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日光正好,卻掃不去府門黯淡。
上將軍沈望穹和桓王李寰坐在正廳當中,副將黎卿安站在一側靜聽二人交談。
“桓王殿下還是請回吧。紫錦故去,末將心再無所求,從此只願保國安定,不想其它,恐怕難承殿下美意。”沈望穹推託道。
李寰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上將軍手握重兵,誰能得他支持自然在繼承大統之事上如虎添翼。只是現在時局未定,他心中怕是仍更爲看重嶽王一脈。
“將軍威猛過人,技藝超羣,天下聞名。本王素來敬仰,早想拜訪將軍。可惜將軍與江相國的關係滿朝皆知,故不敢貿然來擾。如今江小姐已去,將軍緬懷之際亦是要爲自己做好打算。”李寰起身抱拳朝沈望穹行大將之禮,“將軍不論何時,皆可來找本王。本王的大門永遠對將軍打開。”
沈望穹亦從位上站起:“桓王殿下求賢若渴末將早有耳聞,亦十分欽佩。朝政之時末將不懂,桓王殿下能看上末將是末將的福分。”言語中滿是拒絕。
李寰笑起,嶽王不倒臺,恐怕願意站在自己這邊的人少之又少。可惜要不了多久,他們就會知道,到底該如何抉擇。
“本王明白將軍所慮,故此也不宜在府上多做停留。只是本王還想說最後一句,不論何時,只要將軍想來,將軍永遠都是本王最器重的勇將。”擡手行告別之禮,“沈江軍,告辭。”
“桓王殿下走好。”沈望穹道,只行軍禮,並未屈身。
黎卿安目送桓王離開後緩步走到沈望穹身後:“將軍這麼做,不怕桓王殿下心中不悅?”
沈望穹搖了搖頭:“紫錦已去,我已不想再陷入朝政掠奪兵力之爭。”沈望穹嘆道,背對黎卿安,雙眼卻是炯然有神。所以人都以爲他是愛慕江紫錦才和相國交好聯姻,可只有他心裡清楚,只有成爲嶽王表親,嶽王纔會完全信任他。
“可將軍總要爲自己尋一方安生之地。恕末將多嘴,皇上病根日久,日夜又多辛勞,如桓王所言,將軍要爲自己早做打算。”黎卿安勸道。
沈望穹欣慰一笑,這些年,他最相信的便是他了,只是哪怕如此他還是得步步小心,讓所有人都以爲,他沈將軍只是個無心朝政,只懂帶兵的粗人。他轉身長嘆口氣,面容哀傷:“皇上既然賜婚,花轎也已上路,江紫錦就永遠是我沈家的人,永遠是望穹的正妻。若是天下真有變化,那望穹自然是該護着親人,你說是麼?”
黎卿安低頭抱拳:“將軍說的事,卿安必相隨將軍左右萬死不辭。”幾欲開口的話咽回嘴裡,他不敢將紫錦未亡實情說與他聽,只得言旁之事,“將軍準備將琅兒如何安排?”
“琅兒?紫錦侍女?”
“回將軍,正是。”那日劫轎事後,損失慘重,護衛兵將大多是沈望穹心腹。沈將軍已安排人徹查劫轎時武功高強的蒙面人,但毫無所獲。可混亂人羣中陪嫁丫鬟琅兒卻安然無恙,沈望穹心中生疑,便將她帶回府上。
“既然是紫錦的陪嫁丫鬟,就給她收拾間房,讓她在將軍府做事。”沈望穹道,心中暗忖,總覺的琅兒這丫鬟在紫錦被劫走時雖顯慌張,言語卻有條不紊,煞是奇怪。
“是,將軍。”說罷行禮退下。
李寰出了府,回頭看着高懸的牌匾,“上將軍府”四個字映的刺眼。想必嶽王定然時常出入這裡罷,不過既然曲忘憂讓他來,他就有足夠的理由相信,這裡遲早會成爲他桓王附庸之地。
步履未停,府門已遠,他垂眉暗想,不知忘憂之事辦得如何。驀地,空中隱隱傳來清香之氣,若非淡了許多他簡直認爲自己在路上遇到那白衣盟友。
側目望去,清冷如竹,着一身白紗緲緲,面容竟和他適才想到之人略像幾分,看來定是那白衣女子口中之人了。
清凝察覺有人看着自己,轉頭朝他望去,見那人身着蠶絲錦衣鎏金冠,貴不可言。
兩人目光相接,未有人先行躲開。直到行了數步,清凝才轉過頭,繼續尋找還魂玉的線索。
李寰沒想到今次將府之行竟有此大獲,面如春風,一掃適才不快。
“忘憂啊忘憂,你該讓本王如何誇你纔好!”口中念道,微微一笑。
京城的一處宅院中,儀靈正懸空冥思修煉。
自那日將焚世湮宇之事告訴儀幽後,她明顯感到他心中的難過與不安,他決定四處走走,而不是留在那偏僻山間。
“你已經不需要我了。”是儀幽的原話。可是,縱然她掌握着焚世湮宇又如何,她還是一介女子,還是儀靈。只是她又略有不同,十八年前儀琴將她的孩子帶走,又囚她與地室時她便暗下決心,若有一日見得天日,她定要站在衆人之上。地靈宮又如何,她不在乎!
可這紅塵中卻有着她最放不下的兩樣個人,她曾以爲他們死了,但他們又從新在她眼前出現。經過生離之苦再見後又是死別,她決定要救活輕笑,不僅如此,她更要讓清凝登上後位,受帝王紫氣庇佑,如此她才能不受自己顛沛江湖流離之苦。
儀靈緩緩落回地上,整了整白衣起身,朝着腳步聲處望去,眉間一蹙:“怎麼是你?”
“姑娘認識我?”曲忘憂笑起,他們素昧謀面,或者說他從沒當面與她相見。
“曲忘憂,桓王府上軍師。”儀靈盯着他道,“既然你能來到這,說明你已經知道我是誰,我也不想多兜圈子。到底什麼事?”
曲忘憂泯然一笑:“儀姑娘快人快語,難怪桓王殿下願意和姑娘做盟友。今日忘憂前來,正是希望殿下的盟友能幫殿下一個忙。”
“什麼忙?”儀靈見面前人舉手投足間自有一段風流態度,氣質不凡,猜不透他究竟是怎樣一個人。
“儀姑娘不請我坐下?”
“我不請未邀而來之人,軍師有何話,只說便是。”儀靈在他身邊似有種被看穿之感,令她不快。
曲忘憂並未再次要求,只是道:“姑娘心思細膩,言辭委婉,今日雖對忘憂如此卻也無妨。只盼儀姑娘不要對桓王殿下如此冷麪纔好。”
儀靈沒有說話,伸手朝向屋內,忽而一揚,兩隻紅木凳應勢飛出,恰落在兩人身下。
“多謝。”曲忘憂右手輕弄衣角坐下,方纔回答儀靈方纔之問,“儀姑娘可知桓王殿下兒時曾被人陷害落水,險些喪命?”
“既爲盟友,我和殿下約定互不探聽曾經之事。”儀靈回道,不明就裡。
“當時除了殿下,還有剛剛弱冠的藺王與其一同落水,只是藺王溺水太久,未及救治故去。一十二年後,殿下得知當初害他之人正是江昭儀,亦是如今賢妃。”曲忘憂故意稍頓,抿了抿嘴又道,“忘憂聞儀姑娘通異術,既懂除魔衛道,又曉迷幻之法。若是姑娘能答應殿下暫迷賢妃心智,使她以爲看見藺王鬼魂索命,想必會將一切說出。如此既幫了桓王,又可還藺王一個清白,儀姑娘看可好?”
“我答應你。”儀靈未曾考慮脫口而出倒是讓忘憂一怔。
“姑娘不似草率應和之人。”他心中生奇,卻不再探知她的過去,寧願聽她親自說出。
“呵~”儀靈冷笑道,“江蓉江昭儀,我可是記得一清二楚。縱然非殿下所需,我也早想找個機會懲她一懲,可惜近來太忙倒是忘了。”
“沒想到儀姑娘與賢妃還有這段糾葛?”曲忘憂笑起,心中對此事又更有幾分把握。
“這便是我的事了,與曲公子無關。公子回去稟告殿下,就說儀靈定會將一切按他要求處理妥當,也希望殿下莫要忘了與儀靈的約定。”儀靈看向忘憂,逐客令下。
曲忘憂自然會意,他從凳上站起,微微屈身以示別過。
“姑娘的話忘憂一定帶到,再會。”轉身緩步離開這座桓王名下宅院。
如今,還差一件事未做。忘憂心道,而這件事只能他親自處理。眼前恍然出現看不見的深淵,可爲了李寰,他也要將這深淵變爲平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