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萬雜牌軍由京城出發,一路前進。若未央只不過是個掛名的統兵官,實際上此行還是馮保爲首。而他也不耐煩去應酬那些官員,一路上在馬車裡都很少出面。
馮保在宮裡便身份顯赫,朝中再大的官都要畏他三分,就算高拱爲首輔也從不會明着和他頂撞。
但世上山珍海味吃多了也總有個膩,所以他其實也早就盼着能有機會立個什麼大功勞。雖說這次遼東之行他也曾暗暗埋怨遼東的苦寒,且敵強我弱,自己去只能白白吃苦。
但真的出來了,他卻也不禁對若未央大有希望。如果他真能想出個什麼奇計退兵,日後自己再設法除掉他,那這一次所有大功就都是自己的了!
如此一想,馮保心裡馬上不但不再希望若未央死,甚至希望他好好活着,起碼在退敵之前能先精神起來。
而這一路上若未央在馬車裡其實也沒閒着,他一直在研究多年來有關遼東的所有戰報,以及遼東地形,兩軍的兵力分佈等等情況。
再遠的路也總會有到的一天,寧遠城外此時遼東巡按熊廷弼以及屬下全部軍官都在城外整齊迎接。
馮保一馬當先,氣態倨傲,見了衆人只微微點頭。而衆人也算對得起他,除了參贊楊引對他一副諂媚,熊廷弼帶領衆將只看了他一眼淡淡點頭,接着就全都跑到馬車前。
若未央纔出來,便見周圍數十個軍官恭敬拱手,當先一人氣度雄然,身材魁偉,一臉的誠敬看着自己:“末將熊廷弼,率領遼東軍官拜見若公子!”
呆了下,若未央緩緩下車還禮:“久仰熊將軍大明,在下向來敬佩!如今有幸與各位將軍共事,在下深感榮幸……”
說着,瞥眼見馮保坐在馬上看着自己,臉色極爲不快!
熊廷弼根本不理馮保,只對着若未央笑道:“末將雖身在遼東,但多年來也素問公子武功蓋世,才智絕頂,且仁義無雙,單隻公子當年一力擊退東瀛武士,年前親身犯險大敗阿里大軍,力保我大明江山不失,我等每每思及,對公子才能魄力,無不敬佩萬分!”
“哪裡?將軍言重了,在下不過是盡了一個爲人的本分,盡力幫助百姓通報免受戰亂之苦,實在不敢當將軍謬讚……”
沉吟片刻,熊廷弼問:“日前末將接到了皇上派人送來的聖諭,說公子近來身體抱恙,此來勞頓,想必公子也累了。不妨請先稍作歇息,待明日一早末將再向公子稟報軍情如何?”
想了想,若未央也的確覺得累了,當即點頭:“多謝將軍關心!”
當下,若未央一行住到了驛館。而馮保自詡皇帝欽差,非要強行徵得了一處百姓宅院。
太醫熬藥讓若未央服下後,他吩咐隨從無論什麼官員來邀請自己接風赴宴,一概推說自己身體不適已經休息!而午後果然有軍官來請他,隨從就照他吩咐的婉拒。
宴席中衆人聽說若未央不來赴宴,都現出失望之色。而熊廷弼更是毫不掩飾,當即起身自稱有軍務在身告辭!
其實在場大多明白,熊廷弼在朝爲官的時候,就和馮保不和。而巡按遼東以來,每次有朝廷欽差來難免都要盛宴幾天,可他從來不會出席。這次如果不是爲了若未央,他根本也不會出現在這場合。在場多是熊廷弼多年來共同奮戰的心腹,惟獨一個參贊楊引乃是馮保一手提拔。
平日此人仗着馮保的關係,在軍中頗爲放肆,人緣自然也不會好。所以看着衆將紛紛雖熊廷弼離開,宴會只剩下兩人和此番京城前來的官員,氣氛不免頗爲尷尬……
轉天一早,若未央便親自到了衙門,衆將見他也紛紛起身行禮。
若未央禮貌還禮道:“各位不必多禮!我只是來熟悉一下情況,希望不會打擾到各位!”
熊廷弼聽了當即笑道:“公子太言重了!此番聽聞是公子率軍前來,我等皆大爲振奮!今後還望公子多多提點,好能早日擊退金軍!”
笑了笑,若未央點頭看向作戰圖。沉吟半晌問:“熊將軍,敢問一聲,自後金興兵犯境,雙方接戰勝負如何……?”
熊廷弼聽了一愣!心知他這一問雖多餘,但必定不是單純的明知故問,當即輕嘆道:“哎!後金國力日強,軍事極盛。多年來,我軍鮮有勝績,尤其是當年薩爾滸一戰之後,撫順失守,我軍更是大爲頹喪,現今只能勉強支撐罷了!”
緩緩點頭,若未央指着地圖道:“單以國力而論,今時今日的後金,與昔日北宋時的金國何其相似?首先,他們先對草原不足連同伐異,建立政權,然後集中兵力攻取中原。單以兵力而論,如果大明徵兵,我們漢人到也未必會比他們少!可如果說到戰鬥力……”
諸人怎麼不明白他的意思?一時皆不禁暗暗嘆息!
半晌,若未央緩緩坐下,看着衆人問:“各位皆久在遼東,對此處地勢情形,以及敵軍情況都比我瞭解的多。所以我很想聽聽衆位有沒有什麼好的破敵建議……?”
衆人聽了面面相覷,其實很容易想明白,如果這些人有破敵高見,又何必非他跑這一趟?
半晌,熊廷弼緩緩道:“末將慚愧!巡按遼東多年,飽受皇恩,雖無大敗,卻也未有寸進!”
若未央笑了笑,緩緩搖頭道:“正所謂,巧婦難爲無米之炊!現在遼東幾大重鎮:如瀋陽、撫順、旅順等皆以落入敵手,而追溯失地原因卻非常可悲,乃是我軍反擊的失策!也正因一系列前車之鑑,所以多年來我軍以守爲主,怯敵畏戰,始終打不開局面。不知這些話,各位以爲如何?”
衆人聽了都面現羞赧,但也只能點頭承認!熊廷弼訕訕嘆道:“公子所言不虛,現今遼北,遼西皆入敵手,我軍已是孤立無援。如果後金真的不惜一切猛攻寧願,末將也不敢保證還能支撐多久了!”
若未央聽了淡淡一笑反問:“那如果我說現在要反擊遼北,奪取撫順,將後金拒於渾河之外,想必各位會認爲我在癡人說夢吧……?”
諸人聽了都不禁一驚,臉上確實也都寫滿了不信!
心裡飛快轉念,熊廷弼沉吟道:“末將素聞公子才智絕世,算無遺策!但公子,請恕末將直言。這行軍征戰非比武林決勝,所以……”
不等他說完,若未央淡淡截口道:“將軍要說什麼我知道,此時此刻如果我說能怎樣,想來也確實不易取信於人……!這樣吧!廣寧、遼陽兩城乃與撫順互相依靠,要取撫順,必先奪其一!今天我在此向各位立下軍令狀,十天之內奪取遼陽城,否則甘受軍法!”
“公子三思,此事……”
正說着,門外馮保突然一步跨近來:“哦?原來各位都在此商議軍情大事,爲何沒人通知一下咱家呢?”
若未央淡淡一笑道:“皇上派公公來乃是親軍,事先並未告訴我說公公會參與軍事商議啊!”
“哈……!是!咱家向來只是伺候皇上,倒也不懂什麼行軍打仗。不過熊將軍乃本朝第一勇將,公子又是當世無雙智者,能在兩位面前多多請益,咱家自然也不會願意錯過這難得的機會!”
“公公過獎了!在下在此分屬後輩,豈敢相比各位將軍?不過我適才說想帶兵前去收復遼陽城,各位將軍對此似有不同見解,我倒是想聽聽公公高見……”
馮保聽了一愣!如果他對軍國大事有什麼多高明的認識那自然是擡舉,但他也絕對不是普通不學無術的蠢貨。
當年遼陽失守曾轟動朝野,後金發兵十萬數日也才成功奪取。今天他來纔沒一天,居然就說要去收復遼陽城。如果他真能成功,這可就是遼東開戰以來頭一次可以收復失地的人了。
讓他輕易立功,馮保心裡當然是千萬個不願意。可轉念想,他說是說,可事情豈會那麼容易?如果他失敗了自己就算不會向皇帝進言置他死地,但從此他也必然威信掃地。但如果他成功了,自己日後也不妨看清楚照貓畫虎,也去找機會立個大功!
想着,馮保當即笑道:“當初若公子以數十武林高手擊退阿里二十萬大軍,膽略計謀運用無比精妙,天下共仰!今日公子說要收復遼陽,看似讓人驚奇!但如果是公子這般才智,咱家想也就不足爲奇了吧……?”
在場軍官聽了他的話都臉現輕蔑!熊廷弼正想再勸,若未央已當先道:“好了!既然馮公公也同意了,那自今日起十天之內如果我不能收復遼陽城,甘受軍法!”
熊廷弼聽了緊緊皺眉,心知無法改變他心意,當即嘆道:“既然公子心意已決,末將也不便多說。那末將現在馬上下令集結大軍,聽候公子調遣……”
若未央看着他微笑搖頭:“將軍這是幹嘛?現在我雖然在此,但將軍仍舊是遼東巡按,三軍主帥。手下兵馬自然已保境安民爲主,至於反擊敵軍,收復失地,我自有主張……”
馮保見他認真,心裡不禁有些猶豫起來問:“莫非公子是想以此來那五萬雜牌軍攻打遼陽?”
見諸人面現憂色,若未央搖頭道:“遼陽雖屬重鎮,但也非機要之地,聽說後金在此駐兵不足兩萬,我若領兵敵軍兩倍,那勝了也沒什麼好高興的!”
“哦?那公子想如何?”
“給我三千御林軍,再請熊將軍派一名得意副將與五百精兵給我……”
諸人聽了都是大驚失色!熊廷弼緊皺眉頭到:“公子三思啊!遼陽城雖非極強,但好歹也是重鎮,還有兩萬葉赫部精兵把守。縱然是兩倍的兵力也不見得能輕易取勝,何況……”
若未央淡淡掃視諸人:“請熊將軍傳書鞍山總兵,讓他準備好兵馬駐守遼陽就行了。其他的我自有主張,各位不必多說……”
見他說完就走,再沒給被人勸說的機會。熊廷弼和馮保偶然對視,但也立刻恨恨分開。可心裡都對若未央這次的一意孤行,大爲擔憂!
午後,若未央徑自領了兵馬出城,路上將一半的御林軍派出交給一個隨行的總兵往小遼河沿岸隱藏,專等到時候依計而行。
不久,兩千人到了鞍山腳下一片密林中。熊廷弼派給他的副將是手下最得力的一個,名叫袁崇煥!
此人性情剛直,精通兵策,多年來跟隨熊廷弼多有戰功。雖說對若未央向用三千五……不,兩千兵馬奪回遼陽城他也感到只能是天方夜譚,可既然是軍令,自己就只能遵從!
吩咐士兵原地休整,若未央帶着袁崇煥和另一個總兵高仁走到臨邊,遙望遼陽城!
“兩位覺得這遼陽城如何?”
高仁看着道:“此城雖不小,但看上去城關破舊,守軍懶散,似乎不如想象中強大……”
若未央點頭笑笑,袁崇煥接口道:“即便如此,可這城裡也有近兩萬守軍,想硬闖是斷然難勝的……”
半晌,若未央緩緩點頭道:“兩位說的都有道理,此城雖破舊,並非堅實,但守軍畢竟是我們兵力的十倍。所以就算看到其弱點,也得有個周詳的計劃才行!這樣,袁將軍,請派你手下探子混到附近村鎮,儘量暗中宣揚我要攻城的事。最好可以讓所有人都知道……”
袁崇煥聽了一愣!可此時他也已明白若未央爲人說出的話不會改變,且軍令如山,自己只能照辦!
回到林中,若未央從御林軍中挑出了三百個伸手敏捷的軍士,帶到偏僻地方單獨訓練。
直到隔天,袁崇煥突然跑來找他:“公子!末將已經按你吩咐派人到處去宣揚攻城消息,今日一早遼陽城頭上守衛多了一倍不止……”
點點頭,若未央當即往遼陽城方向走去。來到臨邊,遠遠看到此時遼陽城頭守軍大增,且戒備也嚴謹了很多。但仍舊可以看出其中軍士行動笨拙,散漫,時而還有人彼此談笑。
如此反覆三天,若未央每天都會去觀察遼陽城的動靜。而袁崇煥在旁邊也開始感到起初城裡守軍戒備確實加重了,但過了幾天就又現出鬆懈。
心裡轉念,袁崇煥看向若未央沉吟道:“公子近日讓人到處散佈消息,想必是狼來了的擾敵之計?可是,如此仍舊改變不了什麼實際情況!我們仍舊只有三千……,不兩千人,想攻打一座有兩萬守軍的城池,這恐怕……”
若未央淡淡一笑道:“袁將軍,你爲人冷靜,謹慎,且精通兵法,來日必定會成爲一代名將!但我想提醒你一點,凡事不能只看表面,對敵人如此,對自己更是!想當年岳飛用兵如神,千古流芳,但其結果又如何?也許對別人會說他是受了昏君、奸臣的陷害,但我看來只是他名過其實!兩軍交戰如果想要取勝你就要記住,紙上談兵是沒有用的。因爲兵法戰策能流傳千百年,你懂,敵人未必不必你更懂!而且敵強我弱的時候,也千萬不能自認爲比敵人更有優勢。所以取勝的關鍵,在於你能不能看到別人沒看到的……?”
袁崇煥聽了微微皺眉思索起來,可回過神的時候才發現若未央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不在身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