是乾嘔搞得一羣太醫都束手無策!
最後,無奈之下還是馮保主動請命爲他運功療傷,皇上說讓他與若未央一命才允許!其實也不用他這麼防備,此時馮保是不會在乎已經武功殆盡的若未央。而他要爲其運功療傷,也是想盡快能送他去遼東戰死!
如此反覆兩天,若未央的情況漸漸安穩下來。直到第八天上,已經可以睜開眼,但還是全身無力。
直過了半個月,若未央才總算能自己坐起來運功調息了。而他感到鎖魂針的運行已經偏離了原來的血脈,雖然疑惑,但也知道自己這條命暫時是保住了,但武功終究已經所剩無幾。
終於,皇帝帶着一大堆奏章進來。若未央看了全都是遼東軍情,心知他的目的,但也不去說破。
其實只不過都是心照不宣的事,但畢竟是誰先說出口意義也會截然不同!
沉吟片刻,皇帝緩緩道:“若未央,對你,朕也不想說什麼虛僞的套話!現在不管你爲什麼,這些都是遼東軍情,你便給朕一個痛快話吧……”
看看他,若未央淡然一笑道:“皇上想讓我說什麼呢?一切原本都早就說好了,而其實我現在本應該早在寧遠,不是嗎……?”
皇帝聽了皺眉道:“這麼說,還怪朕耽誤你行程了?你……”
若未央淡然截口道:“我想救人,皇上想抓人,這本身就是矛盾,一定會衝突,所以也談不上耽誤!可現在,我只想盡力去救助天下百姓,皇上也想保住自己的江山,這就並不矛盾了!我武功雖尚未恢復,但也已經不妨礙行動。只要當日商議的一切齊備,我隨時可以啓程……”
點點頭,皇帝沉吟道:“你所說的那些都容易,只是你說的代替朕去遼東的大臣,朕一時還沒有合適人選,你有什麼建議……?”
聽了此言,若未央心裡突然一動,當即緩緩道:“這個人的地位當然不能低,否則就顯不出皇上的誠心了!但前往親軍恐怕又非短時間,要是派了哪位要員去恐怕會荒廢政務……”
聽了他的話,皇帝緩緩點頭沉吟道:“朕原想高拱應是最合適的人選,但他身爲軍機首輔,斷然是不能久離朝廷的!可別人又似乎都不夠分量,這……,誒!你看馮保如何?他雖非朝廷官員,但卻是朕心腹,又是當朝秉筆,還提管東廠。無論地位,身份,以及聲望,應該都不會不如一朝首輔。而且他平日就只是在朕身邊伺候,也沒什麼特別離開他不行的要務處理……”
其實若未央正是要引他自己想起馮保,此時點頭道:“皇上說的不錯!只不過馮公公是皇上身邊得力心腹,且向在深宮之中。就算皇上舍得,他又是否能捱得住那行軍旅途之苦呢?”
皇帝聽了冷哼道:“朕是皇帝他才能享福!況且,正所謂: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現在國家用人之際,他能出分力那是福氣,還敢說什麼廢話?”
若未央聽了微微頷首,心下已經決定馮保這次出宮,自己無論如何都要設法不能讓他再回來繼續在皇帝身邊煽風點火,禍國殃民!
而皇帝起身走到門口,突然又回頭問:“若未央!如果這次你沒救出靈兒,還會不會去遼東……?”
若未央聽了緊緊皺眉,沉吟半晌,緩緩道:“我想應該會!但只要我還能回來,一定會殺了你……”
皇帝聽了苦笑聲點點頭,心裡一陣長嘆,當即走了出去……
馮保聽皇帝說讓自己前往遼東代替他親軍,心裡確實老大不願意。可皇帝既然開了金口,那自己絕無抗旨之理。而且如論這是不是若未央的餿主意,現在他畢竟就只剩半條命了。自己對他客氣點不打緊,但也已經不用再怕他。
而且這次往遼東乃是抗金,如果自己能找機會立個大功回來,那日後皇帝面前更是前途無量!甚至還可以就近監視若未央,只要後金退兵,自己馬上就要設法除掉他。只要不留什麼痕跡,強敵又退了,皇帝是不會怪罪自己的!
當下,皇帝命人準備好一切若未央需要的東西。又讓人準備了舒適的馬車,還派了兩個宮裡最好的太醫隨軍。而這一切都是暗中進行的,直到若未央走了兩天,皇帝才下旨昭告天下。
見了聖旨,岳氏雙雄心裡雖然疑惑!但想若未央曾經也說過,如果他去了遼東,那自己就不用追去,只會去雲夢居耐心等他回來。
至於其他人,當天離開京城之後,黃鹿公等人便當即告辭。而剩下莫暢寧、鄧佳音、入道和孟雨四人,彼此雖不熟悉,但也都知道對方和若未央的關係。
兩個女人之間雖然不免尷尬,可索性有兩個男人能從中調解。而他們也都是同一個心思,根本不用直說出來。
此時此刻,外面一切都無關緊要,沒有人會在乎那些死裡逃生的人會怎樣。而太后和朱朝陽聽說若未央已經前往遼東了,都不禁大爲驚訝!
見她們走進御書房,幾個太監滿臉愁容的跟在後面,皇帝擺擺手讓他們都下去,卻並未像以往見到太后時一定會急忙降階相應!
太后心知自葉靈走後,彼此母子之情已經大爲減弱,這皇帝再也不會和以前一樣對自己親熱恭敬了!
“皇上!哀家聽說你派了未央去遼東,無論發生了什麼事,但於情於理,皇上是否應該對哀家知會一聲呢?”
皇帝聽了淡然反問:“太后想讓朕知會什麼?朕派若未央去遼東,那是因爲軍情緊急,這是國家大事!後宮不得干政是歷朝歷代的規矩,難道太后不知道?”
太后聽了一滯,朱朝陽急道:“皇兄!若未央此來本就是要爲朝廷前往遼東抗敵的額,但我聽說他身體病了多日,好歹也該等他把病養好再去吧……?”
皇帝聽了雙眼一瞪,疾聲喝問:“你聽說?聽誰說的?這後宮裡到處流言蜚語的詬病由來已久,朕早就想整治了。後宮裡自己勾心鬥角也還罷了,現在居然都敢妄議朝政了,難道都不要腦袋了……?”
兩人見皇帝如此態度都不禁心裡驚訝,而又悲哀!
太后哀傷看着這個從小自己一手帶大,即熟悉,又陌生的孩子,心裡真的很不是滋味!
“自皇上親政以來,十餘年哀家從未過問朝政,以往也一直叮囑後宮中人都要謹言慎行。但這一次,皇上讓未央出征,好歹哀家也是他在這宮裡唯一的親人,難道皇上就不該讓哀家姑侄道個別麼?”
皇帝聽了冷笑道:“太后果然是重情重義啊!才只見了一面的侄子,就已經如此關心了!不過朕看太后疼惜的,也未必真只是那侄子吧……?”
太后聽了心裡一顫,不由得身子晃了晃!朱朝陽見了急忙扶住,皺眉氣道:“皇兄,你怎麼能這麼對母后說話!你難道忘了母后從小到大是如何疼愛,關心你我的?”
皇帝冷笑聲,緩緩站起走下書案:“朕沒忘!正因爲朕記着太后的好處,所以多年來對太后與親生之母無異!但朕卻沒想到,升斗小民都知虎毒不食子的道理,但朕視爲親母的太后,到頭來卻背叛了朕!”
朱朝陽聽了不服氣道:“你怎麼能說是母后背叛了你?明明是你自己貪戀美色,強搶靈兒。母后只是不希望你這一國之君落下罵名,還要連累祖宗江山,你不知感恩,居然還反過來……”
話沒說完,她臉上已捱了皇帝重重一巴掌!
太后見了急忙把朱朝陽拉到自己身後,悽然看着皇帝道:“皇上!你乃一國之君,天下萬民表率!你認不認哀家這個母后不要緊,但想坐穩這江山,你就不該忘了爲人之本!無論你心裡到底怎麼想,哀家只希望你能重視天下百姓,少些嫉恨,少些貪婪,這樣至少讓那些在前線浴血奮戰的將士不用後悔爲你賣命!”
“哼!朕是皇帝,該怎麼當皇帝朕自己心裡有數,不勞太后操心!不過朕倒是想提醒太后一句,先皇登基是有莫仙穎大功不假,但他也是將世宗先祖害死的罪魁禍首!由此可見,莫家雖對江山有功,但不臣之心也非常顯然!如今若未央出征是爲國效力,但如果他有什麼不軌之心,朕也一樣不會輕縱!至於太后,你心中所思所想也不必非讓人說明。但身爲太后品性也必該檢點,若是惹出什麼閒言閒語,有損王室聲譽,朕縱然是皇帝也不能違背祖宗家法……!”
太后被他這番話數落的目瞪口呆,渾身一震虛弱,只覺得頭昏腦脹,身子連連搖晃!
朱朝陽見了急忙扶住,看向走回書案後坐下的皇帝哽咽着:“你怎麼會變成這樣?你到底還是不是我皇兄?還是不是以前那個最疼我,最寵我的皇兄?”
“哼!朕早就後悔多年來對你的溺愛,縱容!所以才讓你如今敢這麼大膽,胡作非爲!從今天起,朕要你記住,朕是皇上,你雖貴爲公主,但如果有任何越軌行徑,朕也絕不輕饒!還有,從今天開始,朕要罰你閉門思過。一年不許離開坤寧宮一步,任何人不得求情!至於太后,您年紀大了,以後最好也不要隨便亂走。朕會命御林軍加強對慈寧宮的保護,以免再有什麼不三不四的人跑進宮裡來亂認親戚,連累了太后清譽……”
母女倆呆呆看着那個讓自己感覺已經再也不認識的皇帝,心裡明白,從這一刻開始,他已經成爲了一個真真正正的“皇帝”!再也不是“兒子”,再也不是“哥哥”!
無論皇帝是不是真該寡情薄義,是不是真的要不可反駁!但古今帝王皆如是,又怎麼能奢望自己命好,一定能遇到個仁慈,寬厚,而且理性的“統治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