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是一個賊,做着被世俗所不容忍的事,我劇烈的心跳泄露了我此時有多麼驚慌,這是錯的,我一遍遍告訴自己,這是錯的。
記憶裡我只吻過姜環,他嘴脣很厚,他總是把胡茬颳得一乾二淨,摸上去十分光滑平整,而我喜歡薄脣有細微鬍子的男人,在觸碰時酥酥麻麻的,讓人心神盪漾。
我很想知道親吻紀先生是怎樣的感受,他嘴脣那麼薄,會不會沒有絲毫感覺,就像是被清風拂過,還不曾來得及體會,就已經了無痕跡。
我一點點不受控制靠過去,從半米到幾釐米再到最後只一釐米的距離,我們呼吸交纏,融化,消散,最後還是理智戰勝了我,我知道這樣不可以,很多事做了就沒有回頭路,很多事也根本不能做,他只是恩人,紀先生這輩子只能是我的恩人。
我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我正要起身離開,忽然脣上印下一枚無比柔軟的吻,那吻帶着藥的氣味,還有清冽的煙霧,就像一抹即將從這個世界上逝去春風,悄無聲息掠過我寂寞的黃昏。
我整個人呆愣住,我甚至在感受到的那一瞬間忘記了睜開眼,忘記了身在何處,忘記了今夕何年。
我和紀先生幾乎同時睜開眼睛看向對方,被抓包的尷尬讓我僵硬又羞愧,我想逃,可我莫名其妙腰間多了一隻手,將我死死束縛住,我只能以這樣十分親密的姿勢貼合着他。
我瞪大眼睛看着幾乎和我觸碰到一起的臉,我甚至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怎麼忽然就吻上去了,可我分明沒有動,我真的沒動。
我耳朵在瞬間泛紅滾燙,皮膚好像要焚燒一樣,灼熱得難受,我兩隻手撐在他胸口,最後僅剩的思想在不停痛斥我快點離開快點結束,你不應該貪戀這份根本不會屬於你的東西,可我的身體卻紋絲不動,她好像失去了聽覺,甘心裝聾作啞,只爲這片刻溫存。
紀先生眼底有絲絲笑意,他不知何時手臂忽然握住我肩膀,他將我用力向下壓了壓,我所有重心都朝前方倒去,我們胸口緊貼,我的心臟感受着他的心跳,他的胸腔盛滿了我的體溫。
我們就像被定格住,誰也不肯先動,彷彿那意味着投降,他薄脣在和我脣瓣的糾纏中從冰涼到溫熱,由乾裂變潮溼。我分不清那是他的唾液還是我的汗水,鹹鹹的,暖暖的,在脣齒間融化蔓延,我口腔內的苦味漸漸被他氣息佔據,到最後我找不到屬於自己的呼吸。
我感覺自己所有意識正在被一點點抽離掉,和我大腦分崩離析。殘存的理智渙散,我甚至在這一刻都沒有力氣握拳推開他。
我軟成了一汪池水,一灘春泥,趴在他懷中昏昏沉沉。
我不知道吻了多久,直到我喘不過氣來,我開始嗚咽掙扎,開始臉紅窒息,他才終於在最後一刻不太甘願的鬆開我,我解脫了禁錮,便第一時間從他身上起開,可我忘記了他背後的傷,雖然纏滿繃帶墊了海綿,可仍舊接觸在牀上,我按住他胸口撐起的瞬間,他臉色驟然比剛纔還要慘白,他悶哼了一聲,閉着眼睛蹙眉,顯得十分痛苦,我這纔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碰了他傷口,我又嚇得立刻俯身,雙手撐在他身體兩側,我問他是不是很痛,他點頭,我說我去叫醫生,他忽然在我起身瞬間扣住我手腕,將我往他胸口一扯,我明知道這樣砸下去他會更痛,但我卻很難控制住自己被他拉扯的慣力,我再一次趴在他身上,而且十分用力,他下巴抵住我額頭,輕輕頂了頂,我被迫擡起面龐,和他四目相視,他看了我不到兩秒,脣又和我糾纏在一起。
他不再滿足於這樣簡單的吻,他一隻手按住我後腦固定我的姿勢,濡溼的舌尖沿着我脣線一點點摩擦,再趁我不備忽然擠入進來,我眼睛越睜越大,我有些不可置信,我不知道所感受到的是否真實存在,還只是我的幻覺。
我幾乎就要淪陷在他高超的吻技中難以自持,在我即將閉上眼睛時,我聽到門外傳來何堂主說話的聲音,他詢問保鏢我有沒有離開過,保鏢回答他始終在病房照顧,何堂主沉默握住門把手,他轉動鎖芯一點點左擰,我嚇得冷汗從背後一下子冒了出來,我這一次沒有再猶豫,而是非常迅速推開了纏住紀先生。
在我直起身體的同時,何堂主推開門從外面進來,他率先看了一眼躺在牀上的紀先生,他臉上不正常的蒼白中透着一股紅潤,他眼神沒有像動了情慾那樣渾濁模糊,仍舊非常清明,和尋常無恙,何堂主問他有沒有好點,他說還可以,何堂主翻開紀先生身上的病號服,他簡單從側面觀察了他背後傷口,發現有些紗布被蹭開了一些,鬆鬆垮垮的纏在身上,何堂主下意識看向我,我趁他們說話時候早已經不着痕跡整理好衣服頭髮,所以他並未從我身上看出什麼玄機,他問我,“馮小姐沒有照顧好紀先生嗎。他身上的繃帶開了,您知道嗎。”
我低垂頭不語,不是我不想說話,而是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我臉越來越燙,何堂主從這詭異寂靜的氣氛中察覺到不對勁,他走過來兩步,他仔細觀察我的臉,他忽然說,“您不舒服嗎。”
我將頭埋得更低,我透過遮在眼前的碎髮悄悄看了紀先生一眼,我埋怨而懇求的朝頭擠了擠眼皮,他注視着我變化莫測的猙獰表情悶笑出來,何堂主聽到笑聲回頭看他,紀先生說,“去吧醫生叫來,給我重新處理一下傷口。”
何堂主當然不會怠慢,他立刻把我的回答忘在腦後,轉身走出病房去請護士來,我站在原地動也不動,就像個雕塑那樣,我真想自己是透明的,是看不到摸不着的空氣,纔不至於這麼窘迫。
紀先生咳嗽了兩聲,他朝我勾了勾手指,“幫我背後墊個枕頭,我想坐起來。”
我雖然不懂醫學,但我很清楚剛手術後還是儘量平躺,無法避免壓迫傷口,也不要讓它太吃力,這樣會繃開撕裂,可紀先生不接受我的勸告,我不給他弄他自己就要弄,那樣只會更麻煩,我只好趕緊走過去,爲他背後墊了個枕頭,攙扶他坐起來,我避免了枕頭和牀鋪擠壓他背部,而是讓傷口呈一箇中空的狀態,他坐好後我看了一眼他乾裂的嘴脣,我主動爲他倒了一杯熱水,又擰開礦泉水瓶蓋,兌成溫的,遞到他手上,可他只垂眸看了一眼水杯,並沒有伸手接,我不太理解爲什麼,我問他難道不渴嗎。他說渴,我說那怎麼不喝。
他沉默不語,高大身體窩在這張狹窄的單人牀上顯得很不舒服,可即便這件小病房都還是醫生現騰出來的,紀先生受傷的事不宜被外人知道,否則很有可能住院期間對方生事惹來麻煩,所以何堂主那邊不好讓醫院調整,我忽然想到了什麼,我把杯子舉起來,在空中晃了晃,“紀先生不會怕我下毒吧?”
他笑了一聲,“當然不會,你哪有那個膽子。”
“酒壯慫人膽,錢仗惡人心。紀先生嘴上說不怕,但我還是要做給您看證明我的清白。”
我含住杯口往嘴裡倒了一點水,我特意仰起脖子讓他看到我翻滾的喉嚨做出吞嚥的動作,然後舔了下嘴脣,紀先生臉上輕鬆淺淡的表情,忽然有了一絲無法言喻的變化,他手在自己病號服的領口扯了扯,將釦子扯開兩顆,他伸出一點舌尖舔過嘴脣,嚥了口唾沫。
我看到他眼底一股熱浪滾了滾,不過很快便被壓制下去,重新恢復冷靜。
我走過去將那杯水倒掉,爲他重新斟了一杯,我遞到他脣邊,他沒有接,而是直接張口含住,我只好一點點擡起,讓裡面水位保持他能夠喝到還不會被嗆,他喝光一杯水後,何堂主恰好帶着護士從外面進來,他在推門而入時看到了我喂紀先生喝水的場景,他腳下頓了頓,然後若無其事對那名護士說,“紀先生傷口繃開,重新處理一下。”
那名護士拿着托盤走到牀邊,何堂主扶住紀先生肩膀,護士解開病號服後,看到那大片氤氳出來的血跡以及掉落的紗布,她很驚訝的喊出來,“這怎麼弄的,從手術室出來還好好的,這麼嚴重的傷,不要去碰它,我可以知道紀先生您做了什麼嗎?”
護士有些埋怨的口吻讓我更加羞愧,要不是我鬼使神差沒有控制住自己內心的衝動,我根本不會靠過去,紀先生也不會和我吻上,他的傷口還好好的。
紀先生說,“我睡着忘記了,不小心抻到。”
護士一邊給他傷口擦藥,一邊重新纏裹紗布,“您傷口有些裂開,只是抻了一下到不了這種程度,您是否下牀劇烈運動了?”
紀先生似笑非笑往我的方向掃了一眼,“沒有下牀。”
我聽出他話中的深意,立刻將頭垂得更低,何堂主站在牀旁,他擡頭也看了看我,他可能是想到了什麼,他欲言又止的抿了脣。
護士重新爲他整理好,再三叮囑千萬小心,不要扯到傷口,不要劇烈運動。
我覺得那話真刺耳,何堂主那麼精明的人,這下跳進黃河裡也洗不清,果然出來混都是要還的,不管是錢還是欲。
紀先生重新靠在枕頭上,何堂主爲他削一個蘋果,蘋果又紅又大,可落在何堂主寬大的掌心卻顯得十分嬌小,他一個英武的大男人削蘋果看上去彆彆扭扭的,我上前主動接過來,站在旁邊削,留出椅子給他坐。
紀先生問何堂主金苑和賭場的情況,後者說一切正常,沒有任何風波。
“我受傷住院的事,注意不要走漏風聲,除了金玉貴和馬章萊,華南想要對我下手的人很多。”
何堂主說,“可武三爺那邊派來的人,他當然清楚您受傷了,他一旦放出風聲…”
“不會。”紀先生斬釘截鐵,“道上兩撥人馬對壘,尤其鬧出人命,體現各自的排兵佈陣、警界人脈、身手和財力,他都不及我,只要他打算再拿回去這把交椅,他勢必要掩蓋上百人馬輸給我們兩人的事實,這傳出去,武三果然不是當年的武三了,他顏面往哪裡擺。你不瞭解這羣老狐狸多看中聲譽。”
紀先生伸手接過我遞上去的蘋果,他拿在手上沒有吃,而是盯着晶瑩剔透的果肉看,“一池,到局子裡擺平這件事,對方人馬損失慘重,事情鬧得很大,局子這邊也不會輕易罷手,你先搪一下,後續武三和局子如果不依不饒,我再出面。”
何堂主點頭說好,但他沒有離開,而是拿起水壺要出去打水,紀先生喊住他,“怎麼不去。”
何堂主一臉茫然問現在嗎?
“不然呢。我們拖到明年,局子和武三能等嗎。”
何堂主把提着的水壺放下,他叉腰看了眼窗外朦朧的月色,“可已經入夜,您這邊誰來照顧,醫院護士我不放心。”
紀先生笑得十分愉悅,他指向我,“這裡有免費的看護,我爲什麼不用。”